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危影幢幢
他要做什麽大事,謝蘭修并沒有興趣,但拓跋焘卻似來了興致、不吐不快一般,扳過謝蘭修的臉,眼睛裏灼然有光:“夏國雖被我打得一敗塗地,但當時情勢,一時還無法滅它。明年,我要要夏國歸于我大魏的疆界!”
謝蘭修略一想,便驚惶起來,瞠目結舌不知說什麽才好。拓跋焘見她目光有些游移,似乎愈加興奮起來,逼着她的眼睛對視着自己的,聲音都高了一個調:“你心裏有無數疑惑,可是為什麽不問問我呢?”
謝蘭修有些害怕他此時的樣子,勉強笑着說:“陛下的軍國大事,豈有我一介女子插言的份兒?”
拓跋焘笑道:“你這麽聰明,聽聽又何妨?說說又何妨?說吧。”
謝蘭修覺察出他笑意背後的一絲絲不快來,覺得他托着自己後背的那雙手都變得滾燙——而自己的脊梁骨,則一路涼下來。他對她的好,只怕就如對一件玩器,喜歡時愛不釋手,若是有一天生了猜疑,自己就會粉身碎骨!她還沒有摸透這位人君的性格,只好橫了心搏上一搏。
“陛下滅夏國,自然是一統江河的第一步。妾先在想,皇後和左右昭儀都是夏國的公主,不知陛下是否會被牽絆。現在想通了——”
“怎麽想通了呢?”那廂聽得饒有興致。
謝蘭修笑道:“陛下胸懷天下,自然不會為幾名女子所牽制。何況,我們漢人有句俗語:‘嫁雞随雞,嫁狗随狗’,赫連皇後和昭儀既然已歸陛下,生是拓跋氏的人,死是拓跋氏的鬼。定當沒有二心。”她的眼前出現了皇後赫連琬寧的面容,她是那樣儀态萬方,可端莊之下,存着的亦是一顆無奈而恓惶的心靈。謝蘭修有些同情她們姐妹,就如同情自己一樣——确實,她們都是“外人”,若不相互抱團扶持,将來誰又來保她自己?
拓跋焘眯着眼睛笑了:“說得好!我也是這樣想的!”他端起桌上茶杯,把已經放得溫涼的茶水一飲而盡,轉而伸手挑開謝蘭修的衣襟:“阿修如此解語,猜一猜底下我要做什麽呢?”
謝蘭修已經全無興致,可是心中陡生對他的畏懼之餘,不免多了些卑微感。她強顏歡笑,伸手解開衣裳的系帶,慢慢露出酥酪般的肌膚。相得似是甚歡,拓跋焘對她總是一副忘情喜愛的熱烈,而謝蘭修感受他火烈的同時,卻覺心脈冰涼——他畢竟不是袁濤,他畢竟是拓跋焘,畢竟是一國雄武的君王,畢竟是野心勃勃的皇帝!
“唔?”他興奮時發出熟悉的聲音,帶着短短胡茬的臉頰蹭在她柔嫩的側臉上,溫熱而略微紮人,往日謝蘭修常為這感覺動心,今天卻有些不适。“唔?!”又是一聲。謝蘭修無奈敷衍,在他耳畔柔柔、沉沉地呼喚:“陛下……”
他驀地翻過她的身子,在她臀上響亮地拍了一巴掌,并不痛,卻叫謝蘭修一激靈。拓跋焘不快地說:“錯了!”
謝蘭修帶些委屈地撅起嘴,可憐兮兮在他耳邊喚:“佛貍……”這才換得他的笑容。
“嗯!”他對她無比疼惜,捧在手心裏一般愛不夠,寵到骨子裏一般放不開。他滿意地喘着氣,雙眼迷蒙,輕輕撩開她被汗濕的額發,突然看她眼角一滴晶瑩,忙問:“怎麽了?”旋即自己明白過來,立刻向她道歉:“是不是剛剛打疼了你?我脾氣不好,有時一心急就愛動手。以後我要再打你,你就咬我好不好?随你怎麽咬,我都明白的!”
他的手伸過來幫她揉。謝蘭修一把拍開,嘟着櫻唇:“得了便宜還賣乖!根本沒疼!手拿開!”
拓跋焘最愛她的嬌嗔,立刻膩歪在她頸邊,親吻了無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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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時,亦到了平城最冷的時候,土地都被凍住了,硬得踩上去腳都會生疼。天色陰霾,似乎随時都會飄雪,偏偏雪就是下不了,只壓着漫天鉛灰色的雪雲,壓得人心沉沉。
宮廷裏四處裝點着彩絹紮制的花朵,“盛開”在光禿禿的樹枝上,配着風中忽明忽暗卻不會熄滅的羊角明燈,別有一番妖冶的絢爛。拓跋焘在朝堂之上已經和大臣們喝得半醺,回到後宮,又是家宴,正中案上擺着一只碩大的烤羊,小茴香的氣息伴着羊肉的香味撲鼻而來。宮中諸人等候皇帝大駕已經等得肚子咕咕叫了,好容易看到拓跋焘的身影,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家宴比朝宴來得自在得多,拓跋焘進門就被暖暖的熏籠熱氣蒸得身上微微出汗,便脫下外頭玄色冕服,只着裏頭的黃色斜襟長衫,腰裏被玉鈎革帶束着,蜂腰猿背,身形挺拔而颀長。他四下看了看拜倒在地的自己的衆位嫔妃,最後把目光落在賀佳缡的身上,笑道:“賀貴人有了身子,不必行禮了。”親自上前把她挽起來。
賀佳缡臉色一如既往的發黃而形容萎頓,怯生生道:“陛下,妾沒有這麽金貴……”
拓跋焘笑道:“你肚子裏的孩子金貴!”扶着賀佳缡左右看看,竟随手把她安置到皇後身邊右昭儀赫連玥寧的位置上。
赫連玥寧的臉色剎那變得煞白,不由出言問道:“陛下,那妾坐在哪裏?”
