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藍白心被那個持槍的小兵用槍眼頂着,推去了大客廳。他在那裏也看到了一群戴貝雷帽的士兵,顯然這一波來的都是華将軍的人,士兵裏也有兩個戴墨鏡,咬香煙的高軍銜的軍官。他們正挎着步槍看笑話似的瞅着在客廳茶幾邊抱頭蹲地,低眉順眼,圍成一圈的梅家人。另有一些士兵看守着那些傭人和家丁,這些人也都雙手抱着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岑寶樓就在這些人裏,不過他沒有發抖,蹲得很穩,像是地上有什麽東西吸引了他,他正低頭仔細觀察着。
在軍火的包圍下,所有人的待遇和反應并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
一個深色嘴唇,眉毛上有疤的軍官看了藍白心一眼,那小兵揪着藍白心的衣領到了軍官面前,軍官拿起手裏的好幾張照片,湊到藍白心的臉邊上一一比對。那些照片都是偷拍的,上面都是梅家的人,他們甚至還偷拍到了足不出戶的梅四在梅家後院抽煙的情景。
眉毛上有疤的軍官示意小兵把藍白心推去那堆傭人裏。接着,他走到了沙發邊上,一彎腰,抓起了梅大的大兒子——梅家的長孫,孩子十五歲,半大不小,平時嚣張跋扈,如今面對了這個軍官,篩糠似的發着抖,軍官一個字都還沒和他說,他就打起了嗝,止也止不住。梅大忙擡起頭,那軍官一看他,四目對視,梅大哆嗦了下,又低下了頭去。梅大的年輕老婆,梅家長孫的後媽跪在地上,看也不敢擡頭看。這梅家長孫一邊打着嗝,一邊哭了起來,灰色的西裝褲上滲出了深色的水痕。一股尿騷味飄散了出來。
兩個軍官哈哈大笑,一群小兵也直笑。眉毛上有疤的軍官還拿步槍去戳梅家長孫的褲裆,那孩子耷拉着腦袋,緊閉起雙眼,面如死灰。
梅三這時候擡起頭說話了,她會講緬甸話,還很熟練,就說:“孩子還小,家裏的事情也做不了主,家裏的事也不很清楚,有什麽事要問的,就問我吧。”
那眉毛上有疤的軍官瞅了瞅梅三,鼻子裏噴出兩口氣,嘴角勾了起來,像是在笑,人還抓着梅家長孫,問道:“保險箱,金庫,在哪裏?”
梅三說:“我房間裏有一個,我房間在三樓,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
另一個軍官——戴着一副蛤蟆墨鏡,罵了句娘,抓起沖鋒槍指着梅大梅二一幹人等,用普通話吼了聲:“錢在哪裏??!”
梅大顫抖着說:“銀……銀行……”
梅二附和:“沒錯,沒錯,都在銀行,這年頭誰會在家裏放現金啊!”
這時,一個小兵從四樓走道上探出個腦袋,喊了聲:“黃金!美金!整張床都是!”
那眉毛上有疤的軍官和蛤蟆墨鏡軍官互相看了看,眉毛上有疤的便帶着大部隊留守客廳,蛤蟆墨鏡把梅三揪了出來,另帶了十來個人上樓去了。
客廳裏異常的安靜,尿味混雜着機油味,士兵的呼吸聲粗重,幾個士兵靠在一起瞅着梅五和香杏林摸着下巴,嘴邊帶着不懷好意的笑。
不一會兒,院子裏傳來砰的一聲,好似重物墜地的聲音,藍白心循聲望過去,一個小兵立馬上前抓着槍托朝着他的臉就砸了過來。藍白心頭暈目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岑寶樓扶了他一下,問了聲:“沒事吧?”
