第37章 更新(萬更) (1)
見到蔣雲初,莫坤把皇帝的意思跟他說了。
蔣雲初說知道了。
莫坤卻更不明白了, 問:“皇上這是什麽用意?”
蔣雲初道:“離間、試探、膈應。”
莫坤思忖一陣子, 會過意來,笑着搖了搖頭,
皇帝利用這次機會,離間勳貴之家之一的蔣家與他現在不待見的兒子。
刻意不讓蔣雲初經手梁王相關的事, 為的是試探蔣雲初的忠心:自家曾被算計過,任誰心裏也不舒坦, 卻要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而類似的事情, 落在趙禥那邊,皇帝可是親自安撫了一番——能老老實實地忍下這些, 什麽都不做,也唯有忠心能解釋。
“是夠膈應的。”莫坤拍了拍蔣雲初的肩, 寬慰道, “皇上這是有意磨練你的心智, 也是好意。別當回事, 旁的事有我和弟兄們呢,千萬別窩火。”雖然, 在這件事情上,他真覺得皇上有些過分了:再怎樣,趙禥是給蔣雲初提鞋都不配的貨色,總縱着寵着那玩意兒幹嘛?用那玩意兒打真正勳貴的臉,怎麽好意思的?
蔣雲初一本正經地道謝, 心裏則想,還真沒什麽好窩火的。他與阿洛針對梁王所作一切,又何嘗不是對皇室父子的離間、試探、膈應。
接下來,蔣雲初仍舊在最是忙碌的錦衣衛過着很清閑的日子,同僚都看得出莫坤是有意照顧他,也都沒意見。
指揮同知吳寬說:“小孩兒長這麽好看,要是跟着弟兄們四處跑,我想想都不忍心。”
蔣雲初嘴角差點兒就抽了,瞪了他一眼。
吳寬哈哈大笑。
千戶成廣則忙着跟蔣雲初套近乎,悄聲道:“等閑下來,也帶我去賭幾把?”
蔣雲初笑而不語。
“答應了,這就是答應了啊。”成廣喜滋滋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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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情形與這兩個大同小異。所以總的來說,蔣雲初與同僚相處得還不錯。
他在衙門裏清閑,下衙後正相反。
梁王的事到今日,看起來是繼續看熱鬧就好,但他總覺得還有不對勁的地方。
在心裏反複梳理、排查,錦瑟引起了他的注意。
十二樓發現梁王那所別院之後,就着手查了錦瑟,對那女子,他不用缜密的測算,便對她生平有了詳盡的了解,但因從未謀面,拿不準她行事确切的路數。
這天回到府裏,他又推測許久,派人去請莫坤過來,事先交代:“若是沒在府中,便去十二樓找。”
莫坤是從十二樓趕過來的,一進門就說:“小祖宗,難得我手氣不錯,你怎麽給我搗亂呢?”
蔣雲初直接遞給他兩張銀票:“前不久贏的,送你了。”
莫坤一看,兩張面額都是三千兩,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跟你我就不客氣了,反正你要是手頭拮據了,去賭坊轉一圈兒就又發財了。不像我,缺錢的命。”
蔣雲初失笑,“這時候怎麽還去賭?”
莫坤笑道:“就得這時候去。皇上忙着跟梁王生氣,大家夥兒忙着辦差,常去賭的官宦子嗣怕觸黴頭,都悶在家裏——沒人知道我到底在忙什麽。”
蔣雲初給他斟了一杯茶,再把謄錄的關乎錦瑟的供詞放到他面前。
莫坤匆匆看了一遍,“怎麽了?”
“到今日,她仍是一言不發?”
“對。”
“這女子不對。”
莫坤神色一凜,“怎麽說?”
