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抉擇
瑯州城內北郊校場
趙淩正坐在校場中的一個青玉案上烹茶,偏度和得背站在不遠處。李晉被帶過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放在趙淩身旁的九龍秦天劍。
依舊是小葉輕冠,依舊是青玉杯,趙淩的注意力仿佛一直盯在翻滾的嫩葉上,對城外即将攻城的戰鼓聲置若罔聞。
李晉回想二人初見時,她也是這樣一身绛紫華服。可如今,西北淩氏變成了雍王郡主,绛紫華服變成了紫荊正袍。李晉的腦中忽然有什麽一閃而過,那是初見她時腦中未曾抓住的東西。
對,是這雙眉眼!是這種神情!自己曾在誅仙崖下初見正在煮酒的趙明歌那裏見過,專注于翻滾的茶酒中,灑脫在缥缈的霧氣裏。
“我忽然發現你和她很像”。
李晉徑直走到案前坐到了趙淩的對面。
“誰?”
趙淩為李晉斟滿一杯剛剛煮好的茶,遞到他手中。
“趙明歌,你和趙明歌很像。你們眉眼間的神情,你們自傲的處事風格,都很像。”李晉握着手中滾燙的茶水,一字一句說的極為認真。
趙淩挑眉,“可能在你們眼裏,我們這些朝廷的郡主大抵都是目中無人的樣子。”
李晉的目光落到束在趙淩腰間的盤龍玉帶,悠悠地開口道:“七龍盤玉,你真的只是一個小小的郡主?”
趙淩為自己也斟滿了一杯,“李将軍為了取我這瑯州城日夜操勞,真是辛苦了,喝了這茶解解乏吧!”
李晉伸手接過,将杯中還顯滾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你不怕我下毒?”
“你若想殺我,我恐怕早已不在這世上”。
趙淩點了點頭,“也是...”
“上次姑娘說我辜負了你此生視為珍寶的東西,所以我們是敵人。晉一直想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何意?”
趙淩吹着杯中的茶水,小嘬一口笑道:“從李将軍投入樊戟帳下的時候,我們的身份便已經注定是敵人了。”
“記得初次和姑娘對飲,姑娘似曾說過,你有一遙不可及的執念卻在我觸手可及之地,晉思慮再三依然捉摸不透姑娘的意思。”李晉接着開口問道,似乎并不放棄。
對面的人目光沉了沉,将手中的青玉杯轉了又轉,杯中的茶水映着清冷的月光散在趙淩的眸中。嘴角微微一勾,執杯邀飲,散漫輕笑出口,
“将軍佳釀在手卻不懂品茗,小女子立舟執竿,攜魚換酒,不知可否?”
李晉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的趙淩沉默了須臾,腦中回想起初入封州時趙淩立在舟頭吟的那曲前人的《漁父詞》至今不知何意。
“晉初以為姑娘有意于晉,然姑娘幾次幫扶又幾番設計,晉感覺仿佛如姑娘手中的提線木偶般,每次的相遇好似都在你的計劃之中。”李晉蹙眉開口道。
趙淩對李晉的質問不置可否,只是慢慢地把青玉杯中的茶水喝完,答非所問道:“李将軍可知是誰讓趙明歌身中劇毒,而謝蘇榕又為何被方江城囚禁在封州?”
李晉蹙着眉頭,等着對面的女子開口。
趙淩将二人面前的青玉杯斟滿,“對趙明歌下毒的,是你的義父樊戟。”
趙淩看了一眼震驚中的李晉,接着說道:“這其中的緣由我想你自己也能想的明白,義軍壯大,你又是他看好的接班人,怎麽能被一個女人亂了心神誤了大業,況且這個女人還是朝廷的郡主,他的老對頭穆王趙泱的女兒。我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對她下了紫雪紅花,《毒沁注》裏排名第三的劇毒,要知道這世間能解此毒的章鳳丹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寶貝。”
“所以你為了救她,不惜攻下封州城?!”此時的李晉将自己腦中混沌的碎片稍作整理,将信将疑。
“還有那謝蘇榕,”對面的趙淩自顧自地接着說道,“她的被囚,完全是方江城的兩全之計,他趁着謝蘇榕北上尋你之際半途設伏,用了下三濫的手段讓她失去內力,乖乖待在牢中。這樣一方面可以拿她向朝廷邀功,另一方面可以以此鉗制住謝遠忠,讓義軍方面對他有所忌憚。”
“你是說我和明歌歸隐北上的時候,榕兒是在北上尋我才在半途中...”
趙淩的鳳眸微微眯了眯,舉起手中的玉杯,“李将軍莫要辜負了這好茶”。
瑯州初夏的夜晚還是有些許涼意,城外攻城的號角響徹天際,而瑯州城內卻出奇的安靜。
“城中的二十萬大軍呢?”李晉喝完杯中的茶水,身體暖和了許多。
趙淩指了指校場北邊的督軍府,“從那裏,過江了”。
李晉見她說的也直接,便問,“有暗道?”
趙淩點頭。
聽着城外越來越近的喊殺聲,李晉顧不得心中的諸多疑問,只問道:“你在這城中只留了這麽少的兵士,是要放棄瑯州嗎?既然要放棄,此刻你為何還不走?”
