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或許旁人會因深淵之物而感懼意,但謝玄陽不會。他雖性格清淡,但本質上還是熱衷挑戰的劍修,無論怎樣可怕的強敵在面前,他只會覺興奮,戰意騰騰。
再者謝玄陽游歷四方多年,走過的龍潭虎穴不知多少,敢與勾魂使者讨價還價的他哪是這種東西能吓到的?
更何況他不是沒見過深淵之物,或者說他随身攜帶的匡和匙就屬深淵。
鮮少有人知道,深淵之物其實指的大多為地府屬物,有靈者關押于惡靈深淵深處由鬼兵鬼差看守,無靈者則被當作陰陽兩界信物,大多與鬼神打交道的人都會持有這麽一個東西,用于将鬼物驅趕到它該去的地方。
只不過若是合體期修士都無法對付的深淵之物,恐怕是個有靈神器。有靈神器若是遺失,地府不會沒有察覺。
流行消失前所說的話一直在謝玄陽腦中盤旋,他們一行人到臨鎮客棧安頓時他都心不在焉,不斷思考着。突然他靈光一閃,想起了他救回莫淩煙靈魂時,兩位勾魂使者向他提出的代價——萬象盒。
莫不是岑家魔物就是萬象盒?
他未曾聽說過萬象盒有靈,但它已存在千萬年,衍生出器靈來不是不可能。可萬象盒的能力也只不過是暫時儲存魂魄,又怎麽會破碎吞噬起含有靈氣的魂魄來?
唯有化形又靈力近竭的深淵之物才會有吞噬含靈氣的魂魄的欲、望,但他曾聽聞萬象盒在被創造出來後就被其創造者定下了禁制,無法自主化成人形。無法化形的萬象盒又怎需吞噬魂魄?
謝玄陽百思不得其解,連連皺眉。
“怎了?”閉眼靜坐的清霄問道。
流行帶一衆魔修消失後,一行人就移步臨鎮暫時安頓下來。而莫淩煙白祈杉的儲物袋早在被抓住岑家人抓住時就丢失了,清霄察覺莫淩煙出事時就以縮地成寸法趕來,沒帶上凡間財物。以謝玄陽儲物袋中的少量錢財,四人僅能在客棧要下兩間房。
莫淩煙因護白祈杉而傷,白祈杉自然為照應他與他同住,謝玄陽也就與清霄同屋。清霄與他回房後就五心朝天靜坐下來。他閉着眼,但屋中之人的一舉一動他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想那岑家魔物。”謝玄陽與清霄将萬象盒之事一一道來,說完長籲一口,“若不是萬象盒,那還能是什麽深淵之物?哎,想不通。”
謝玄陽想得頭疼,給自己倒了杯水就想喝着冷靜冷靜心思。
“莫喝。”清霄道,“凡物雜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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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只是少喝些。”謝玄陽回道,便是将杯子端起要喝下。但當他貼上杯沿時,唇碰到的卻不是泛着涼意的杯沿,而是一只溫熱的手指。
“嗯?”謝玄陽側頭向斜上看去,清霄站在他身邊,那只手指也是他的。
杯中的水本是涼水,謝玄陽隔着杯身都能察覺到其中的涼氣。但此時的杯身卻微微泛熱,有縷縷水汽從杯中飄出。
“涼水無益。”清霄垂眼看着他,以謝玄陽的角度能看到他那微卷的睫毛。清霄的睫毛很長又密,覆在他清眸上,謝玄陽一時間除了好看兩字想不到其他詞來形容。
他的雙眼像是幽靜的深潭,深不見底,仿佛能将注視着的人吸進去。
清霄松開手,走回到他原本靜坐的位置又坐下,“喝吧。”
“嗯……”謝玄陽反應過來,臉上有些發熱。他竟看清霄看呆了。他喝着手中的水,明明水溫正好,溫溫熱熱的,但滾進他的喉中時他竟覺得有些灼熱。
“你說萬象盒不可自主化形。”清霄沒察覺自己做了什麽讓謝玄陽心中難以平靜的事情,繼續說起剛剛謝玄陽所說之事。他問道,“那若是外界所求,可否?”
“那自然也不——”謝玄陽頓住了。
萬象盒的能力之一是應萬願,若是有人向它許下能使其化形的願望,它的确很有可能因此化出人形。但萬象盒化形所需的靈力太多,若是又同時需完成其他的願望,就算是神器級別的萬象盒靈力都很容易靈力不夠。
或許還要加上萬象盒本身抵抗來自地府的吸引所消耗的靈力。扣上深淵印記的東西若擅自逃離,深淵便會不斷發出引力将其召回,此力的大小根據時間增大,逃離得越久此力越大。
到了地府派出鬼差尋找的程度,這萬象盒定是已遺失很久未回了。若是這樣,那萬象盒靈力枯竭到急需吞噬含有靈氣的魂魄也就有理可言了。
“原來如此。”謝玄陽頓時想通,“但真是這樣,那就不能再等下去。”他放下杯子,“唰”地一下站起身來,“到了直接對修士下手的地步,這萬象盒的情況已十分不好。若是再拖下去,它很有可能屠城。”
說着謝玄陽急步向外走去。他必須盡快找到萬象盒所在之處,以免它犯下更多事,破壞凡人本來的生死命線。
“我與你同去。”清霄掐了幾道手訣,在莫淩煙白祈杉兩人的房間設下護法,緊随謝玄陽的腳步趕去。
此時已是午夜,也不知是每日陰氣最重之時的原因還是什麽,謝玄陽很明顯能感覺到陰氣的流動,他腰間的匡和匙也嗡嗡作響,發出沉悶的低鳴。匡和匙表面的字符有金光流轉,在黑夜中很是顯眼。
側耳細聽,空氣中仿佛有空靈之音。謝玄陽望着四周,左顧右看卻分不清此音從何處傳來。他知道這個聲音不對勁,伴随着此音的高低起伏,他的匡和匙浮現出的光芒随之改變。
匡和匙并不會輕易如此,除非有極陰之物即将破陰門而出。極陰之物若是出世,定會引得人間大亂,疫病肆意,天災降臨,死傷無數,修仙界也無法獨善其身。
這樣的災禍千年前曾出現過一次,當時謝玄陽家族中人因此四處奔波,事務繁忙至極。
有人想讓千年前的災禍重演!謝玄陽驚得冒出冷汗。
“那裏。”清霄撈着謝玄陽的腰就向一個方向襲去。與謝玄陽相比,他縮地成存之法娴熟很多,只是一瞬就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片亂墳崗。四周布滿霧氣,青色的磷火漂浮在空中,磷光映得霧氣呈現出大片大片青藍,詭異得很。
謝玄陽向前走了一步,腳下突然踢到一塊硬物。那物被踢得咕哩咕嚕地翻滾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謝玄陽低頭一看竟是人類的頭骨!