蔣雲初道:“我不明白,她為什麽還沒死。”
“嗯?”莫坤驚訝,“你不是知道麽?幾次要自盡,都沒能如願。雖然沒承受酷刑,但也被結結實實地刑訊逼供了幾日,眼下已是半死不活,想自盡都沒力氣了。”
蔣雲初擡手,食指輕輕一晃,“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莫坤正襟危坐,“你說。”
蔣雲初分析給他聽:“你必然清楚,一心求死的話,起碼有十來種法子能夠找到機會,如願以償。
“作為梁王的心腹,錦瑟就算耳濡目染,也應該知道幾種。這事兒,你不要說鎮撫司的人辦事得力,沒給她可乘之機。若非皇上欽點的要犯,鎮撫司的人并不會時刻監視,都那樣的話,得累死他們。
“她在入獄之前,就有機會自盡。
“入獄之後,一面做出一心求死的樣子,一面又一言不發。
“求死,換個角度來說,也就是想早日得到解脫,那麽,她是不是應該在別院下人、聶宛宛的指證下供認不諱?她難道看不到,指證她的人已經不再受刑,只需安心等死?
“而她所做的,是繼續受刑,繼續沉默。
“這是特別矛盾的行徑。”
莫坤神色變了,“你的意思是,她還會出什麽幺蛾子?”
蔣雲初言辭有所保留,“或許,她在等。”
“等……”莫坤腦筋轉動起來,“等消息?等梁王回來?還是等什麽契機?”
“都有可能。”
莫坤眉心一跳,邊思索邊道:“她這副樣子,委實讓人惱火。北鎮撫司其實是顧忌着她到底是梁王的人,不敢下重手,要等皇上發話。
“以皇上的脾氣,過不了幾天,就會下死命令,用酷刑,人死了也就死了。
“不管是什麽情形,她要是開口說話,人們都會覺得有八/九分可信。
“可她會說什麽?她熬這麽久,總不會是為了招出梁王圖謀不軌……”
說到這兒,他緊張起來,視線灼灼地看住蔣雲初,語聲則很低,“既然是梁王多年信任的心腹,何嘗不是他如何都能物盡其用的棋子?”
蔣雲初颔首。
莫坤追問:“那麽,她要是說出些聳人聽聞的話,局勢——”
蔣雲初委婉地道:“起碼會陷入僵局,梁王好不了,別人也跟着吃瓜落。”
“那可怎麽辦?”莫坤騰一下站起來,“又讓錦衣衛查皇室子嗣?真就要把人得罪遍了?”皇帝信任他,他感激,但那份感激,比不了他對性命的看重。他才三十多,沒什麽意外的話,皇帝肯定要死在他前頭,他可不想剛送走舊主,就被新主弄死。
蔣雲初莞爾。
“怎麽辦?”莫坤急得不行,給蔣雲初續茶,“小祖宗,快些支個招兒,這種事,咱們犯不着摻和太深,是不是?”
蔣雲初嘴角一牽,“別急,我們應該能商量出個對策。”
“商量什麽啊,你就快些說怎麽辦吧,萬一那女的這就開口指證別人,不就要命了麽?”
