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某一天深夜,醫院通向搶救室的那條走廊上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一位傷患的到來打破了醫院原本的寂靜。
“唐岑先生,聽得到嗎?唐岑先生?”托舉着他受傷手腕的醫護人員不斷地詢問唐岑,她焦急的聲音混着車輪的滾動聲,聽起來格外嘈雜。然而躺在擔架車上的唐岑沒有絲毫反應,甚至連胸膛都沒了起伏,失血過多導致他陷入了休克狀态,只有被光線照射時收縮起的瞳孔證明他還活着。
唐岑的手腕上方幾公分的地方綁着皮筋,但手腕上的傷口還在不停地淌血,鮮紅的血順着玻璃碎片與皮肉間的縫隙流出,滴在了擔架車的軟墊和地板上。血跡蜿蜒了一路,在唐岑被推進搶救室後才斷在了搶救室的門前。
一路小跑跟着擔架車的護士在唐岑被推進搶救室後就轉過身攔住了身後跟着的人:“不好意思,請家屬在外面等候。”随後就關上了搶救室的門。
管家被護士攔在了門外,他獨自坐在門外的長椅上,頹然地看着頭頂亮起的紅燈,腳邊是一條從唐岑傷口裏淌出的血路。
誰都沒有料到唐岑會割腕自殺,而那個時間點也沒有人會到他的房間去,他掐準了時間下的手,最後卻還是被送進了搶救室。如果不是因為管家正好看到被端回來的幾乎未動過的飯菜,放心不下去查看時發現了趴在浴缸上昏迷不醒的唐岑,或許現在他早就趴在浴室裏沒了生息。
唐松源出差還未回來,雖然管家已經通知過了他,但即使是立刻趕回來也需要五六個小時。而唐钤雖然早熟,但也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他看到唐岑滿身血被擡出房間時就受了不小的刺激,管家不放心帶他到醫院來,所以現在只有管家一個人在這裏等唐岑。
搶救室的燈一直亮着,管家坐在長椅上,時不時站起來朝着門內張望,但什麽也看不到。這家醫院是唐松源一位故交的,上面提前吩咐過了,沒有人敢去打攪管家,也沒有人敢攔着那個聞訊而來的人。
管家聽到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但他算着這個時間唐松源應該還在飛機上,還以為是自己年紀大出現了幻聽。但當他聽到來人越來越近的喘氣聲和腳步聲時才反應過來,對方确實是朝着這邊來的。
管家猛然回過頭,正好碰上陸晟喘着粗氣焦急地問道:“情況怎麽樣了?”陸晟的頭發被汗水打濕,又被風吹得淩亂,但他無暇顧及自己的形象,從接到唐钤的電話起,他的心就因擔心唐岑的安危而高高地吊起,懸在半空中。
“還在搶救。”管家說着又看向了那盞一直未熄滅的燈。
管家雖然不知道陸晟是如何得知這件事的,但看他的模樣也知道他是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趕過來了。
陸晟擡起頭看着那盞不知亮了多久的燈,胸中翻湧着酸澀。他湊上前站在搶救室門口張望,看不見裏面的情況,才啞着嗓子問道:“怎麽回事?他為什麽……”
“我也不是很清楚,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想起這段時間不斷對唐岑惡言相向的唐松源,管家無聲地嘆了口氣。
不久前還摟在懷裏親熱的戀人如今躺在手術臺上生死不明,陸晟不敢想象唐岑離開他的這段時間裏都經歷了什麽,但此時他腦海裏清晰地浮現出唐岑剛入學時總是憔悴着的臉色。
陸晟抓着管家的肩膀,低着頭像是在隐忍什麽,他說:“告訴我,他過去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唐岑是管家看着長大的,而管家也是最先察覺到唐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的人。
比起過世的弟弟托付的唐钤,唐松源對更為年長的唐岑的要求也更為嚴格,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十分苛刻。而自幼就沒有母親庇護的唐岑,對于自己父親的要求也是竭盡全力地實現,但他幾乎從來都沒得到過唐松源的誇獎。
每每看到唐岑因為得不到唐松源的誇獎而黯淡下去的眼神,管家就忍不住為他擔心。
那一個誇獎對于成年人來說不算什麽,對于少年時期的唐岑而言,卻是極為奢侈的。求之不得,久而久之唐岑也不再奢求唐松源的誇獎,自我懷疑的種子卻在他心裏生根發芽。
沒有人去糾正過這扭曲畸形的父子關系,也沒有人及時拉住唐岑,将他從這條錯誤的道路上扳回正軌。所以姜妍只是輕輕扯了一下,唐岑就自己跳進了泥潭裏。
管家看着蹲在牆角的陸晟,委婉地問道:“陸先生知道……少爺生病的事情嗎?”
“知道。”陸晟摸了摸口袋,才想起來他急着出門,沒有帶煙,而他面前正好還貼着大大的禁煙标識。
陸晟收回手,壓着自己的眉心使勁揉搓了兩下:“知道他病着,我放心不下才跟着回來的。”
有些意外得到這樣的回答,管家驚訝地張了張嘴,但他看得出面前這個男人顯然不是在說謊,他臉上擔憂的神色作不了假。
管家問道:“您沒有提分手嗎?”
“要分手也該是他提。”陸晟頭向後一仰,“嘭”的一聲撞在了牆壁上,光聽聲音就很疼,他卻沒有一點感覺。
陸晟看着頭頂亮着的燈,反問道:“他會生病多少都有我的原因,我在這個時候提分手,那他該怎麽辦?”