再看周圍,零零散散的有人骨堆疊成山,有些骨上還有着野獸啃咬的痕跡。
謝玄陽心覺怪異。他記得北辰這片地帶并沒有這麽大的亂墳崗,近些年也無大量人死亡,怎麽會如此多的人骨在此?瞧這數量怕是不止一城池的百姓。
“幻陣?”謝玄陽懷疑道,他轉頭詢問身邊的清霄,“你覺得呢?”
“不知。”清霄對陣法并不擅長,只是懂一些最為基礎的東西而已,“不管如何,破了便是。”說着,清霄佩劍出鞘,就是劈去。
他的劍很霸道,所過之處萬物盡毀。只聽震耳欲聾的轟響,可怖的巨型劍痕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清霄的一劍不但劈散了迷霧,還将夜空中厚厚的雲層都劈了開來,露出清澈的月光。
月光灑向地面,也照出了原本藏在迷霧背後的一行人,仔細看去竟是群骷髅穿着華衣。他們有的手持白色靈旗,有的手握祭刀。他們的腳下躺着許許多多的人,那些人顯然是剛剛死去,他們的血沾在祭刀上,沿着祭刀繁複的镂空刀紋滑落,落到地上,更多的血從他們的身下蔓延開來。
那些人都是北辰的江湖人,謝玄陽在徳義山莊的宴席上見過他們,其中好幾個都是他眼熟的臉,他們曾坐于同桌吃過酒。
岑家人拿他們下手了。
謝玄陽的目光掃過那群華衣骷髅,不,或者說是那群岑家人。他們的臉上有的還殘留着些許皮肉,顯然是岑家人的面孔。他們比先前交手的時候腐爛得更加厲害,謝玄陽不知他們變得如此之快的原因。
他的視線定在了岑家骷髅中唯一一個完好無損的孩童身上。這個孩童他認識,是他照顧過的岑家小七。他的身軀太完整了,在一群骷髅和流血的死人中鶴立雞群。他穿着一身金絲梧桐葉紋的錦袍,頭上紮着個可愛的巾包,無論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個毫無威脅的孩子。
可是他在這樣的環境下比任何人、任何物都顯得詭異千萬倍。岑小七坐在岑家骷髅身後的骨山上,懷裏抱着一顆人頭,雙腳懸空前後晃動着。他的臉上是燦爛的笑容,看着地上的死人時不時發出嘻嘻哈哈的聲音。
見來人,岑家骷髅頓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齊刷刷扭動着他們的頸骨,将暴露着眼球的眼眶轉了過去。謝玄陽似乎都能提到他們頸骨轉動時發出“卡咋”的摩擦聲。
他們的眼中顯露出震驚,若是他們臉上的皮肉還在,若是他們還能控制面部表情,這群岑家人的臉上定滿是恐懼——
他們看到了清霄造成的可怕劍痕。
岑家人不知此世中還有能造成如此劍痕的人。他們雖是屍人,但千年來卻從未見過修士,也不知劍修為何物。他們以為謝玄陽一人的劍已經夠可怖了,沒想現又來了個清霄。
“遺風?”清霄看清岑小七的面孔,還以為遺風也從天銜宗來到了這裏。但這種感覺只有一瞬,下一眼清霄就已确定此人絕不會是遺風。他們雖有着同一張臉,但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遺風修道千年,行為舉止中早就融入了不少道修的習慣。即使他一直是小童的身軀,性格中也殘留着些許孩童的純真,但旁人看他絕不會忽略他周身的玄意,将他當作普通的小童。
可這個岑家小童卻是第一眼看上去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孩童,若是在正常的場所見到他,聽他嘻哈發笑也都會認為他是在玩鬧。
“他的模樣與遺風小師叔很像?”謝玄陽問道。
謝玄陽住在外門,與內門之人很少交流,僅在入宗時見過遺風小師叔一面,對他不是很熟悉。而清霄不同,遺風與清霄是師兄弟,雖各自所修之道有別,但畢竟相處千年,熟悉得很。
“嗯。”清霄點頭。
“一模一樣?”謝玄陽又問。
“一模一樣。”清霄道。
謝玄陽聞言了然。他反手握劍,将劍出鞘,“萬象盒,找到你了。”
這世間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人,若是有,那其中一個定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