“梁王還需十來天才能到京城。”
莫坤被提醒,好歹踏實了幾分,重新落座,神色肅然地與蔣雲初商讨對策。
有錦衣衛迎上梁王,客客氣氣地說護送他進京。
梁王如何不清楚,這是皇上急着發作他呢。他一直不動聲色,錦衣衛套話的時候,只回以苦澀、失落的笑。
私心裏,很焦慮,卻确定并沒到山窮水盡之時。
錦瑟伴他多年,會起到該有的作用。
母妃那邊不用擔心,被皇帝責問起來,只會喊冤,說并不知情。只要母妃沒失去皇帝那幾分寵愛,他就走不到絕路。
于他而言,棘手的只有兩廣的事,但只要錦瑟完全發揮了作用,引起皇帝對太子的猜忌,就算鐵證如山,也會自發地給他找到開脫的理由。
太子與皇帝的分歧由來已久,他可比不了。
此外,有些重臣的秘辛,他也知道一些,就算錦瑟發揮的作用不大,也會有人在關鍵時刻幫他。
回京之前,他繼續扮無辜裝委屈就好。因為,皇帝一定會問起。
下午,莫坤和蔣雲初去了一趟北鎮撫司。
對策已經商議出來了,但莫坤堅持讓蔣雲初見一見錦瑟。他是想,讓這小子再神叨一回,給錦瑟算算命,先打草驚蛇,接下來行事會更順利。至于皇帝那邊,他自有應對之辭。
蔣雲初沒什麽不樂意的,閑着也是閑着。
鎮撫司的牢房,血腥味是最重的,其餘的,只比別處更逼仄,看起來,就是一個個囚/禁人的木籠。莫坤徑自與蔣雲初去了錦瑟所在的那一間。
有特指的侍衛站在牢房門外。莫坤留意到,侍衛在看到他之前,姿态閑散,且是背對牢房。
昏暗的光線之中,女子蜷縮在房間一角的稻草上,淩亂的長發遮住面容,一身衣服盡染血跡,猛一看去,會以為她穿的是一襲鐵鏽紅。
鎮撫司的刑罰真不是鬧着玩兒的,就算手下留情,也把她折騰得不是一個慘字了得。
與她相鄰、對面、斜對面的牢房,是聶家人、梁王別院下人,這些人在招供之後,鎮撫司的人再用了一兩次刑,見他們不改口,便不再理會,只等着皇帝發話,清理出去。至于聶家人,因為得了莫坤的關照,已經換了衣服,雖然也有一些地方浸出血跡,在這種地方,已經是非常幹淨了。
莫坤看一眼侍衛,用眼神詢問蔣雲初,能不能問些問題。
蔣雲初颔首。
莫坤凝着錦瑟問侍衛:“你這樣個看守的法子,她若是自盡,你怎麽辦?”
侍衛一愣,随後忙賠笑道:“她早就老實了,也就剛進來那兩日,會尋機自盡。”
莫坤又問:“說來聽聽,她幾次試圖自盡,都是什麽情形?”
侍衛不敢怠慢,認真回想之後才回話:“第一次,是進來當晚,借故打碎了一個碗,她藏起了一塊碎片,割了頸子,當時,看守的人和別的案犯都及時發現了,而且,她割的地方也不對,血是流了不少,但不致命。
“之後三次,都是用刑的時候。您也知道,有些刑罰,很讓女子下不來臺,一點兒顏面也無,她就找機會碰壁、往利器上撞、咬舌。那個小身板兒,還真是想死都沒可用的力氣。”
莫坤聽完,回想着蔣雲初對她的分析,更加認可。死什麽死,她根本就是在混淆視聽。
蔣雲初在聆聽期間,也一直凝眸看着錦瑟。
錦瑟全身上下都一動不動,完全陷入昏睡的樣子。
蔣雲初示意侍衛打開牢門。
侍衛照辦。
蔣雲初閑閑步入,卻是悄無聲息,走到錦瑟近前,略一審視,和聲道:“我來了。”
