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美國站
美國站,大獎賽的第三站,西園寺的第二站,決定他能否進總決賽的最後一站。
“怎麽又是洛杉矶。”小野松平裹着圍巾戴着毛線帽子和毛線手套,甕聲甕氣地抱怨。
西園寺的運動隊服外邊只套了一件稍厚一點的棉服,他,此時此刻,就在洛杉矶的比賽場館門口,打從心底裏嫌棄自己的教練過于嬌弱。十一月初,還沒真到冬天呢,剛剛才開始降溫,這人居然就把自己包成了一只熊。
西園寺看他看了半晌,搖搖頭,完全不能理解。
不過他倒是很理解小野教練的這句感嘆。
真的,怎麽又是洛杉矶,這個幾乎可以算是西園寺第二家鄉的城市。
他來過洛杉矶很多很多次,大街小巷他都走過,哪家小店的食物最好吃他也一清二楚,可這是他第一次進入洛杉矶的體育比賽場館。
迪蘭·懷特踩着規定到場時間的死線進了場館,他悠哉悠哉抓着馬克筆在簽到簽名板上找空地兒寫自己名字的時候,眼睛一瞟,看到左上方西園寺澤明的英文簽名。日本人的名字羅馬字母寫法總是一大長串,西園寺的名字寫下來更加長。不過他的簽名經過設計,簡化了字母的寫法,花式體簽名人如其人,安安靜靜的留在簽名板左上角。
迪蘭拿筆杆尾部撓了兩下下巴,提筆就往西園寺和另一位選手的名字空隙裏插。留的空其實不小了,可迪蘭老麽大一個花體簽名落上去,擠擠挨挨,滿滿當當,拉長的筆畫還故意和西園寺牽到下方落筆勾在一起。
在前邊等了他好久的蘭瑟教練等不及了,心想着這人怎麽簽個到還這麽磨磨唧唧的。教練三步并作兩步沖向簽到處逮人,拽着迪蘭的背包帶子就把他飛快扯走了。
迪蘭換上訓練服,穿好冰鞋,終于趕往冰場去和他們第二組的選手們彙合,一起進行合樂訓練。
迪蘭沿着通道一直走向入場口,光線由暗轉明,來看合樂的觀衆們的交談聲越來越響,等在前面的同組選手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可他就只是遠遠的一眼,就分辨出了那幾個零散站着的身影裏,哪個是西園寺的。
西園寺背對着入場口,手插着口袋,仰着頭看場館上方懸挂着的環繞型計分顯示屏。其他選手要麽抓緊時間做一些簡單的熱身動作,要麽在和教練交談,只有他,仿佛入定一般,一動也不動地盯着計分顯示屏看。小野教練忽然叫了他一下,他這才回過神來。小野站的位置有些靠後了,這得以讓迪蘭在走到入場口時,看清了西園寺那一瞬間的表情。
迪蘭又看見了西園寺眼睛裏閃爍着的光。
開心的、欣喜的、好奇的,像是小孩子到了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地方一樣,充滿着探索欲,還有一點點征服欲。他還抑制不住的晃了晃身子,在教練面前表露出了一點點的俏皮。
迪蘭聽見西園寺用一種明顯向上的語調和小野說了句話,這種語調他是第一次在西園寺的嘴裏聽到,像遇見了天大的喜事。可惜迪蘭不懂日語,要不然他就會知道,西園寺說的這句話沒什麽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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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真的太喜歡這個地方了!”
自由滑比賽日那天,觀衆席意外的坐得很滿,各位選手也意外的狀态好得驚人,連第一組的選手都能有一兩個無情clean的。不知道這次洛杉矶是不是把日本或者加拿大的制冰師傅挖了過來,冰面軟硬适中,恰到好處。
這是一塊超級優秀的冰!
