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心的汗
前幾日的摸底測驗成績出來了,升學班的學生們都要拿回家擱父母簽名,謝雨瞧着國文試卷上鮮紅的分數,心裏頭虛的很,拿着樹杈子戳樹根旁的螞蟻,嘟囔:“你個榆木腦袋。”,他怨自己哩,國文偏偏又是梁秋教的,指不定在梁老師心裏頭留下什麽壞印象,本來行得好好的蟻群被謝雨一戳,驚慌地四散開來,些幾個還爬上了謝雨腳脖,謝雨煩惱地跺了跺腳,“連你們也招人煩哩。”
院子裏,何大爺去給地裏的紅薯秧子除草去了,只餘何大娘擱家,正忙着給絲瓜秧子掐花,“咋跟瘋了似的,今年生出這麽多花來。”,聽着院門的咯吱聲,從綠油油的葉子中鑽出腦袋,沖謝雨擺了擺手:“雨娃子,快來,給娘搭把手。”,謝雨不太敢瞧何大娘的眼睛,手指将試卷往挎包裏推了推,幫着何大娘掐花,小心翼翼的開口:“娘,前幾天考試成績出來哩,俺、俺考得不太好。”
“不太好?那得的多少分哩?”,何大娘正拿着一朵雌花挨個沾粉,扭頭問了句,又忙着弄去了。
謝雨停下了掐花的動作,手中淡黃的絲瓜花刮着碧綠的瓜葉子,垂着腦袋,小聲報出了一個數字,何大娘聽着笑了起來,看了謝雨一眼,“哎呦得,瞧你那呆頭鵝的模樣,娘做姑娘那時候學做菜,剛開始燒出來的菜啊,都沒法吃哩,這學習的事啊,娘也不逼你,自己心裏有個準頭就成嘞,知道不?”
何大娘瞧着謝雨還是那一副喪氣的樣子,拍了拍謝雨肩膀:“咋?怕你爹怪你不成?你爹那邊,娘去說。”
“不是,就是覺着對不住娘。”,謝雨望着何大娘,何大娘發間已有明顯的銀絲,額前還沾上了淡黃的花粉,謝雨瞅着心裏就酸得很。
何大娘聽着狠狠拍了謝雨腿根一巴掌,“哪的話,你是娘生下來的,要說對不住,打沒生下來就對不住咯,在娘肚子裏就開始鬧騰哩。”,說完看着謝雨愣神的模樣,低低笑了起來,“掐幾朵好看些的留着,荷丫頭喜歡哩,老早就讓娘留幾朵給她,你就擱那桌上,一會兒回來瞧見準高興。”
“還愣着幹啥,做哥哥的這都不肯?”,何大娘笑着打趣他,身子又鑽進了絲瓜棚子裏,“弄完這些絲瓜秧子,娘給你燒飯吃。”,謝雨這才開始動作,摘了幾朵頂好看的,小黃狗長大了些,有謝雨小腿肚般高,謝雨也掐了朵花擱在狗耳朵上,被它搖頭晃腦弄在了地上。
王娟當了班裏的班長,這次考試,還得了第一名,班裏誰都羨慕哩,謝雨坐下剛放下書包,王娟就來了,同他說梁老師要他去一趟,走出了教室,謝雨手心都出了一層汗,他沒臉見梁老師哩,老師辦公室院裏的月季花還在開着,估摸着是最後一茬花,開得不好,謝雨在外頭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進了,一眼瞥見李老師書桌玻璃瓶裏插着的月季花。
廖雲也在,多少讓謝雨松了一口氣,可還是覺着臊得慌,別別扭扭跟個小姑娘似地喊了句:“梁老師。”,和廖雲站在了一處,桌上擺了四張試卷,兩張他的,兩張廖雲的,謝雨一瞧就明白了,廖雲國文好哩,就比王娟少那一分,廖雲自然也瞧見了謝雨的算術試卷,瞥了謝雨一眼,睜大了眼睛。
梁秋将兩人的驚訝盡收眼底,将試卷疊在了一起,“我把你倆人叫來,明白為什麽了吧?”,廖雲點了點頭,謝雨也赧着臉點了點頭,“梁老師,往後我同廖雲同學互幫互助的意思,是哩?”