錦瑟身形一僵,頭微不可見地上揚,雙眼透過發絲,打量着他。
蔣雲初淡聲道:“等會兒再說。”語畢,走出去。
莫坤已經看出些端倪,對蔣雲初偏一偏頭,往外走的時候安排下去:提審錦瑟,但不過名錄。
侍衛講述錦瑟幾次自盡的情形的時候,她犯了錯:傷痕累累而沒變成活死人的情形下,重度昏迷之中,也會對近前一些人的話做出本能的反應——她的反應,該是類似掙紮的舉動,以示反對,但她沒有;受傷而又昏迷的人,基本上沒有整個人完全靜止的時候,總會因為這裏那裏的傷,有最本能的一些反應。
——就算這些推測不成立,在錦瑟來說都是巧合,那麽,蔣雲初進到牢房,一句話便讓她有所反應,就完全将這些推測驗證了。
昏睡不醒的人,聽到三個字的一句話而已,便有了反應,這是不可能的。
她一直沒說話,可她一直在撒謊。
當然,莫坤并不怪下屬辦事不力。打一開始就處于弱勢、承受刑罰的人,一般人忽略矛盾之處是必然的,只說他,今日要不是刻意觀察,錦瑟的蹊跷之處,也會被忽略。
觀其心且看其行,說來容易,做到的終究是鳳毛麟角。
着意安排的刑訊之處,空氣中的潮濕、血腥氣減少很多,但因只有一扇日夜打開的窗戶,室內光線便十分昏暗,要大白天裏也掌燈。
長條桌案後方,坐着的是莫坤、蔣雲初。
意态顫巍巍卻又顯得倔強的錦瑟跪在近前。
鎮撫司的人已然遠遠退避。
莫坤看一眼蔣雲初,示意他只管詢問。
蔣雲初一點兒也不着急,靜靜地,用鋒利又直接的視線審視着錦瑟,直到她耐不住,擡眼看了他一眼。
蔣雲初語氣平靜:“一名宮女與年老的太監對食,幾年後,太監死了,宮女與太監的養子茍合,生下一女。要說低賤,比得起你的不多。”
錦瑟的頭垂得更低,雙手明顯竭力控制了,還是微微地抖起來。
莫坤見狀,瞠目結舌,轉頭瞧着蔣雲初,心裏有些發毛:這可不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根本是沒用多久,就把人犯最不堪的過往算了出來——這樣算不算洩露天機?
蔣雲初若無其事,繼續給錦瑟送刀子:“十四委身一男子,有喜,服藥小産。要說賤,你也是賤到了骨子裏。”
錦瑟發抖的手緩緩握成拳,再一點點松開。随後,很奇怪的,她恢複了平靜。
莫坤大惑不解。
蔣雲初從容起身。
莫坤稀裏糊塗地跟着他起身,向外走的時候,聽到他淡聲說道:
“濃霧将散,長夜将明。”
莫坤瞥一眼錦瑟,見她變得安然、從容。他思前想後,只覺詭異,強忍着走出去一段,微聲問蔣雲初:“到底唱的哪出?這就完了?”
蔣雲初只是道:“你吩咐下去,得到聖命之前,不要再動她。過兩日傳個假消息,說梁王已經回京。”
莫坤無條件照辦,離開北鎮撫司,追着蔣雲初要解釋:“你說話那麽歹毒,她後來怎麽倒不生氣了?最後那一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蔣雲初一笑,“我說的那兩件事,知情人極少。被戳中痛處,第一次,她沒法子不生氣,第二次,可以說她是想通了,也可以說她誤會了。”
“這又怎麽說?”