拓跋焘似乎有幾分醉意,不耐煩地橫了赫連玥寧一眼,指指旁邊三夫人所坐的地方:“那裏不是空着?”
赫連玥寧氣得胸口起伏,許久冷笑着嘟囔道:“原來謝椒房制定的典則也不過是憑陛下興趣罷了……”皇後赫連琬寧面色沉沉,在下面狠狠扯了妹子的袖子一把。
拓跋焘恍若未聞,小心翼翼扶着賀佳缡,手撫着她微凸的小腹,直到她戰戰兢兢坐在昭儀的位置上,才親手為她斟上酪漿,和煦地笑道:“你撿些喜歡的慢用。”又對旁邊伺候的宗愛道:“一會兒取羊腿心最嫩的肉給賀貴人。”
他借醉而逾制無算,全然不顧旁邊各種臉色與眼色,賀佳缡給他弄得惶恐不安,如坐針氈,蠟黃的臉越發難看了。
大宴過後,拓跋焘大醉而歸,宿在賀佳缡的宮中。赫連玥寧悶了一肚子氣,見禦駕離開了,才惡聲惡氣道:“喲,她這身子骨,怎麽伺候主上?”
皇後低聲道:“別說了!你今日話還不夠多麽?”
赫連玥寧冷笑道:“阿姊,你忍氣吞聲,又能得什麽好兒?這次坐的是我右昭儀的位置,下次,誰知道會不會把她扶到皇後的位置上去?!”
“阿玥!”
赫連玥寧扭頭見姐姐的面色難看到極點,也知道自己的話說得過分了,撇了撇嘴卻說不出道歉的話來,只好別過頭去嘟嘟囔囔着自己生悶氣。
謝蘭修不願攪進這樣的是非圈子裏,尤其不願被狂妄的赫連玥寧拖下水,與其他人一樣,木着臉站在一邊。
接下來幾天日日飄雪,謝蘭修無端有種不祥之感,果不其然,還沒到上燈,就聽說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消息:賀佳缡腹中的孩子,沒了!
素來大大咧咧,似乎不知憂愁滋味的阿蘿,第一次聲音都抖了起來:“娘娘……陛下下旨,後宮嫔妃都去顯陽殿……問話……”
謝蘭修冷靜問道:“你聽外面的宦官們說了什麽消息沒有?”
阿蘿緊張得幾乎要流淚,戰戰道:“只說陛下盛怒,說是有人加害賀貴人,要好好問罪。”
謝蘭修瞥瞥阿蘿的神色,拍拍她的肩膀道:“放松些。你怕成這樣,是怕陛下發怒起來會殺人麽?”
阿蘿終于忍不住扁扁嘴流下兩滴眼淚:“陛下不發火時好說話得很,可是大家都知道,他若是生氣起來,那是不管不顧的。當年陛下剛剛即位時,聽了崔司徒的意見,想去征讨夏國,朝中大臣反對聲居多,都說朝綱初定,陛下年輕,夏國的統萬城又是堅不可摧的,去了也是折自己個兒面子,不如安分守己。陛下那年才十六歲,卻已經鎮守邊關四載,監國一年,冷笑道:‘朕雖是剛剛繼承大統,卻也知道先帝在時,心心念念不忘的世仇:一是蠕蠕,二是胡夏,三是北燕,四是……’”
謝蘭修知道她猶疑的是什麽,便毫不猶豫道:“不必忌諱,四是宋。這且不談,後來呢?”
阿蘿道:“我也是聽那些宦官說的,只知道陛下對朝中貴族說:‘你們是怕朕輸還是怕朕嬴?若是怕我羽翼豐滿,你們日後無法駕馭,那不如今日就看看我的手段!’唬得無人敢再說話。陛下便立時下令備軍,有個朝臣心裏不以為然,備糧草時馬馬虎虎,被陛下知道,不容任何人說情,當即下令将那大臣斬于軍前。大家這才畏服。果然陛下出手就打了個漂亮的仗,他率兩萬輕騎突襲蠕蠕在雲中盛樂的大軍,結果被雲中的十萬兵馬包圍,陛下不慌不忙,用鳴镝指揮弓箭手萬箭齊發,射死蠕蠕大将于陟斤,那十萬大軍沒了首領,立刻潰散。雲中就這樣被陛下打了下來。”
“回平城後,陛下還沒有卸掉戎裝,先用鞭子指着當時反對的那些朝臣:‘朕輕率否?朕無能否?誰敢再不聽朕的指令,朕的鳴镝便是為他而設!’大家又敬又畏,全部拜倒在地。……”
謝蘭修聽完,好一會兒才說:“陛下深謀遠慮,并不是喜怒無常。借那朝臣一顆人頭,樹自己權威,你不懂……”
“那……”
謝蘭修自嘲地一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是他真在算計,誰都逃不掉。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研究了很久北魏的後宮制度,結果看得頭大,文裏錯謬不少,将就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