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文)
“铛——”
利刃的長劍擦着侍童的臉頰而過,直直插入身後的地面中,大半個劍身入土。
“啊——!”侍童尖叫一聲摔坐到地上,手中的托盤翻落,盤中精美的點心砸在地上碎得狼藉。
“觀言你沒事吧?”身為罪魁禍首的少年匆匆趕了過來,蹲在侍童的面前盯着他的臉左看右看。他看了半天沒瞧出傷痕,頓時松了口氣,“你瞎跑什麽?這麽危險,差一點你就受傷了。”
“可是、可是...是少爺你讓我來送點心的……”侍童結結巴巴地說道,他還沒從剛才的刺激中恢複過來,整個人都有些愣楞的,若是放在平時他定是不敢與少年這樣說話。他不過是個家侍。
“嘿,我莫家世代習劍,你身為莫家的家侍難道不知主家練劍時不可打擾?”少年伸出根手指就往侍童還未褪去嬰兒肥的臉蛋上戳去,“小觀言,要勇于承認錯誤,可懂?”
“少、少爺……”侍童被戳得腦袋一晃。
“別欺負他。”一只手從少年的身後在他的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下。腦袋受了一遭,少年條件反射地停下了戳着侍童的動作,轉頭看向身後。
來人的容貌精致卻不顯女氣,似乎每寸每分都是由上天精心打造,精雕細琢。
他有一雙足以迷得人勾魂奪魄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翹,細長卻又不顯過小。那雙眸子看人時好似有流光掠過,若是去了清冷換上動人的神光,不知會有多少男男女女被捕獲。只可惜他臉上的表情總是清淡,即便是笑,也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些弧度。
他逆着光,身着一襲白衣,右手中拿着一根樹枝。這根樹枝是新折下的,上面長着的樹葉翠綠,甚至還沾着清晨的露珠。
“你說的沒錯,要勇于承認錯誤。”白衣少年學着少年戳侍童的動作用樹枝輕戳了戳莫家少爺的臉,“淩煙,方才三招你就被我挑去劍,差點傷了觀言,可知自己松懈的錯了?”
“玄陽,你這可就是冤枉我了。”這莫淩煙攤手道,“你的劍法絕佳,我能在你手下過三招才敗已經是極限了,哪能是松懈?”
“哦?我怎聽聞某人自小習劍,乃是曠世奇才,還被修仙第一大宗的劍修首座欽定為徒?”謝玄陽挑眉,帶着少年人的朝氣,頗有幾分戲谑地問道,“劍修第一人的弟子在我一屆普通人的手下只過三招?”
謝玄陽三句問話,字字誅心,聽得莫淩煙哭喪了臉。莫淩煙一手捂心,一手連連揮舞,“別說了!別說了!玄陽,玄陽哥,放了我吧,別再拿我跟你做對比了。”
謝玄陽此人的劍術高超,光是拿着樹枝看似清輕描淡寫的一揮,就足以把幾個成年人合抱都抱不住的大樹連腰斬斷。明明年紀輕輕就已劍道大成,身為一代宗師卻總是喜歡自稱“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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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裏是常人能夠比得上的?偏偏謝玄陽毫無自知之明,這麽多年謙恭之詞,他本人真心實意,卻不知每一句都仿佛給活潑的友人的心上插刀子。
莫淩煙也是被稱贊為天才的。
然而在謝玄陽面前完全不夠看。
謝玄陽與自家友人年齡相仿,然而友人剛開始拜師正式開始修劍,他都已經被飽受打擊的莫淩煙視為劍道大成了。
這大概就是天之驕子與路人間的差別?
看多了江湖畫本的莫淩煙如此想着,看謝玄陽的眼神不由幽怨了起來,“玄陽,來,說出你的秘訣。”
“什麽?”謝玄陽茫然地問道。
“我們是不是好兄弟?快告訴我如何變得像你一樣。”莫淩煙雙手捧起謝玄陽的一手,目光閃閃,專注地看着他,“是要跳下懸崖歷經生死感悟嗎?是要每日清晨吸收天地鴻蒙之氣嗎?還是只喝露水吃鮮草?”
“你說修劍?”謝玄陽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樹枝,又看了看莫淩煙,抽回自己被他捧着的手,将樹枝塞進了他的手中,“你說的都不是。”
“那是什麽?”莫淩煙孜孜不倦地問道。
“好好習劍,天天向上。腳踏實地,少看江湖話本。”謝玄陽說這話時表情嚴肅,眼神深沉。莫淩煙實在看不出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謝玄陽怎知他看江湖話本的?莫淩煙聞言一陣心虛,眼神亂飄。他本想着按謝玄陽的性子和習慣根本不會去碰江湖話本那樣的東西,也不會知道那裏面寫了些什麽,他胡驺的時候還能忽悠謝玄陽一番來着。
“話本才不會寫這些東西。”莫淩煙掙紮道,“玄陽你沒看過不要亂說。”
他記得謝玄陽曾說過他自幼少與外人接觸,記事起便随父親修劍,作息規律至今未變,應該沒看過江湖話本才是。
“我是未曾看過,可不代表我不知其中會寫什麽。”謝玄陽是打小習劍,作息規律沒錯,但多年前離家游歷,一直西行到此西涼皇都,一路上所見所聞所感自是不少。雖然看起來像是不通世事,實際上他的人生閱歷恐怕要遠遠廣闊于莫淩煙,又怎麽可能沒聽過那些稀奇古怪不切實際的故事?