“誤會我們要幫梁王。”
莫坤琢磨了一陣,才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錦衣衛都沒查出來的秘辛,知情的只有自己人與敵人,而在錦瑟的立場,她不能相信梁王的敵人會對她下那麽大工夫,就算有心,時間上也來不及,所以,最不堪的過往被揭露,其實是在告訴她,說話的人已為梁王所用。
這種手段,也只有用在錦瑟這種人身上才會奏效。
總而言之,蔣雲初是在為商量好的行事章程做鋪墊。
莫坤大為佩服之餘,纏着蔣雲初教他算卦的本事。
蔣雲初有點兒啼笑皆非,讓他先去看書,入門了再說。
陸休和許家夫婦應賀家所托,到周家提親,到第二次,周家便應下來。
之後,陸休就不管了,餘下的事,由許家夫婦為兩家張羅。
這種少年人彼此有意、兩方長輩又贊同的親事,所謂媒人便省心得很。許夫人還是很熱心,有事沒事就去賀家、周家內宅坐坐。
許家的事,賀夫人是知道一些的,心裏很看不上許夫人,行事卻要顧及許老爺的情面,見到許夫人,便完全用場面功夫應承。
許夫人之所以這麽上心,是有自己的打算。
這些年處處被掣肘、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簡直是一場冗長晦暗的夢。她恨毒了許青松與許書窈父女二人,悶在內宅的年年月月,都在為翻身報複做準備,只是不會像年輕時那麽傻,把怨氣撒在明處。
許青松不曾動過休妻的心思,是權衡她娘家門第之故。
到這一兩年,娘家幫襯之故,許青松對她的限制在慢慢減少。到底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主母不當家,真不是長久之計。他比她更明白這一點。
做媒的事,盡心忙碌了一段時日,加上她刻意低頭逢迎,許青松對她的态度緩和不少,不再要求她與誰來往都先得到他同意。
許夫人開始盤算許書窈的親事。
她吃過的這些苦,要讓許書窈加倍承受。許青松為了女兒,一度不把她當人,鈍刀子磨着她,她就讓他嘗到切膚之痛。
蔣雲初分析錦瑟的那些話,莫坤一本正經地複述給皇帝聽。
本就是皇帝熱衷的揣摩人心的事,這件事又很有些玄機,他當即就重視起來,思量再三,深以為然,“很有道理。”停一停,誇獎了莫坤一句,“你當差愈發盡心了。”
莫坤忙道:“微臣只想為皇上分憂,凡事不敢大意。”蔣雲初介入,只是要幫他,加之不能讓皇帝知情,于是,得到好處的便只有他。他也沒什麽過意不去的,自己照顧那少年的機會多的是,同僚麽,本就需要來來回回走人情。
皇帝道:“既如此,這件事便很有趣了。不妨看看,朕那個兒子的城府有多深,心腹有多忠心。着意安排一番。”
莫坤道:“請皇上吩咐。”聽完之後,暗暗笑了,皇帝交代下來的,與蔣雲初料想的完全一樣。
他告退之前,提了帶蔣雲初去試探錦瑟的事:“微臣是想着,這種差事給他辦也無妨,畢竟,用他試探錦瑟,比旁人更見效。”
“他是何态度?”皇帝立刻問道,很有興趣的樣子。
“雖然有些不情願,還是依照微臣的意思行事。”莫坤道,“畢竟年紀還小,有些脾氣,但到底還是知道,為皇上效力最要緊。”
皇帝笑得很是愉悅,“這事情,你辦得最好。”
莫坤暗暗抹一把汗。要不是提前跟蔣雲初打好招呼,他還真不敢這麽說。
北鎮撫司。
牢頭與看守錦瑟的侍衛閑聊時說,梁王回來了。
錦瑟眼中有了光彩,更加确定,蔣雲初已經為梁王所用。其實很好奇,梁王是怎麽辦到的。
近兩年,她經手的事,不乏打探蔣家情形的。蔣家兄弟兩個,雖然年紀不大,行事卻算得上滴水不漏,不為此,梁王也不用嘗試安排細作到蔣家,想徐徐圖之。
如今陷入困境,梁王定是亮出了殺手锏,或是與蔣家談妥了什麽條件。
只能是這樣。
她的底細,錦衣衛就算全力追查,起碼也要半月二十天才有結果。蔣雲初随随便便說出來,只能是梁王派別的心腹告訴他,用這種方式提醒她,那是自己人,而且時機已到。
況且就算沒有蔣雲初這一節,她也會按照計劃行事。
她絕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梁王就此陷入皇帝的猜忌。這種事開了頭,看看太子就知道,會有多煎熬。
她出身卑微到了塵埃裏,梁王卻不嫌棄,一直待她不薄,已許了她側妃的名分,因着不合常理,只能等待适當的機會,再求皇帝成全。
最缺什麽,便最渴望什麽。她近乎發狂的想出人頭地,梁王又是她唯一的靠山、男人,到這上下,豈能不把握住良機,幫他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她這樣的人,只能用命賭前程,或許會因傷勢太重死在牢裏,可同樣的,只要她能支撐住,梁王就會救她出去,亦一定會趁機為她争取到名分。
兩日後,夜間。
莫坤、吳寬提審錦瑟,這一次,陣仗十足。
錦瑟一被帶進來,便看到了各類刑具,有一些,讓她脊背生寒。誰不是血肉之軀,誰當真不怕疼、不怕死?她別無選擇罷了。
莫坤冷着臉,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開門見山:“你始終不招供,我們對上頭的交代便總是差強人意。我沒耐心再與你磨煩,今日不論如何,你都要給我開口說點兒什麽。”
錦瑟不語。
莫坤冷笑,“用刑!”