短節目之後,迪蘭、西園寺、宋柳分列一二三位,自由滑是他們展現實力的最好時機。
中國隊的宋柳第二組第一個上場,早早滑完了他的節目。他果然上了4A,他也果然像小野松平之前預測的那樣,阿克塞爾四周低空飛過,純屬靠蒙,美國站這次宋柳沒蒙成功,也沒有國籍加持,被裁判判定周數不足,慘遭降組。
這麽一來,宋柳和美、日這兩位競争的利器就大打折扣了。
西園寺在迪蘭前一位上場。經過上個賽季的刷臉和前一站法國站的爆種,西園寺已經走入冰迷們的視線中了,當他出現在冰場上的時候,觀衆們毫不猶豫的給了他相當熱情的歡呼。他們期待着這個新選手,他們心裏還抱着點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态,迪蘭這個人在男單領獎臺上呼風喚雨好幾個賽季了,該是有人來好好治治他了。
小野教練的心态就沒這麽輕松了,他蹙眉看着已經開始比賽的西園寺,小野的一半腦子在關注着徒弟在場上的狀态,另一半在思索徒弟前兩天的那句話。
小野也是第一次見到西園寺這麽不遮掩的把自己完全興奮開心的心情表露出來,說實話,這不正常,他甚至有點擔心這樣的興奮感會影響到他的比賽情況。
小野教練的心跟着西園寺在場上的每一個難度動作忽上忽下的。
開場的4Lz,GOE+2。
上半段末尾的3A1Eu3S,GOE+3。
中間的定級步法終于刷滿了四級。
下半段的難度連跳4F3T,GOE執行分也加到了2。
還有那三組定級全部上了四的旋轉。
高潮段的鼓點終于奏起來了,西園寺從前面清風徐來,優美自矜的狀态裏掙脫了出來,果斷地揮臂,幹脆地踢腿,流暢地變刃,幾乎踩中了每一個可以托起氣氛的重音。
美國站的西園寺沒有法國站的西園寺那麽柔情萬分,他把自己從兩天前進入場館的那一刻感受到的興奮一點不漏地存了下來,然後全部在這一段編排步法中盡情釋放。他在柔和的音樂和自己的切身感受中找到了一個臨界點,把控住自己,也沒有忘記音樂和節目的走勢,他把這兩者看似背道而馳的東西揉到了一起,給了觀衆和裁判一個柔情和澎湃并存的自由滑節目。
西園寺澤明的自由滑clean了,這次不是表面clean了,是完完全全的毫無失誤。
小野松平長舒一口氣,他看着撒了半面冰場的玩偶,終于放下心來,看到裁判最終給出的巨分之後,他徹底安心了。
不過他還是很好奇。
“你合樂那天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到底是什麽讓你這麽興奮?”
西園寺一邊擦汗一邊神神秘秘地說:“別急,我等會兒解釋的,我在等着記者來問我。”
混采區,真的有記者問了相似的問題。
“法國站的時候我看了你的節目,今天你後半段的情緒和那次的完全不同,今天看起來更加興奮,能說一下是為什麽嗎?”
“這一站我确實很興奮,首先是因為我非常熟悉洛杉矶這個城市,在熟悉的地方比賽總歸是非常開心的,除此之外,讓我感到興奮的是這個場館本身帶給我的。Staples Center,世界最著名的NBA球館,某些時候它也會被其他運動使用,比如說花樣滑冰。我對籃球不是特別了解,不過這完全不會阻礙我在踏進這個場館的那一刻,在賽場邊感受到的就是競技體育才會留下的東西,也許是球員們的汗水,也許是觀衆們的嘶吼吶喊,也許是裁判的哨聲。它們凝結成了這個場館裏獨特的氣氛,而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這些東西,它們給了我一種奇特的感受,讓我以一種新的視角來看我的節目和比賽的魅力,于是才有了今天這樣一場達到我心裏那個标準的自由滑節目。”
迪蘭·懷特也興奮起來了,他聽不到西園寺在混采區的那一段心理剖白,但是他看到了西園寺自由滑臨近結束時的那一點片段。
他對這段自由滑片段的印象有三個,一個是在薇薇安編舞時他偶然看到的那一次,一個是兩天前合樂訓練時西園寺沒滑完整的那一次,還有一個就是現在這一次。
現在的這次最讓他興奮。
迪蘭的視線黏在賽場中間正在比賽的西園寺身上,黏在他的腿上,黏在他的腰上,黏在慢動作的特寫鏡頭裏他右眼眼尾的淚痣上。迪蘭盯着他的每一個動作,上肢的舞蹈動作,腳下滑行的每一道弧線,然後他再把自己的視線從西園寺身上抽離出來,以上帝視角想象他在整塊冰面留下的滑行軌跡,他的冰面覆蓋率一定是高的,構成的形狀也一定是完美的,而這些只有在對刀刃精準的控制之下才可以做到的。
迪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覺得有點口幹舌燥。他覺得自己挑角兒的眼光實在是太準了,西園寺澤明這個人确實是個狠角色。
迪蘭親手為自己找了個賽場上的敵人,一個讓他欲罷不能的敵人,不管是在争金牌的時候,還是私下相處的時候。
以“指揮家”的名號在冰迷圈子裏叫響名頭的懷特先生依舊是像之前的幾個賽季一樣,穿着一身标志性的西裝式表演服上了場。
可今天指揮家的指揮棒沒法直指人心了,西方大交響樂的剛敵不過新鮮感十足的日式風情的柔,迪蘭在他自己的家門口折戟了。
西園寺澤明短節目第二後來居上,重複了法國站的劇本,他再一次逆襲成功,把迪蘭·懷特一腳從第一名的席位踹了下去,自己登上了領獎臺最高的那一級。
西園寺澤明以兩站全冠的成績獲得了東京總決賽的席位。
男單的格局終于開始不按劇本走了,看膩了“套路劇”的冰迷觀衆們總算對這賽季的男單走向有了興趣。
頒獎禮結束後,冠亞季軍合照的時候,迪蘭以公謀私摟上西園寺的腰,他湊在人家耳邊說:“果然,有你在的比賽确實要有意思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