見唬不住他,莫淩煙只好洩氣作罷。他好歹也是連西涼皇族都要禮讓三分的世家莫家的嫡長子,此時卻毫無形象的雙手舉過頭頂,手心向外,作出投降的姿勢。
“好吧好吧,我承認。”莫淩煙噓了一聲,撇了撇嘴,“這不是再過幾天就要去修仙界了,聽說那裏都沒有話本看,我趕着把那些故事記到腦子裏,以後入了宗拜了師,修行間要好回想着打發打發時間。”
這倒像是自家友人能幹出來的事兒。謝玄陽心下無奈笑嘆,面上卻上調着語氣哦了一聲,反問道:“你修行間還要分心打發時間?”
“啊….不是不是不是,我是說有空将給未來的師弟師妹們聽,讓他們打發時間。”不小心把自己的心思說了漏嘴,莫淩煙不由幹笑幾聲,連忙解釋。
“連修行都不專心,你莫不是以為離了家沒人管了吧?”謝玄陽嘆道,“等入了宗你要是真如此,我定會告訴三皇子殿下。”
“啊?堂兄?!”莫淩煙一聽,捂臉發出一聲慘叫,“別啊!玄陽,別告訴堂兄,我求你了!”
西涼三皇子雖整天老神在在,比祖父更像老年人,連對九五之尊的位子都沒興趣,但管起莫淩煙的事情來卻是雷厲風行。莫淩煙不怕他爹,不怕他祖父,就怕他堂兄——畢竟他幼時練劍偷懶被抓住,沒少被這位皇子殿下抽打過。
莫淩煙哀嚎了好一會兒,“玄陽,好兄弟你千千萬萬要幫我......等等,玄陽你的意思是說你要和我一起去天銜宗?”
這個消息足以讓莫淩煙驚喜得将對堂兄的恐懼忘記到腦後。他不下一次與謝玄陽提過讓他與他同去入宗修行,但每次謝玄陽拒絕。沒想到現在他竟然改變主意了!
莫淩煙大喜,一蹦三尺高。有謝玄陽一起還要什麽江湖話本?修行間還要打發什麽時間?
突然他一滞,“不對啊,玄陽你要怎麽去?”
天銜宗每百年舉行一次收徒大會,但現已過一年,若想要通過大會拜入還需等待近百年。莫淩煙能拜入是因莫家與天銜宗長久以來的好關系。
九華大陸有四國,每國背後都有個修仙大宗。修仙者少有幹涉凡塵事物,世家便是國與仙宗間聯系的橋梁。莫家在西涼就是這樣的家族,他們世代與天銜宗交好。族中子弟自由修習劍法,每代出類拔萃之人于一定年齡都會被天銜宗收入門下。
莫淩煙就是此代被天銜宗收下的莫家子弟。
“殿下道若想拜入宗門除去通過收徒大會外,還可被世家推薦。”謝玄陽道,“聽聞你家正有一事需人相助,我便去應下了。”
每年四月十五是陰氣最盛之時,此日午夜陰門大開,無數陰鬼湧出。陰門的位置不定,今年開啓的位置正處莫家臨鎮中央,彼時定死傷無數。
謝玄陽于陣法之事有些門道,莫家人雖善劍,可斬陰魂鬼怪,卻不足以以數人斬破千萬。布下陰避陣需足足七七四十九天,而他們得知陰門方位時,至四月十五只剩十餘天,邀善陣者前來布下陰避陣的時間已遠遠不足。
然這時間對尋常布陣者來說太短,但對謝玄陽來說卻是太長。
除卻陰避陣外,他還另知一陣其名為陰陽逆行陣。此陣比其陰避陣,更能在陰氣下護住凡人。
這陣有多厲害?除了謝玄陽本人,沒人知道。
對常人來說,陰陽逆行陣前所未聞。只聽大概便可知此陣逆天之處,更別提親眼所見了。其景震撼,有幸親眼見到的莫家人大概一世都忘不了。
也是在謝玄陽布下這一陰陽逆行陣時,莫淩煙見識到了他一直想看的他的佩劍。莫淩煙從未見過謝玄陽佩劍,也未見過他用劍,但修劍之人不可能沒有柄自己的佩劍。
正所謂佩劍如人,莫淩煙曾猜想過怎樣的劍配得上他這位劍法高超的好兄弟。是鋒冷勢利,如謝玄陽本人那樣似是雪山中的寒冰?是樸實似凡兵,實則吹毛立斷?
莫淩煙猜過很多,但他從未想過竟是這樣一柄劍。
劍刃如霜雪,卻又隐隐泛着血光,上飾七彩珠、九華玉,柄尾墜太極印,垂有玄色兩長穗,煞氣充溢。
“它名為何?”莫淩煙見此劍連連發出驚嘆,沒想到謝玄陽的佩劍竟是如此霸道,僅是收于劍鞘中都難以收斂煞氣,若是修士見了都可能誤認為魔劍。
難怪謝玄陽少有帶劍,莫淩煙心道。
謝玄陽撫摸着劍身,看着它宛如看着情人。
“它名赤霄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