不消片刻,回旋着嗖嗖涼風的大堂之內,便響起錦瑟凄厲的慘叫聲。
這種場面,在場所有人都是司空見慣,眉梢都沒動一下。
第一輪刑罰,手段比以前重,但也有限。
錦瑟捱過去了,昏迷過去之前,什麽也沒說。
莫坤示意手下,“給她點兒顏色瞧瞧。”
幾名錦衣衛布置了一番。
錦瑟被冷水澆醒時,發現堂中多了一塊偌大的燒得通紅的鐵板,足有一丈來長,三尺來寬。
有人二話不說,把她拎過去,扯掉她的鞋襪,語氣冷森森地命令:“上去!”
她顫抖起來。雖然早有準備,還是沒料到,他們的手段殘酷到了這種地步。
錦衣衛索性直接把她扔到了鐵板上。
她一聲慘呼,身形翻滾到了地上,四肢抽/搐着,痛苦難當。與此同時,刺鼻的燒焦、烘烤的味道彌漫開來。
莫坤面無表情,語氣更冷:“要麽招供,要麽就把你一點點烤熟。”
錦瑟呻/吟着,猛烈搖頭。
“招不招!?”錦衣衛一把拎起她,又要把她扔到鐵板上。
錦瑟竭力掙紮,哭泣道:“我說,我說……”
錦衣衛把她拎到莫坤、吳寬近前。
莫坤道:“你究竟為梁王做了哪些事?”
錦瑟捧着剛剛傷到的手,顫聲回話:“我的确做了一些事,但是,梁王并不知情。我并不是他的人。”
好戲來了,莫坤精神一震,“怎麽說?”
“已經到了這地步,我只求個痛快的了結。”錦瑟仰起臉來,誠惶誠恐地望着莫坤,“一直緘默不語,是因另有隐情,牽扯太大,我不敢說,大人不聽更好。”
“少廢話!”莫坤道,“是不是想繼續受刑?”
錦瑟連連搖頭,怕極了的樣子,雖然如此,還是在有限的時間裏現出猶豫之色,再次被呵斥的時候,才咬了咬牙,道:“我其實是為太子所用的人。”
莫坤早就料到了,不動聲色。
別人卻齊齊現出驚訝之色。
莫坤道:“居然敢攀咬太子殿下?誰給你的膽子?”
