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更新(一更)
蔣雲初又問:“如果我說是你來找我,你說, 賀夫人會信誰?”
管事驚訝地望向他, 還是不說話,手卻下意識地地握緊了。
蔣雲初牽了牽唇, 面上的寒涼一掃而空,他和聲道:“回去吧, 照常度日。你不曾見過我。”
管事反而懵住了,過了一會兒才磕了個頭, 起身後想起一事, 大着膽子道:“夫人給大小姐的東西, 不可能有壞處,如果對大小姐不利, 定是小的這邊出了岔子而不自知。”
蔣雲初颔首一笑。
管事行禮退出去。
手劄出自賀夫人之手,蔣雲初見那名管事, 只是要确定這一點。就算管事始終緘默不語, 他也已得到答案。
如今想想, 只能是賀夫人, 二月裏委婉的提點,以及前不久給他感覺是善意謊言的言語, 到此刻,全成了佐證。
而這樣一來,他一時間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賀夫人知曉很多将要發生的事,擔心蔣家,更不放心賀家。
他便是找到面前詢問, 她定會給出一番看似合情理的解釋,而她要說的,應該已經在手劄上說盡。
所以,這事情讓她看着辦吧:管事猶豫之後,定會有個選擇,若不告訴賀夫人,就維持現狀;若是告訴賀夫人,她自會有個态度。
夥計在門外通禀之後開了門,賀顏款步走進門來。
蔣雲初笑微微地望向她,“說是找我有事?”
“嗯。”賀顏在他對面的位置落座,待得夥計退下,才輕聲道,“我從爹爹那裏,看到了一些東西。”
“哦?是什麽?”對此,蔣雲初不可能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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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顏便将那些信函的事告訴了他,“爹爹在找一個人,今年十七歲了。”
蔣雲初眉心一跳。
“我着意記下了一幅畫像,畫給你看。”雅間是上次來過的,她記得裏面有書桌文具,便起身去了裏間,親手備好筆墨紙,依照記憶,精準地描畫起來。
蔣雲初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去了裏間,站在賀顏身邊。
賀顏畫完畫像,道:“信函中的畫像,眉眼近似。很奇怪的,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扭頭看着蔣雲初。
蔣雲初擁她入懷,用由衷地贊許打斷她思緒:“這條線,應該是至關重要。顏顏,你幫了我的大忙。”
賀顏喜上眉梢,“是真的?你想到了什麽?”
蔣雲初歉然道:“千頭萬緒的,一時間沒法子說清楚。容我慢慢梳理,過段日子告訴你,好麽?”
“好。你別着急。”賀顏長睫一閃,眼中喜悅淡了幾分,“爹爹在做的,是——”
“絕非壞事。”蔣雲初正色保證,“他比你以為的更好。”
賀顏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蔣雲初岔開話題:“立了大功,必須獎勵。說來聽聽,想要什麽?”
賀顏的手臂繞上他頸子,“想要你就這樣陪我一半日。”
蔣雲初心頭最柔軟的那根弦被牽動,柔情到了到底,低頭親一下她額頭,“這樣會不會更好些?”
賀顏按下赧然之色,“沒正形。你也學壞了。”
蔣雲初忍俊不禁,“你可以找補回來。”
賀顏用手捏住他嘴角,“我才不像你那麽斤斤計較。”
蔣雲初大樂,随即,又溫溫柔柔地親了親她面頰,“這不是學壞,是情難自禁。”
賀顏徹底沒詞兒了,笑容卻是甜甜的。
四月十六,是蔣雲初的生辰。
一早,賀顏的禮物送到了蔣府,是一大一小兩個薄木匣子。
逐一打開,他看到的是一件深衣、一雙薄底學子。
他将衣服抖開,鋪開來,反反複複地看着,想着她早起晚睡趕做這些的情形,喜悅與心疼并存。
放榜前一日,學子們大多回到書院。
李一行找到賀顏,問道:“賀師妹,你以後作何打算?”
