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的名字
西園寺和迪蘭的簽位又是挨在一起的,最後一組的第五位和第六位。他們已經在一起比過了兩個賽季的比賽,花樣滑冰裏一個賽季內有分量的世界級大賽屈指可數,兩只手加上兩只腳都能掰扯得清楚,還綽綽有餘。他倆能同場次遇見的比賽更是寥寥無幾,更何況是能前後腳挨着上場的機會。
大多數選手會回避提前進場準備,以免看見前一位選手的比賽實況,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壓力,以一張白紙的心态上場,總歸是利大于弊的。然而對于西園寺和迪蘭來說,連號的簽位反倒成為他倆在異常緊張的比賽過程中,可以偷出來的一點點浪漫。
你先上場,我就站在場邊或者遮光簾後面悄悄看完你的整個節目,然後再以廣播報出的你的最終得分作為我最後兩分鐘熱身的背景音。
我先下場,我就可以放松地坐在觀戰席,目不轉睛、心安理得的描摹直播屏幕裏你的每一個動作。
保羅·蘭瑟教練一臉發愁地看着自己那個扒着遮光簾探頭探腦的徒弟:“要不你直接掀了簾過去看。”
迪蘭·懷特選手一臉猶豫:“那樣會不會太顯眼?”
蘭瑟腦內字幕循環播放四個字母的國罵,“你他媽這樣做賊心虛的樣子更顯眼了好嗎?”
最後迪蘭還是直接站到場邊去看的西園寺的自由滑。
西園寺調整了一次呼吸,擡頭勾起一個他标志性的笑容,輕輕一點頭,他的比賽開始了。
《你的名字》中名為《約會》的那第一聲鋼琴一起,西園寺的視線瞬間随着他向前伸出的指尖拉遠,腳下一個小弧線勾了一個小loop之後向前滑出,他簡簡單單就立住了他想要的故事。
迪蘭從他那個随着手臂動作而漸遠的眼神開始,就知道這次他終于對了。
雙時空交錯的劇情線太過複雜,然而只把自己當成其中一個角色來表達,又太過片面。所以不如直接把自己抽離出來,滑一個自己的故事。
情感表達上對了就夠了,選手在冰場上到底滑的是個什麽故事,只有選手自己才知道。
迪蘭也并不完全肯定西園寺此刻是按照他昨晚給他的建議來處理這次的自由滑,他敢肯定的只是西園寺這次終于不再把自己局限在電影給他構築的框子裏了。
包括全錦賽在內,這賽季他在正式賽場上一共滑過五次《你的名字》,他有時候是男主角泷,有時候是女主角三葉,有時候是那顆突然改道向地球襲來的彗星。世錦賽上,他是他自己了。
西園寺借着手臂的舞蹈動作,用左手手指飛快的蹭了一下右手手腕上的紅色結繩。他腳下動作依舊穩穩地合着音樂,一小段助滑之後,他幹脆利落的變刃,外刃起跳,右腳刀齒點冰,雙手上舉,完成了他這賽季以來唯一一個漂亮的舉手的勾手四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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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寺的舉手4Lz引起了全場觀衆的一片驚呼,迪蘭親耳聽見他後邊的觀衆席上的人們驚嘆着說,“這神仙什麽時候連4Lz都能舉手了啊?!”
這神仙早就能舉手了,而且只要他狀态好,五種四周他都可以舉手,只不過他不會這麽幹。跟西園寺在一起進行過非公開合樂練習的選手們都知道這件事,他這賽季就一直惦記着要把舉手勾四放到賽場上,只不過每次臨到比賽場地練習的時候,質量總是達不到他覺得可以上場的标準,于是就一拖再拖,憋到了世錦賽,上來就是個大招。
西園寺流暢地滑出之後,弦樂和管樂一并加入進來,開始把音樂的氛圍往上推。一小串步法後,緊接着就是由兩個轉三進入的一個毫不拖泥帶水的薩霍夫四周。他直接換足蹬冰轉向蹲踞旋轉的點位,音樂清透的一聲“叮——”将所有人都從甜蜜輕快的情境中拔/出來,轉向一個由神靈注視着的世界。
禦神體的神秘,口嚼酒的神力,一葉奶奶教授給孫女的道理,是這一大段空靈的音樂本來的內容。而西園寺這個時候腦海裏卻像是設定了一秒間隔自動播放GIF格式動圖的程序一樣,浮現出來的全是上個休賽季迪蘭在清水寺的地主神社莊嚴肅穆地搖着鈴铛,請求日本的神靈保佑姻緣的那些片段。
從迪蘭站到擋板邊的那一刻,西園寺眼睛都沒往那邊撇,就已經知道他來了。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練就出了一種能力,可以把迪蘭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和其他人剝離開來。