管家沒吭聲,年輕人的思想和他們這樣的老頑固果然還是不一樣的。
其實對于唐岑自殺的這件事情,陸晟和管家都沒有太意外,只是沒有想到發生得如此突然。
但他們也沒有想到,唐松源對唐岑的态度能惡劣到那般令人發指的地步。
三個多小時後,搶救室的燈才熄滅。
幾乎是在搶救室的門打開的那瞬間,管家和陸晟都迅速地站了起來,等着從裏面被推出來的唐岑。但唐岑被推出來時,只來得及讓他們看一眼就被推走了。
陸晟看着那高高吊起的點滴,緩緩地松了口氣,雖然只有一眼,但至少他知道唐岑已經沒事了。而管家也正好攔住了從搶救室裏出來的醫生:“情況怎麽樣了?”
醫生摘下口罩,長籲了一口氣:“失血過多,但送來得及時,目前沒有生命危險,只是靜脈血管完全斷裂,正中神經和動脈血管受損,需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可能會留下後遺症。①”
一聽後遺症,管家和陸晟的神經都繃了起來:“嚴重嗎?”
“要看病人的恢複情況,但肯定是會留疤的。”醫生說完,朝他們點了點頭就離開了,深夜的搶救總是讓人心力交瘁。
唐岑的手腕暫時沒有事,只是需要時間恢複,但他的病又還有多少治愈的可能?陸晟從一開始就不贊同唐岑回國的決定,現在更是讓他懊悔。
管家看着陸晟的肩膀耷拉了下來,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好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岑割腕前的精神狀态很不好,吃得少,睡得也少,和剛回國時比起來消瘦了很多,所以麻藥的藥效過後他還是昏睡了四五天。
陸晟每一天都守在病床前,只坐着看着他,什麽也不做。陸晟不敢動唐岑的手腕,就連摸一下唐岑的臉都怕弄疼他。
管家也時不時地會來看看唐岑,就連唐钤偶爾也會打電話問問唐岑的情況。只有唐松源竟然一次都沒有來看過自己的兒子,甚至連電話都不曾打過一次。
到住院的第六天,唐岑才醒了。睡了很久,剛睜開眼時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他只隐約看得出身旁坐了個人,但看不清是誰。
“嗯……”唐岑動了動手指,手腕傳來的疼痛讓他輕哼了一聲。
那一聲雖然很輕,但坐在一旁的人還是聽到了,他驚喜地趴在唐岑面前,反複問道:“阿岑?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唐岑只聽那聲音就知道是陸晟,可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你怎麽來了?”唐岑說話時還能感覺到自己喉嚨裏的燒灼感,他渾身使不上勁,只有左手手腕時不時傳來一陣腫脹的疼痛感。
“我來看看你。”陸晟看着唐岑毫無血色的嘴唇上下嚅動着,心裏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手撫上唐岑消瘦的側臉,“還疼嗎?”
唐岑搖了搖頭,他已經沒有精力去追究陸晟為什麽在這、在這到底是好是壞這樣的問題,但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唐岑的心稍稍得到了點安撫。
側過腦袋,将頭枕在陸晟的手上,唐岑盯着他下巴上的胡茬,緩緩開口:“陸晟,我們……”
但他話還沒說完,病房的門就被人從外面大力地打開了。
“怎麽?抑郁症不夠還要自殺?”唐松源人還未進來,病房裏的兩人就先聽到了他的聲音,涼薄的話語将方才兩人之間那一點溫存吹得一幹二淨,也吓得陸晟迅速收回手。
唐岑在聽到唐松源聲音的時候就掙紮着想坐起來,陸晟擔心唐岑胡亂掙紮碰到傷口,趕忙扶着他緩緩坐起。
唐松源聽到唐岑割腕自殺的消息時并沒有放在心上,割腕根本死不了,唐岑這樣做無非就是以為能逼迫他同意他們之間的戀情。他根本就看不上兒子這樣的小把戲,也沒有去多問唐岑的情況。“割腕?你怎麽不去割喉?”
如果那天知道醒過來聽到的會是這樣的話,唐岑一定會鎖上浴室的門,或者直接劃開自己的頸動脈。但是他沒有鎖門,他也沒有力氣割開自己的脖子。
陸晟扶着唐岑的手一僵,他感受到了從唐岑身上傳來的微微的顫動。坐到唐岑的身邊,陸晟将他一點一點摟進了自己的懷裏。
唐松源看着眼前姿勢親密的兩人,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演,繼續演,我看你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唐岑靠在陸晟的胸膛上,熟悉的懷抱還是一樣地溫暖,但陸晟有力的心跳聲蓋不過唐松源的聲音:“你和你母親一個樣,不讓別人看我笑話就渾身不舒坦是不是?”
“夠了!”陸晟終于忍無可忍地沖唐松源吼了一聲。
唐松源每說一句話,縮在他懷裏的唐岑就跟着抽搐一下,肩胛骨硌在胸口的那一下下顫動讓陸晟格外難受。
“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和我這樣說話?”唐松源走到病床前居高臨下地看着瑟縮成一團的長子,“丢人現眼的東西,既然你那麽喜歡他,就和他厮守到天荒地老吧。”
說完,唐松源也不看陸晟和唐岑是什麽反應,就大跨步地離開了病房,自始至終唐岑都沒有和他說上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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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描述參考《完全自殺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