賀顏道:“若是考過了,就留在書院,找個差事;考不過,自然就繼續讀書。”誰都看得到的事情,沒必要瞞着誰。
“是這樣啊。”李一行現出大大的笑臉,“倒是與我情形相似,日後少不得相互關照。”
賀顏只是笑了笑。
何蓮嬌走過來,把賀顏護在身後,笑容不善,“賀師妹與蔣師哥的親事定下來了,李師哥是來道賀的麽?”
李一行嘴角一抽,咳了一聲,“書院是清靜之地,不便說那些。”
何蓮嬌道:“我若是過了此番考試,要和賀師妹一起留在書院,還請你多多關照。”
李一行毫無誠意地應道:“這是自然。”打量她護着賀顏的情形,心裏一陣啼笑皆非:賀顏一巴掌就能把你拍飛,哪兒就輪得到你護着了?
何蓮嬌道:“我們還要與同窗說說話,李師哥想必也是。”
李一行睨了她一眼,心裏就倆字兒:多事。
賀顏那邊,已經附和地點頭微笑,欠了欠身。
他只好拱手還禮,“的确,改日再聚。”
翌日放榜,結果在人們預料之中:君子社這邊,蔣雲初高居榜首,李一行次之,馮湛第三,這種考試,按照往年慣例,書院會選取前六十名答卷出彩的,這次提前了不止半年,多數學子實在吃力,給考官的選擇有限,最終官員與書院商議着選了二十名。
芙蓉院這邊,賀顏第一,何蓮嬌第二,許書窈第三,算上她們,提前學成的女公子有七名。
對這結果,監考官員和書院都沒什麽不滿意的。而且誰都看得出,陸休提出舉辦這場考試,是為蔣雲初。
這兩日,張閣老總拿着蔣雲初所作的制藝研讀,問武睿:“不是說臨江侯不擅長做制藝麽?”手裏這一篇,是他數年未見的好文章。
武睿就笑,“有時候靜不下心來,便敷衍了事。數落過他多少次,總算是改了這毛病。”
改了,日後也用不着了,何等的才情,也會被錦衣衛埋沒。張閣老着實生出惋惜之情。
武睿看出些苗頭,笑着提醒道:“大人是愛才之人,不妨看看其他的學子,他們的前程,更需人伸手提攜。”
張閣老颔首一笑,“說的是。”餘下的君子社學子,可以直接推薦到國子監。沒有那份心的,誰也不會勉強。
芙蓉院第四名到第七名,放榜之後,便開始歡歡喜喜地收拾箱籠,準備回家。來這裏只是為了這一天,又沒考女官、進宮的打算,自然樂得回家去,恢複到閨秀本該享有的安閑光景。
南北兩院的人各自做出選擇之後,書院上下齊聚一堂,褒獎課業出色的,送別将要離開的。氣氛一度十分感傷,不少人落了淚。
大會由武睿、沈清梧主持,陸休、張閣老及監考官員閑坐一旁。
張閣老時不時凝一眼陸休,想找話,卻總是欲言又止。
陸休酒杯不離手,目光柔和地望着一衆學子。
張閣老臨走前,終于按捺不住,與陸休私下裏說了幾句話:“你與清梧——”
陸休委婉地道:“不知道她為何前來,您可以勸勸她,讓她回家去。想來書院的女先生不少。”
張閣老黯然嘆息:“誰敢擔保年少時不會犯錯?”