趙淩品着杯中的茶含糊答道:“在等你的一個選擇”。
“什麽選擇?”
趙淩放下喝空的青玉杯,雙眼緊緊盯着面前的李晉。
“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和城外的歸璞裏應外合拿下瑯州城。但是拿下瑯州城後,你不要異想天開的想着和趙明歌功成身退,歸璞必定會拿她作重要的籌碼對駐紮在怒江對岸的穆王父子要挾。穆王父子如果妥協,那就是投敵,是要滅九族的,如果他們父子二人拒絕,我想以歸璞的手段,必定又要拿趙明歌祭旗了,那時候關乎戰局成敗你也無法阻止,她,必死無疑。”
看着面前的李晉神色已有動容,趙淩又把二人面前的玉杯中斟滿。
“第二個,”
趙淩的話頓在此處,玉杯中翻騰的嫩葉盈盈的映在眸中,似有風動驚起眼底的寒波,漾漾滄滄随着經絡傳遍百骸,最終彙集于隐在袖中緊握的指骨,光淡,微顫,
“我讓背頗将趙明歌護送來此,你和她從督軍府的暗道出城過江,從此消失,絕跡江湖。”
李晉将握在手中的青玉杯緊了緊,擡眼死死盯向面前的趙淩,似有千百不解萬般疑惑,
“你這樣做,到底為何?”
說話間身子不由得向前傾了傾,兩人目光相抵,似是一浪浪拍打在眼底的潮汐,頃刻間全然湧出,
“又或者說,你如此做,到底圖的是什麽?!”
趙淩躲開李晉緊緊跟随的目光,站起身緩緩将手中的青玉杯對着天上的一輪清輝高高舉起,皎光透過青玉,冷豔清絕,寒得讓趙淩的眸子微微眯了眯。
執杯問月,朱唇輕啓,
“憑欄拂袖逆水愁,千般執念,萬般夢回後。薄暮吹簫邀明月,輕朝小酌醉清眸。
立舟執竿望雙人,滿月盈江,漁歌染鬓昏。半生夢裏半生心,幾度過往幾浮塵。”
趙淩将青玉杯落于李晉面前,眸中風微浪息疏靈錦繡,“清風鑒我,我趙淩願梨花十裏相送,只為一人安泰喜樂。”
“你...”
正在此時,城外的義軍已經分別從瑯州的南門東門和西門三面開始攻城,雷鼓聲、號角聲、喊殺聲聲聲入耳響徹天際,打斷了李晉滿腹的疑慮。趙淩不着痕跡地對着站在不遠處的偏度和得背點了點頭,二人領命而去。
“李将軍考慮的怎麽樣?”趙淩坐回到李晉對面。
李晉低着頭将自己隐匿在杯前的霧氣中良久,而此刻坐在他對面的趙淩心中也是駭浪翻滾。她伸手拍了拍胸口,原是在害怕,她害怕的不是城破被俘,而是眼前的這個人,害怕的是這個男人的抉擇,這片刻的等待,太過煎熬與漫長。
李晉終是擡頭,眼中的決然正好與趙淩四目相對。
“晉只願輔助義父成就大業推翻你們這昏聩的朝廷,救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至于明歌,晉會以性命護她周全,大業初成之時,便是我與她歸隐之日。”
趙淩緩緩站起身來,心中五味繁雜,既有失而複得般的僥幸,又有義憤填膺似的惱怒。随着趙淩眼中的怒火,李晉看到瑯州三面城牆忽然燃起熊熊大火直直沖入夜空,将趙淩周身浸染上一層通透跳躍的紅光。
原本在城牆上作戰的士兵卻紛紛有序的下來聚集到校場中,李晉想起和謝蘇榕夜探瑯州的時候看到士兵往城牆上塗抹的泥土和油脂,不由得恍然大悟。
恐怖的火舌纏繞在瑯州東西南三面城牆上直沖雲霄,讓原本攻城的幾十萬大軍損失慘重,更有些手足無措。歸璞望着熊熊燃燒的瑯州城,咬着牙下令停止進攻,三軍後撤。
“這就是你最終的選擇?”
李晉只覺得對面的趙淩語氣清冷之極。
“姑娘一番好意晉心領了,但為了兒女情長失掉大義,晉不願如此。”李晉拱手對趙淩行了一個大禮,“不管怎樣,姑娘搭救明歌和榕兒,也對晉多次手下留情,晉在此謝過。”
幽冷的月色如舊,玉案上的茶水新涼,趙淩在一衆護衛下帶着校場上的兵士進入督軍府的暗道中,轉身回首,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染紅了整個北郊校場,也映在趙淩眸子的最深處。
“你,不會再有機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首小詞《踏鵲枝》,靈感沒來感覺寫的挺渣的...第二卷 到此結束,伏筆埋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兩位女主該好好的發發糖了,謝謝還在追文的各位~請多給些鼓勵吧,不然我就粗去浪幾天再肥來更了,哼!(賣萌無罪,哈哈~)
梨花落處紅顏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