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傻子
國慶節放了假,王娟起了個大早拾綴自己,她好似要去見一個重要的人,吃了粥就出了院門,騎着家裏的自行車,徑直騎到了鄉東頭的大槐樹旁,才停下,朝着大槐樹粗壯的樹幹俏生生地喊了句:“出來哩,別躲。”,水一樣的眼睛流轉,望着那樹幹後頭,一會兒,才冒出了個鞋頭,接着是廖雲的臉,他今天穿了廖大娘給他新做的白襯衫,還帶着皂角的香氣,他垂着頭,有些不好意思,望着王娟黑色的布鞋發呆,王娟低低的笑了起來,戳了戳廖雲的腦袋,“瞧俺,瞧俺的鞋幹啥。”
廖雲這才慢慢擡起頭來,目光從左邊緩緩移到面前,望着王娟靥笑的眼睛,王娟今天穿的白絨衣,底下一條藏青裙子,下頭一雙女學生們喜歡的黑布鞋,廖雲瞧着覺得眼睛燙,沒頭沒腦的憋出一句:“你給俺那張紙條是啥意思哩?”
王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仰着腦袋看廖雲的下巴,墊着腳同廖雲說話:“咋?你不願?俺要去趟城裏,不要俺哥哥陪着。”,溫熱的呼吸輕輕地掃過廖雲的胸膛。
廖雲聽着急了,低下頭解釋,兩人的離得近極了,廖雲都能看見王娟的睫毛,跟把小扇子似的,“俺沒不願、俺願意哩。”,王娟聞着廖雲的呼吸,面頰飛上一抹紅,扭頭指着停在一旁的自行車,“會騎不?”
廖雲順着王娟的手指,目光帶上了一絲羨慕,“會騎哩。”
“那還不過來?”,王娟走到自行車旁,拍了拍身旁的自行車座包,廖雲邁着步子一步步走近,手心出了汗,摸着自行車把手,滑膩膩的,如廖雲期盼又害怕的那樣,王娟攬住了他的腰,那雙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腰上,廖雲心髒都随着那雙搭上的手顫了顫,他甚至可以想得到,風把王娟面頰邊的發絲吹起,露出白皙的頸子,還有雪花膏的香氣,幽幽地傳進廖雲鼻子裏。
王娟望着廖雲寬厚的背,指尖在上頭輕輕劃過,捏住了幾縷蘆葦絮,殊不知這動作讓廖雲本就緊張的心,投進了一枚石子,王娟察覺到了,像是為了印證心中猜想:“你咋這麽緊張哩?”
王娟是班裏頭最聰明的學生,廖雲覺着他心中揣着的那些心思就要被王娟曉得了,薄汗緩緩從皮膚沁出,廖雲周身暖洋洋的那種感覺更加明顯,王娟不由得抓得緊了些,聽廖雲小聲的說:“俺……也不曉得。”,這樣的廖雲,憨得王娟不由得笑,讓她想起她前些日子讀的那本書,那些書,爹娘不準看的那些。
廖雲的腿起起伏伏,車鏈條子發出規律的聲音,合着河面吹來的風,悅耳極了,駛過了木橋,就出了汴鄉的地界,橋邊開了幾塊菜地,種着綠油油的蔥蒜、扁豆,太陽照在廖雲發白的襯衫上,皂角的氣味蒸了出來,更加濃烈、溫暖。廖雲脊背挺得老直,王娟抓着廖雲兩邊腰際的衣料,将那處抓出幾道褶皺來,周圍是成片的蘆葦,王娟擡頭看了一眼廖雲整齊的領子,緩緩地,将額頭貼了上去,廖雲瞬間繃緊了身子,王娟察覺到了,嘴角翹起微微的弧度。
“趙進曹元那倆小子,你咋跟他們說話哩。”,廖雲挺直的脊背一動也不敢動,他仿佛感覺到了,王娟溫軟的呼吸透過襯衫,落到了他的背上,讓那處瞬間炸開一團熱意,他不知是為了打破沉默,還是他想知道王娟心裏頭藏的東西,開口問道。
“俺才不想跟他倆說話,可人都搭理俺哩,俺咋能不理,俺又不是聾子瞎子。”,王娟擡頭望廖雲耳朵、側臉、下颌骨。心裏莫名生出幾股甜來,嗓子帶着也嬌。
“你當然不是瞎子聾子,你是班裏頭最聰明的女娃子。”,廖雲反駁,後一句說得很輕,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王娟聽清了前一句,笑了起來,看着廖雲那吞吞吐吐的樣子,将他那些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說了出來,“那俺以後少搭理他們,多跟你說話,成哩?”