“您多慮了。”
“你的得意門生,擔得起驚才絕豔。臨江侯那邊,我只有驚喜,卻無意外。賀家閨秀如此出色,我倒是真沒想到。小小年紀,入上舍又不久,最終卻名列前茅。那竟是個深藏不露的。”張閣老說着之于陸休可喜的事,自己卻無分毫喜色,“學生都如此,你只做此間山長,真能甘願?我還是認為大材小用了。”
陸休語氣溫和:“兩個孩子天資聰穎,我僥幸遇到了而已。旁的不需說了,說多了,興許就要翻一些舊賬,您少不得上火。何苦來。”
張閣老神色微變,深吸進一口氣,颔首道:“如此,今日就到此為止。改日再說。”
陸休沒應聲。
當日晚間,賀顏、許書窈、何蓮嬌到了聽雪閣。
賀顏先一步道:“先生,蓮嬌與我、書窈的交情,您是知道的,我便央着她一道過來了。”
太子妃的堂妹,陸休本就留意着,通過賀顏有意無意提起,再看其成績,陸休的結論是:跟顏顏是一路貨,還需歷練。此刻,他聽了,笑着颔首。
何蓮嬌忙上前行禮,“先生若是不嫌棄,日後我便随顏顏、書窈常來這裏,聆聽教誨。”
陸休莞爾,“行啊。只是,來這兒大多就是吃吃喝喝。”
何蓮嬌很誠實地道:“那更好啊。”
其餘三人都笑出聲來。
用飯時,陸休問賀顏:“說吧,你留在書院,到底想怎麽着?”根本不敢指望她什麽。
賀顏放下筷子,認真地道:“我們三個想讓您費心安排差事,就是估算着我們的斤兩,安排些我們力所能及的。”
許書窈、何蓮嬌同時附和地點頭。
陸休揚了揚眉,多看了賀顏兩眼,“心裏話?不想做掌書了?”
“诶呀,怎麽還記着這事兒呢?”賀顏擡手擋了擋臉,“過去了,我早忘了。跟您說的都是心裏話。”
陸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若想繼續做學問,可以擔任副講,批閱文字、辨析講義這些,于你們并非難事。”
三個女孩齊齊搖頭,“不要。”
陸休眼中有了笑意,“若想做些以前接觸少的,不妨擔任書院管幹,那差事,類似于你們各自家中的管家。”
“這個好!”何蓮嬌撫掌而笑。
“是呢,就要這個。”賀顏說。
許書窈不似她們兩個,問道:“書院慣例,管幹一人,副管幹二人,不知先生要怎麽安排?我們沒人帶着也不成,平白搶了別人的差事更是不行的。”
“是哦。”賀顏、何蓮嬌若有所思。
陸休哈哈一笑,眼含欣賞地看了看許書窈,“你知曉慣例,卻不知書院實情,今年兩名副管幹先後出了差錯,打發走了,管幹獨自打理,倒也不是太吃力。你們三個要是願意,過兩日便走馬上任。先跟你們交個底,管幹是我侄子。”
賀顏頸子一梗,“啊?我見過他,他不是二十好幾了麽?”
陸休瞪了她一眼,“我輩分高也礙着你了?”
“哦。”賀顏釋然,拿起筷子,埋頭吃菜。
許書窈、何蓮嬌卻是如何也忍不住笑意,且笑出聲來。
聽說了蔣雲初、賀顏名列前茅的好消息,賀師虞一整日都心情大好。
陸休驚才絕豔,便是在陸家那般底蘊深厚之至的門第,也是不世出的人才,文武雙全、涉獵頗廣,對雲初、顏顏從不藏私。
是以,顏顏這邊所學的,基本上是跟着雲初的步調來,但她有自己的好惡,大多能用功學習,不喜的便是勉為其難,在陸休那裏勉強過關。這前提下,應付書院針對女公子的考試,實在是綽綽有餘。
顏顏大放異彩,全是陸休的功勞,與賀家倒是沒多大的關系。但終歸是賀家的女兒,不消多久,便會成為人們口中的才女,賀家與有榮焉。
女兒、未來的女婿都這樣争氣,賀師虞感激陸休之餘,心中感慨萬千。
夜了,因喜悅帶來的情緒起伏漸漸歸于平寧。他去了密室,取出信函,反複看過。
走出密室,出了書房,已近子時。
他緩步回往內宅,中途止步轉頭,望向一個方向,面前只有府邸的景致,翻湧在心頭的,卻是一幕幕血淋淋的記憶。
顏顏出生那年,景家橫遭禍事,被扣上了天大的罪名。