岑寶樓的臉上也立即是挨了一下。藍白心流鼻血了,他伸手去捂鼻子,手背上又挨了一下,尾指折斷了。他的頭暈得有些擡不起來了,那院子裏接連響起砰砰的聲音,他從那小兵的腿間看到一些黑色行李袋一只接着一只從天上掉下來。
Advertisement
一只行李袋的拉鏈沒拉好,幾卷美金撒了出來。
眉毛上有疤的軍官吹了聲唿哨,幾個士兵踩着整齊劃一的步伐,走去後院把那些行李袋拖進了客廳。軍官往身後指了指,士兵們兩個人提一只袋子,把那些看上去頗沉重的行禮袋拖了出去。
香杏林就說話了:“錢你們也拿了,家裏裏裏外外,上上下下你們也找過了,瓦将軍不在這裏,你們的情報有錯,可以放了我們了吧?梅老板身體不好,你們鬧出這麽大動靜,他老人家要是他出了什麽事,這件事恐怕不好收場。”
她說普通話,不卑不亢,不慌不忙,那眉毛上有疤的軍官似乎全聽懂了,走到香杏林跟前,雙手扣在皮帶上,用不太标準的普通話回道:“誰不知道梅老板沒幾天好活了,他要是被吓死了,不要把他的死賴在我們頭上。”
他帶着傲慢蔑然的笑意掃視地上的梅家人:“我知道兩個成語,一個是酒囊飯袋,”他豎起右手食指,“另外一個是……”他又豎起右手的中指,目光裏淨是輕蔑,“殺雞儆猴。”
他拔出了腰間的配槍,槍口對準了梅大。
那年輕的大少奶奶尖叫着暈倒了,就見一道白花花的人影從慌亂的梅家人中竄了出來,一把抱着了那軍官,将他撲倒在地,揮拳就揍。幾個小兵忙去分開那人影和軍官。藍白心定睛一看,竄出來的是梅四,瘋了一樣,張着嘴大喊大叫,人被兩個小兵架住了,手還在空中胡亂撲騰,兩只腳使勁往外踹,一雙眼睛猩紅,唾沫星子亂噴,呼喊着:“我草你媽!我殺了你!!殺了你!!”
眉毛上有疤的軍官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一拳打在梅四面門,梅四的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帶下去!”軍官用緬甸話大吼。
那兩個架住梅四的小兵把他往屋外拖去。
“四哥!”梅五仰起臉喊了一聲,她和梅四同母所出,兄妹情誼不虛。可她卻被梅二一把拽下去,梅五不依不饒地又仰起了臉,滿面淚痕,質問那眉毛上有疤的軍官:“你們要把我四哥帶去哪裏啊??!”
眉毛上有疤的軍官揮了揮手,身後的士兵兩個一組就都要來抓梅家的人,還是香杏林膽子大,問軍官:“你要帶我們去哪裏?”
軍官嗤了聲,過去踹了香杏林一腳,示意那些士兵先來抓她和她身邊的梅大和梅二。衆士兵一擁而上,梅大忽而說:“大爺,軍大爺,您要抓人質就抓她吧!她是我爸的心頭好!我們的新後媽!你抓我們沒用啊!你抓我爸更沒用,你抓了他……我們的錢都在銀行裏啊,不在泰國的銀行,在瑞士的銀行啊,這轉賬這麻煩得很啊,都得本人去提錢,你,你抓了她,我爸肯定願意花大價錢贖她!”
梅大大約是吓懵了,前言不搭後語,邏輯不通,語無倫次,可還惦記着要除了香杏林這個心頭大患呢。藍白心不由笑了出來。
那軍官聽了梅大一番話,踹開了他,抓着香杏林的頭發,把她從地上提了起來,她大約剛才正在準備婚禮彩排,穿的是一席修身的v領蕾絲婚紗,脖子上戴着那串翡翠鑽石的項鏈,陽光穿過玻璃窗照在那項鏈上,直叫人睜不開眼。
軍官摸了摸那項鏈,又摸了摸香杏林的臉蛋。岑寶樓喊了聲:“她和梅老板還沒結婚呢。”
藍白心看了他一眼,那軍官哈哈大笑了起來,拖着香杏林往外去。樓上還有人繼續往院子裏扔錢袋。
香杏林掙紮着:“你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裏?你殺了我也沒用……”她這時約莫也是怕了,哭了起來,嗚咽着說,“我家裏人還等我回家呢,我還有個孩子……才要上學,孩子還在等我呢……”
藍白心低下頭,想笑,又笑不太出來。他的整張臉都火辣辣地疼,尤其是鼻子。
那戴蛤蟆墨鏡的軍官帶着梅三下來了,梅大抱着腦袋,腆着一張谄媚的笑臉和那眉毛上帶疤的軍官說道:“那現在能放了我們了吧?”