“我怎麽敢說假話……”錦瑟瞥一眼刑具,身子、語聲抖得愈發厲害,“梁王吩咐我拉攏官員,是沒有的事,我無從說起。
“我本是端妃娘娘身邊的宮女,犯了錯被打發出宮。就要流落街頭之際,是梁王殿下發善心收留了我,安排到什剎海別院,見我還算堪用,讓我打理別院瑣事。
“東宮的人該是對梁王的事分外留意,發現了我。
“梁王收留我,不合規矩,若被皇上知曉,他一定會被降罪,我興許會被處死。我怕死。
“我成了太子的棋子,利用打理別院瑣事的機會,讓仆人以梁王的名義拉攏一些人,仆人知道梁王信任我,也沒起過疑心。
“我知道,太子一定會利用我謀害梁王,我總想如實相告,卻因越陷越深,不敢提起,只能指望太子發善心,念在我辦事得力的情面上,給我個安穩的前程。
“可眼下……太子利用我所作的事引起皇上對梁王不悅,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橫豎是死,我再也不能恩将仇報,死之前,說出實情。”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除了莫坤,沒有人懷疑她在撒謊,污蔑太子。
這一番話,很成功地把梁王居心叵測的形象推倒,讓他變成了好心不得好報的倒黴鬼。再者,皇子之間的明争暗鬥本就是常事,太子程府深一些,手段狠一些,也是應該的。
錦瑟等着莫坤繼續提問,譬如她怎麽證明與東宮的人有過來往,在何時何地見過何人,這樣一來,東宮的人便會被抓進來接受訊問,只要有一個骨頭軟的,屈打成招,太子就徹底被拉下了水。
莫坤卻只是不陰不陽地笑着,審視着她。
吳寬想問話,莫坤擡手阻止,望向大堂一側供人手休息小憩的房間。
片刻後,微服前來的皇帝與大太監索長友步入大堂。
莫坤起身,與手下恭迎聖駕,平身後,走到皇帝近前,依照蔣雲初的意思,微聲提出建議。
皇帝眼中有了幾分戲谑,微微颔首。
錦瑟意識到皇帝必然聽到了自己的供述,心頭一喜,但很快的,便莫名地不安起來。
皇帝沒落座,而是走到錦瑟近前,陰沉着臉打量她。
錦瑟勉力理了理淩亂不堪的長發,向上磕頭。
皇帝緩聲道:“有些事,你說的不對。梁王收留你的事,他早就跟朕說了。一個宮女而已,朕豈會計較。”
錦瑟僵住。這怎麽可能?
皇帝又道:“你身世實在上不得臺面,可他看中了你的樣貌,要朕允許他把你安置在別院,做個不進王府的侍妾。”
錦瑟什麽都顧不得了,仰起臉來,望着皇帝,緩緩搖頭。
皇帝的話還沒完:“他還算守規矩,讓朕只管放心,絕不會讓你生兒育女,污了皇室的血統。”
“不,不,不可能……他……”錦瑟呓語般說着,卻已瀕臨絕望。他曾許下的一切,竟然是海市蜃樓?可皇帝是九族至尊,有什麽騙她的必要?
莫坤要強忍着,才沒喜形于色。這一步一步的,蔣雲初真是把皇帝和錦瑟都算計得明明白白的。
“這些事,他騙了你,是朕教子無方。”皇帝繼續無中生有且雪上加霜地道,“他已經回京,被朕責問起你的事,一概不認,說是你人心不足,自作主張,要朕快些處置了你。你要不要與他對質?朕有心成全,但他是絕不會見你的。”
錦瑟呻/吟一聲,低低的,但痛苦至極,“他怎麽能?怎麽能?!”
皇帝陰恻恻一笑,到主座落座,“言歸正傳,你到底是哪頭的人?”
接下來的事,完全在皇帝意料之中,錦瑟推翻了先前的供述,承認一切都是梁王要她做的,牽連太子更是他的意思。
皇帝到底是多疑的性子,命錦衣衛繼續用刑。
再一番生不如死之後,錦瑟也沒動搖,招出更多的事,佐證真正居心叵測的是梁王。她要的,已經成了泡影,那他就也是她的棄子。料想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皇帝會親自走這一趟,親自揭露他的真面目。
皇帝滿意而歸之際,褒獎了錦衣衛的人兩句。
錦衣衛的人,除了莫坤都還有點兒懵:這種反轉再反轉的事,饒是他們,消化起來也很吃力。
當夜,皇帝就召見太子,細說種種。并不知道的是,莫坤已經提前遞了話,賣了人情給太子。
太子早就深思熟慮,懇請皇帝一定要給梁王些教訓,以免梁王做出更讓皇帝傷心的事。
本來麽,做父親的對兒子都是沒事算計這個猜忌那個,根本不顧父子情分,那麽,他又有什麽顧念手足情分的必要?