廖雲被人戳破了心裏頭的話,脖子跟臉瞬間燒了起來,板着一張臉望向前方,點了點頭,心砰砰跳個不停。廖雲騎得很穩,王娟坐在後頭,一點颠都沒有。
進了城,兩人便不騎車了,廖雲推着車,王娟則在他身邊走,自行車是個稀罕物,少不得被人多瞧幾眼,王娟可不怕,水一樣的眼睛望着那些瞧她的人,來回幾下子,誰也不敢多瞧她了,城裏各式各樣賣什麽的都有,賣花的、賣糖畫的,王娟買了一些花攬在懷裏,花香合着雪花膏的香氣,一個勁的往廖雲鼻子裏鑽,二十歲的年紀,女娃子比花還嬌,廖雲嘴裏叼着一個糖畫,是兔子形狀的,王娟喜歡的,買了倆,塞了一個進他嘴裏,甜滋滋的糖在嘴裏化開,廖雲有些恍惚,望着身旁的王娟,只覺得跟做夢似的,仿佛他跟王娟真有了些親密不可割斷的關系,明明這些事情,是他從前想也不敢想的。
城裏沒人認識他倆,王娟買的都是些女娃子喜歡的,戴在頭上的、手上的,問廖雲好不好看,笑着問的,廖雲呆頭呆腦的,只會一個勁的說好看,他說好看的,王娟就都買下了。
倆人在城裏吃的午飯,擱面館吃了面,三鮮面,裏頭有三顆紅彤彤的蝦子,三枚魚圓子,還有一個蟹鉗子,灑了滿滿當當的蔥花,幾縷熱煙氣團繞在碗面,王娟就在面前吃着面,熱氣在她的鼻尖凝成淺淺的一層水汽,讓那處原本的白淨的皮膚,沾了上一層薄紅,王娟吃得很斯文,小口的、好看的。廖雲瞧着突然就想起了他的手指,明明此時的左手正藏在桌下,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可廖雲就像看到了,它出現在王娟的樣子,這種想法讓廖雲從一場夢裏醒來,面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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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娟擡頭看他,廖雲的三鮮面還沒動筷,正望着自己出身,面色發白,王娟看向桌面,那兒只有廖雲的右手,左手正放在桌下,似乎還在微微地顫抖着,廖雲嘴邊扯出一抹笑,上下兩片嘴唇磕碰了好幾下,很快那抹笑被一絲絕望、緊張代替:“你、你都瞧見了,俺的手……”
王娟直直地望向他,說不清心裏什麽滋味,但廖雲一副絕望又難過的樣子,令她一瞬間就惱了,她的心也變得難過起來,王娟咬了咬下唇,沒有回答廖雲的問題,緩慢,認真地說着:“除了俺哥哥,俺爹娘,你是頭一個陪俺來城裏的人,趙進曹元不行,班裏別的男娃子也不行。”,說完,她就低下頭吃面了,再也沒說過話。
回去的路上,兩人沉默着,仿佛隔着一層看不見的網,廖雲知道王娟惱了,他嗫嚅着,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知道,他把王娟想錯了,王娟不是那樣的人,但是明白的有些晚了,王娟沒再抓着他的腰,廖雲扭頭看,王娟正瞧着路兩旁的蘆葦,不知道在想寫什麽,廖雲覺得自己笨極了,他把事情搞砸了。
車子行得飛快,兩旁的事物變得熟悉起來,依稀能瞧見那座木橋,廖雲有些焦躁,他覺得他應該跟王娟說些什麽,這時,王娟開了口,自行車停下了。王娟只到廖雲的胸口,她仰頭看着廖雲,咬着嘴許久,眼睛帶着惱,廖雲也看着她,“把手掌給俺伸出來。”,王娟開口說話,聲音帶着些賭氣,廖雲如果不照做,她就再也不理會他了。
廖雲乖乖伸出了手,一團柔軟的東西就放到了掌心,好像是一塊布,王娟一點也不怕他,就這樣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拿起了掌心的那團布,也看見了廖雲瞧見那布上的字時,眼睛裏頭的驚訝、羞澀、高興。
那是一塊手帕,上頭繡着一個“娟”字,廖雲心口倏地升騰出一團火焰,他無比珍貴地疊好,放進了胸前的口袋,任由那手帕傳出的熱意包裹他的心髒,王娟看着他的動作,眼睛裏的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仍是那熟悉的嬌與俏,大着膽子問他:“往後還說那樣的話不?”
廖雲搖頭,看着王娟的眼睛,“娟兒,俺錯哩,再也不這樣了。”,王娟因為他的稱呼紅了臉,輕輕踢了他一腳,朝他伸出了手,白淨的、細嫩的手掌,一瞧便是沒做過粗活的女兒家的手,廖雲漲紅了臉,磨磨蹭蹭從褲袋裏掏出了一枚東西,那是一枚鋼筆,暖呼呼的,帶着廖雲的體溫,交到了王娟的掌心裏,王娟瞧了一眼害羞的廖雲,笑着收下了,留給他一句:“喜歡哩。”
廖雲紅着臉擡頭,像個傻子一樣揣測王娟話裏的意思,是喜歡他,還是喜歡他送的鋼筆,亦或是兩個都喜歡,廖雲傻呵呵地笑起來,嘴邊的小渦惹眼極了,王娟則在自行車旁等他,看看廖雲,再看看手裏的鋼筆,小聲說了一句:“傻子。”
接下來的路程,輕松又愉快,廖雲低頭便能瞧見胸前口袋裏,手帕露出的一個布角,那是王娟送他的,王娟雖然沒抓着他的腰,但廖雲心裏頭的焦躁,卻是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