“你倆把試卷都拿回去好好瞧一瞧,倆人好好補一補,都是塊料子。”,梁秋将兩人的試卷分疊好,交到了兩人手裏,掃了一眼謝雨的眼睛,裏頭藏着感激和幾絲未褪去的羞臊,梁秋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那幾縷跳動的火苗好似消失了,梁秋相信那是他看走了眼睛。
謝雨今天回家的心情,跟前天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還順手扯了個蓮蓬剝着吃,估摸着也是最後一茬蓮蓬了,再過一個月,該吃蓮藕哩,遠遠的,便沖着院門喊了聲:“娘。”,中氣十足。
“哎,回來啦。”,半大的黃狗聽着謝雨的聲音,搖着尾巴就沖了出來,扒拉着謝雨褲腿,沾了不少泥,謝雨喜歡它哩,也不惱,揪着狗頸子一同進了院子,“娘,梁老師今日誇俺哩。”,語氣帶着些沾沾自喜。
何大娘一聽也挂了笑,“那好哩,等你爹回來,娘說給他聽,讓他也高興高興。”,說完伸手解下了謝雨肩上的挎包,讓着荷丫頭拿進了裏屋,謝雨拿過桌上的涼壺,咕嚕嚕喝了半碗水,“梁老師還讓我和廖雲互幫互助,廖雲國文可好哩。”
“廖雲可是廖家那小子?”,何大娘拍了拍謝雨脊背,“慢些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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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廖嬸還給咱家送過幾次幹魚哩。”,謝雨沖何大娘咧了咧嘴,灌了半肚子涼水,舒坦。
“廖家那小子娘見過,沒想着學習這般好,那小子估計能吃上國家飯哩,那孩子心眼也好,娘放心。”,何大娘眯着眼睛想着廖雲的模樣,片刻憶了起來,“你可得跟着人好好學,梁老師人好哩,聽說是那揚州師範學院出來的?”
“班裏同學說是那,娘,俺以後也考去那兒上大學,好不好哩?”,謝雨眨着眼睛,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好,怎麽不好,娘聽說那學校就在大城裏頭哩,考上大學的學生,都是好的哩。”,何大娘握了握謝雨手掌,登時想起來什麽,拍了拍腿,“差些忘了,牆角那幾罐腌黃瓜條子,娘前幾日嘗了,成了,正尋思着抽空給梁老師送上兩罐哩,娘這就拿給你,你給送鄉東頭梁老師宿舍去。”
“行,俺送完順便把俺爹也叫回來。”,謝雨說不準心裏頭啥滋味,跟着酸黃瓜條子似酸酸的,又夾着蜜糖,甜滋滋的,将罐子抱在懷裏,心又砰砰跳了起來,急切地出了院門,心思轉念,想起梁秋溫柔的眼睛來。
梁秋的宿舍在一拍房子的最裏邊,謝雨記得很清楚,抱着罐子徑直往裏走,手指攥緊又放開,手臂擡起又落下,謝雨覺着這樣不像他,卻又跟胸口揣着只兔子似的,既怕兔子跑了,又生怕別人發現了他的兔子,只能嚴嚴實實捂在衣服裏,跟他快要跳出來的心髒一樣,一想着等會要見着梁秋,懷裏的兔子便快要被人發現了,最終還是輕輕敲了敲房門。
門開了一條細縫,梁秋見着是他,有些驚訝,謝雨瞬間就結巴起來,握着罐子的手掌都要抓不住了,因為手心湧出了細汗,溫暖的,濕潤的,貼着罐子,“梁、梁老師,俺娘讓俺送過來的,家裏頭腌得太多哩,吃、吃不完。”
梁秋眼尖地瞧見謝雨腦門沁出的薄汗,亦瞧見謝雨在薄褲擦拭的手掌,淡淡的汗在上頭氤出了濕意,謝雨的眼睛裏,又有了那些他琢磨不透、不敢猜的情緒,梁秋瞧着手中的罐子,壓着心中升騰的那股淺淡喜意,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進來坐吧。”
梁秋給謝雨倒了杯水,指尖碰着謝雨的手指,板着的模樣瞬間被擊潰,那股淺淡喜意從眼尾流了出來,動作也有些拘着,不自在起來,他甚至有些怕看到謝雨此時的眼睛,那澄澈的,不懂得掩飾的,他曉得那是什麽,所以他才覺得不自在,他會因此而內心高興起來,難為情起來,這是不應該的。
“那腌黃瓜洗淨了直接吃,或者拍了蒜炒香,都好吃哩。”,謝雨打破了沉默的僵局,端着水杯,小心翼翼而又貪婪的望着這不小的居室,這是梁老師睡覺的屋哩,別的學生都沒瞧過,目光掃過書架、地板、書桌,回到梁秋臉上。
“你……”,梁秋不敢與謝雨對視,垂着眼睛給謝雨添了水,想起方才謝雨目光在書架上的流連,“那架子上的書,感興趣的挑幾本回去,也算謝了大娘的腌黃瓜。”,說着走向書架子,挑了幾本丢進謝雨懷裏。
謝雨既驚又喜,手忙腳亂将幾本書收進懷裏,那是幾本詩集,謝雨心中莫名歡喜,脫口而出:“梁老師也會借書給其他學生瞧嗎?”
梁秋揣測着他話中的深層意思,仿佛被人撞破了秘密一般,看向謝雨,漲紅了臉:“不會。”,說完覺得更加不自在,踱着步子,心中想趕人,又覺得不必要,憋出一句:“往後謝雨同學別再來了。”
謝雨瞧着梁秋這副無措的模樣,覺着有些新奇,那股想要觸碰梁秋眼睛的沖動又來了,被他壓抑住,“那不成,俺還要還書給老師哩。”,說完将手中水杯的水一飲而盡,仍是留下一句:“老師,明天見。”
謝雨離開了好一會兒,梁秋心中那股升騰而起的熱意、羞意,才慢慢降了下去,但梁秋知道,它們只是藏在了心底的某個地方,會因着謝雨的眼睛、動作,升騰回來,他好像被套去了一些話,梁秋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