但也僅此而已,并沒趁機說梁王別的不是。他要是那麽做了,皇帝會說他得理不饒人,也就算是卷進去了。他還不知道他?做這種皇帝的太子有多難,只有他知道。
皇帝還算滿意,輕描淡寫地說,梁王以前的差事,你接過去吧。
太子死活不肯,說自己能力有限,擔不起更多的差事,還需在父皇的提點下歷練些年頭。
皇帝完全滿意了,說也有道理,退下吧。
同樣的一個夜晚,蔣府,外書房。
蔣雲初坐在桌前,幫賀顏雕刻印章。沒錯,就是她要送給他的那一枚。小家夥跟他,從來是颠三倒四,不講道理的。
賀顏坐在他對面,手裏一疊字條,上面寫的是許夫人今日動向。
這種事她是頭一次經歷,整合消息簡直其樂無窮。
之所以晚間來到他這裏,是她想他了,派知味齋的人傳了給字條給他:缺一味叫做當歸的藥材。
他跟她作對,推了晚間的應酬,派人手接她過來。書院巡夜的人會略過有差事在身的人,這樣的話,便不如讓她來家裏,待着更舒服自在。
賀顏看完字條,喝一口味道醇香的茶,說:“許夫人的娘家今日有宴請,她回去了,遇到了王家的人,就是楊素雪和她婆婆。”
蔣雲初問:“偶遇麽?”
“不是。”賀顏立刻道,“楊素雪和她婆婆是不請自去,在這之前,楊素雪曾派人遞帖子到許家。婆媳兩個還沒去許家,但是,楊素雪和許夫人的下人開始走動了。”
蔣雲初又問:“許夫人有自己的人手了?”
賀顏點頭,“是啊,最近從娘家帶回去一個管事媽媽,一個大丫鬟。許叔父不大管束她了,不是不知情,就是無所謂。”
蔣雲初看她一眼,“許叔父不管她了?你相信?”
“不然呢?”
“我是不大相信。”蔣雲初提醒她,“你要辦的事,不是大事,撥給你的就是能力一流但經驗不足的人。讓他們別只盯着許夫人,也留意着許叔父那邊。”
“……可能麽?你懷疑許叔父——”
蔣雲初道:“他就算要與許夫人冰釋前嫌,大可等到許書窈出嫁之後。這些年他都不能釋懷,到了愛女談婚論嫁的年紀卻要釋懷,你信?”
賀顏想了想,“可是,書窈的親事,起碼也得他們一起張羅,不讓許夫人出面的話,誰面子上都不好看吧?”
蔣雲初牽了牽唇,“許叔父不是計較那些的人。面子算什麽?我懷疑,這是他給許夫人的最後一次機會。她不生事,還能繼續做夫妻;生事的話,她就不用再做許夫人。”
過了而立之年的人,對人脈、身邊人,大多數的人會選擇逐步剔除,只留下完全放心的,實在不省心的,就找機會名正言順地疏離、發落掉。
許青松對許夫人的懲戒,看起來沒什麽,其實挺狠的:該休了你,但我就是要留着你,長年累月地磨着你。他想把那女子逼得發狂,主動要死要活地鬧和離,可惜許夫人沒出息,始終沒那麽做。
賀顏靜下心來權衡,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這樣的話,我不是多此一舉了?”
“沒。”蔣雲初眉眼間都是笑意,“說起來,許夫人算是忍氣吞聲韬光養晦了好幾年,許叔父興許會低估她。君子與小人鬥法,誰吃虧還真說不準。更何況,我也是猜想而已,或許錯了。”
“你不會錯的。”賀顏說,“我這也算是幫襯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