他在一個簡單的四連三之後進入定級步法,用幾下刀齒步結束定級步法。非常恰巧的是,刀齒步的最後一下,西園寺所望向的方向就是迪蘭站着的方向。西園寺沒料到他們倆的視線就這麽直愣愣的交彙在世錦賽的比賽場上,他想趕緊收回視線,可眼睛卻背叛了他的大腦,遲遲不想從那人臉上離開。
西園寺偷偷放任自己多看了他0.5秒。
偷出了一個呼吸間的回歸現實,西園寺又用了另一個呼吸的時間重新沉進了賽場。
音樂的節奏陡然緊張起來,後半段的跳躍只有一個3A1Eu3F的難度連跳,很少有選手會這麽跳,作為一個夾心跳,接上一個3S要比3F舒适得多。這個連跳已經成了西園寺的招牌動作。
跳躍不是難題,旋轉不是難題,最讓西園寺頭疼的是編排複雜的銜接步法。為了配合音樂所渲染出的緊張感,後半段的那套編排步法簡直是他滑過的最密集的一套。賽季初的大獎賽,他每到這一階段就完全不敢分神,錯了一步,節奏就把控不住,腦子裏只剩下千萬別出錯的念頭。
到了現在,西園寺已經把它們爛熟于心了,可以分神去聽音樂找情感了。或許并不太需要他刻意去找。不得不說小野教練的這個編舞老師确實有兩把刷子,動作順下來之後,配上音樂,情感可以自然而然的被帶出來。不過這位編舞老師對動作順下來的這個标準比較高,普通的牢記顯然是不夠的。
順着動作往下滑,悲傷、急切、迷茫、害怕,紛紛用盡西園寺的心髒。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次吵架——本來他不想把這種情緒帶到節目中來。
幸好這段編排節奏緊張,卻不算太長。等西園寺把自己和場館內所有人的情緒都推向最揪心的高潮時,他的動作随着漸緩的音樂又慢慢溫柔下來了。
他、小野教練,和編舞老師都一致同意應該把天坑見面的一段放在結尾,讓節目停在這裏就已經足夠精彩了。
管樂、弦樂、鼓點都漸漸撤出,只剩下鋼琴叮叮咚咚的敲。
西園寺把貝爾曼姿态拉起,又撒手放下。他毫不避諱地親吻了一下手腕上的結繩,合着直立旋轉的動作把手臂上舉。他旋轉着,擡頭盯着頂光襯在指尖的光點。
他讓自己和迪蘭在世錦賽的自由滑裏又冰釋前嫌了一次。
旋轉停止,樂聲落下。西園寺的結束動作分毫不差。
西園寺彎下腰撐着膝蓋不停地喘,偌大一個場館只能聽見他氣喘籲籲的聲音。其他人——觀衆、工作人員、教練組,都發不出一丁點聲音,他們就像是《你的名字》這個電影裏彗星撞擊村莊的那一刻,被經過了消音處理一樣。
一秒
兩秒
第三秒......
西園寺數着自己呼吸的頻率。他終于挺直了像是被尺子量過一樣的背,昂起了一貫高揚不總低下的脖子。他張開雙臂,他挑起一抹笑,他用口型說:
“謝謝你們。”
上海東方體育中心的場館內“嗡”的一聲炸開,歡呼聲,喊叫聲,鼓掌的聲音融成一大片,凝成一個彗星核一樣的球,驚天動地的朝冰場砸過去。
人們雀躍的聲音是彗星的核,人們扔出去的毛絨玩偶是彗星的尾,站在中央流着汗不斷鞠躬行禮的西園寺澤明是彗星的着陸點。
他換着方向鞠了四次躬,最後又朝向迪蘭·懷特所在的方向,又一次親吻了右手腕的結繩,還加上了一個飛吻。惹得迪蘭頭頂上的觀衆席發出了高了一個八度的尖叫。
蘭瑟教練站到迪蘭身旁:“你完了,你要被他壓在領獎臺下一輩子了。”
迪蘭聞言,露出了一個鮮少在他臉上出現的張狂笑容:“沒關系,我不怕他在賽場上一直壓着我。”
後臺的觀賽席上,宋柳跟小成擊了個掌算是他離開觀賽席的小告別,他倆一同側目看了一眼盯着屏幕一臉蒼白的維伊爾,然後兩人交換了個眼神。
宋柳走到維伊爾面前,朝他伸出手掌。維伊爾敷衍地撩碰了一下他的手指頭。宋柳沒做什麽不開心的反應,小成倒是馬上就站出來諷他:“平齊中良前輩的那個拼盡他全部職業生涯的4A都能把你砸懵,你還指望着你能在西園寺和迪蘭那裏吃到什麽甜頭嗎?”
宋柳聽他這麽說,趕緊擡腳磕了一下他的運動鞋幫,把他想說的那句“他倆不在這兒那分數把你壓死就不錯了”給踢了回去。
維伊爾跟他們比了這麽多次賽,哪裏不懂小成想說什麽。他擡眼瞪他,剛要張嘴怼回去,卻馬上又被廣播報出的得分摁回了座位。
花滑男單比賽自由滑和總分的兩項吉尼斯世界紀錄,又一次誕生在了世錦賽的賽場上,也又一次誕生在了西園寺澤明的冰刃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不用大篇幅寫比賽了,有點手生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