他眼睜睜看着、經歷着,生平第一次,至深地領悟到了心寒、無能為力的真意。
對皇權心寒,對至交無能為力,所能做的,太少了。
越兩年,蔣家又逢變故,夫妻兩個竟然雙雙離世。
聞訊時,他覺得自己已然蒼老,還是那種老了且無能的人。
顏顏五歲那年,輪到了賀家。
說心裏話,他真沒覺得怎樣,時常有一種“我終于可以陪你們了”的感覺。
但另一方面,他又特別清楚地明白一件事:必須活下去,保住曾有的地位,即使能力再微薄,也不能盡早放棄那一線希望。
顏顏八歲那年,一家團聚之餘,他見到了蔣雲初。
那滋味,只有他知道。
暗地裏,數次默默地淚水長流。
時日久了,也就好了,只像尋常的長輩一般對待雲初。
故人之子與顏顏的親事,他怎麽會反對呢?真是如何都想不通,發妻為何曾話裏話外對他存了質疑。
不想辯解,也不需辯解。
主要也是他心虛氣短:他在做一件皇帝決不允許的事,時間已有五年。一旦被披露,便會殃及滿門。
趙禥以前雖然領了一通板子,最終得到的卻是皇帝明顯的偏袒,因此底氣十足,自覺春風得意,常光顧十二樓。
十二樓的妙處在于,不論怎樣的高手出千,都會被賭坊的人當即抓現形,因此,任誰來這裏,心裏都會很踏實。
本來麽,一般的賭徒,只是沉迷于輸贏間的落差驚喜,誰有本事修煉精湛的賭術?就算想學,那也沒人教啊。
這兩日,趙禥的傷痊愈了,一想到楊老夫人的事,便連帶的膈應起與女子相關的事,也就不再禍害無辜女子,來賭坊消遣。
這晚,他手氣總歸算起來還湊合,贏了幾百兩。
晨曦初綻時分,他給賭坊、夥計留了五十兩銀錢,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一個見過幾次的賭客跟上來,打過招呼之後,悄聲道:“令公子新進納的那個小妾,是不是大有來頭?”
一個商賈之女,給他兒子做妾,是擡舉她了好麽?趙禥不屑地撇了撇嘴,不鹹不淡地應道:“這話怎麽說?”
“您別多想,”那名賭客忙笑着解釋,“我兩個小厮有幸見過聶氏,昨日有一個跟我說閑話時提起,前日夜裏,曾看到聶氏出門去了什剎海一所很氣派的宅邸。”
“什剎海?”趙禥停下腳步。什剎海在近年來,已是寸土寸金的所在,能在那裏添置宅邸的人,非富即貴。聶氏一個商賈之女,怎麽會結識權貴的?
不,這件事的重點是,聶氏夜間去什剎海——趁着他和兒子不在家出門,去做什麽?又能去做什麽?
趙禥臉色越來越差。
那名賭客則忙忙地賠不是:“我真是不該多嘴,還請伯爺大人大量。此刻想想,這件事絕非我先前想的那麽簡單,聶氏去見的人,怕是要比伯爺、世子爺的身份更尊貴。不然,她怎麽敢?伯爺千萬別動怒,若是當即發落了她,開罪了哪位貴人,也真犯不上,不如靜靜觀望。只是,這便需要最得力的人手了。”說到這兒,他目光一閃,現出懊惱之色,“我又管不住這張嘴,說多了,伯爺權當沒聽到就是。唉,我真是該死。”
趙禥思忖一陣,不陰不陽地笑着,看住那名賭客,“這些事,我知道了,但我也沒聽說過。你要是敢對第二個人說,老子就把你大卸八塊!”
賭客慌忙行禮告饒,賭咒發誓。
趙禥這才放心了,離了賭坊,回到府中,心裏已經有了定論:
關乎聶氏的事,不需讓自家人手跟蹤,懇求皇上交給錦衣衛就是了。
聶氏來往的人若是沒問題,虛驚一場而已;若是有問題,錦衣衛經手在先,他少不得要找她背後的人要個說法。
趙家不就是得了皇上一些袒護麽?誰看不過眼,明面上說不就是了?耍這種手段,是不是想滅了整個趙家?他不能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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