梅五啐了口:“大哥!四哥,四哥被他們抓了啊??你怎麽問得出這種話?!”
梅大一個巴掌扇過去,梅五撲上去要咬他,士兵把他們分開了,兩人抓一個,拖着他們出去了。
接着,梅二,梅大暈過去的年輕老婆,梅二的老婆孩子,梅家一幹人等全被拖了出去。再接着就輪到了角落裏的幫工傭人們了,士兵們也把他們一個個都拖到了大屋外。一個個反綁了手,腦袋上套上黑布袋子,塞進了貨車的車廂。藍白心和岑寶樓亦未能幸免,兩人被塞進了同一輛貨車。
藍白心就挨着岑寶樓,還挨着兩個園丁——他從他們身上聞到了泥土和肥料的氣味,車上大約還有兩個平時專司洗衣的傭人,她們身上散發出清爽的薄荷香氣。
貨車開了約莫半個小時,停下了,車廂門被人打開了,有人跳上了車,那兩個園丁嗚哩哇啦喊了兩聲,被人喝止了,園丁似乎被人拖下了車,車門又關上了。車子再次啓動,大約是開進了深山裏,路面颠簸,頻頻拐彎,車子是手動擋,藍白心能清楚地感覺到司機在換擋爬坡,爬過兩次坡,車子又停下了,車門又被人打開了,又有人被拖了下去。這第二次停車帶來的騷亂過去,車裏的薄荷香味消失了。
車上只剩藍白心和岑寶樓了。岑寶樓身上的味道很雜,仿佛偌大的一個賭場,煙草味和烈酒的味道糾纏在一起,橡木味很重,底蘊又帶着些許花朵和奶油的甜香。他的呼吸很平穩。
車子繼續開。再次停下,車門再次被人打開,再一次有人跳上車時,藍白心被人抓着胳膊帶下了車。抓他的人力道很大,無法掙脫,他幾乎是被那人拖着往前走。他試圖低下頭從布袋的縫隙裏觀察周邊的環境,但同行的人走得太快了,他眼前只飛速地掠過幾道棕黃的影子,像是泥土,偶爾看到幾片綠影,偶爾聽到幾聲鳥鳴,他聞到雨林的氣味,橡膠的氣味,汽油的味道,還有……若隐若現的麻黃的味道。
他推測他可能被帶進了一片雨林,附近可能有一座制作毒品的工廠。
如此踉踉跄跄地走了一路,忽而腳下濕滑的質感消失了,他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到了,鳥叫也聽不到了,麻黃的味道還是很重,摻雜着發油味,他腳下踩着的是結實的水泥地了。周圍沒有風聲,也沒有人說話的聲音。等到他腦袋上的黑布袋子被摘下來的時候,藍白心被一把推進了一間密不透風的房間。房間裏沒有窗,也沒有燈,只有一張草席,一只蓋着蓋子的木桶,照亮他視野的光源應該在他身後。他一回頭,岑寶樓也被推了進來,兩人撞了個滿懷。一扇鐵門在岑寶樓身後關上了。鐵門上開有一條如同一根食指那麽粗細的窗戶縫。微弱的黃光穿過這條縫隙投進室內。
兩人面面相觑。
岑寶樓率先回過神來,他拍了拍衣服,看了周圍一圈,什麽也沒說,走去草席邊上,用手擦了擦草席,席地而坐,接着,他摸出了貼身口袋裏的一副撲克牌,問藍白心:“不然……我們玩玩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