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星星
星星蜂擁在花園裏
而我站在黑暗中。
聽,一顆星星落地作響!
你別赤腳在這草地上散步,
我的花園到處是星星的碎片
四下無聲。
連何浩宇都察覺到氣氛有一絲不對勁了,他下意識地看向于晨星,卻被人用沉甸甸的眼神定住了,憋了半天沒敢開口問。
微信視頻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沉默。鄭小舟今晚沒喝幾口,頭微微有點沉,跟大夥說了一聲,披了外套往店外走,眯着眼睛接了視頻。
鄭小舟心裏燥得很,一出門被涼風激了個冷戰,腦子卻還鈍着,食指拇指癢癢地一搓,從兜裏掏煙來抽。
手機裏喻微的聲音一點點平下來:“鄭小舟,你喝酒了?”
鄭小舟模糊地應了一聲,心裏那股子燥燒得愈來愈烈。他把煙歪歪叼在嘴裏,一手随便拿着手機,一手拿個漆色斑駁的打火機,咔地一聲點了火。
風太大,鄭小舟背過身子去,稍稍低頭擋住風,香煙猩紅地燒起來。十幾米外店面的燈光瀉過來,鄭小舟眉目隐在陰影裏,看不分明。
喻微擰眉,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直了起來,湊近了看他,緩了一會兒才慢慢道:“當初怎麽說的?不是已經戒了麽?”
鄭小舟剛搬過來那陣,抽煙抽得特別兇,怕喻微管他,就偷着在學校抽。他抽慣了那種最便宜的紅塔山,一天一包,回家就洗澡,抽了兩個多月。喻微那陣子公司醫院兩頭跑,沒空顧他,等發現的時候食指指節都有點熏黃了。
喻微第一次在鄭小舟面前冷下臉來。
“別抽煙。”喻微對鄭小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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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了,聽話。”
鄭小舟當時沉默了挺長時間,之後很長時間沒再買煙。那陣子他食欲驟增,脾氣異常敏感暴躁,動不動就抿緊嘴唇沉着臉不說話,要不就是四處亂走,嘴裏罵罵咧咧地止不住。喻微卻總一副溫和笑面,耐住性子順毛安撫着,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慢慢才緩過來,淡了煙瘾。之後便是極偶爾才抽一回,并不過分。
鄭小舟手指僵了下,煩躁地把煙扔到地上,用鞋底狠狠撚滅了,握着手機蹲下來,沖着屏幕低吼道:
“我他媽的不抽了,你滿意了?”
喻微沉沉地看了他半晌,平淡道:“你們小孩肺子嫩,不好抽煙。小舟,聽話,別任性。”
鄭小舟低頭笑了一會,擡眼冷淡地看他,慢慢道:“挺有經驗的,喻老師。”
喻微眼尾翹了翹,笑起來有點溫柔樣子,和緩道,“小舟,我比你大了十二歲,整整一輪。”
鄭小舟突然問道,“你三十二了?”
喻微無奈道:“上個月剛和你一起過的生日......怎麽,現在就開始嫌我老了?”
鄭小舟頓了一頓,慢慢說道,“沒......我為什麽要嫌你老?反正......”
“小舟!”尹南希在店門口喊了一聲,“還沒唠夠呢你?你快過來背赭青,何浩宇那垃圾背不動!”
鄭小舟手忙腳亂沒靜上音,懊惱地應了一聲,對喻微說,“先挂了,我同學喝多了,我得去背他。”
喻微沒說話。
鄭小舟顧不上了,直接挂了電話返回店裏,看到赭青深深低着頭,閉着眼睛,脊背仍然挺得直直坐在位子上,睡得很死的模樣。
鄭小舟努力平息掉心裏洶湧的躁動,用力拍拍他茸茸的頭頂,在他耳邊大聲道,“站起來,背你回去了。”
赭青不适地皺皺眉,頭無意識地往前一紮,撞到鄭小舟小腹上,一片溫熱。
于晨星背着吳楚漪已經走了,何浩宇和尹南希一左一右夾着他倆,悠悠閑閑往旅館走,老板娘正在廚房嘩啦啦洗碗,鄭小舟低頭看了一會兒他埋在自己小腹處的黑色腦袋,正中處一枚小小發旋,正得很,倔得很。
鄭小舟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擡起來,虛虛攏在他的後腦處,手指微微收緊,卻不敢真正落下,僵持了半天,按在他肩膀上,低聲道:“回去再睡,起來了。”
赭青的臉完全依賴地貼在他小腹處,小動物似的蹭了蹭,不滿地微掀眼皮,含糊道,“不起。沒勁。”
鄭小舟垂眼和他對視,心裏一陣酸澀麻癢。那種感覺聲勢浩大又不容忽視,像螞蝗過境似的咬上來,一批又一批地,前赴後繼地咬上來。不知怎的就有一股勁,熱熱切切地催着他開口說點什麽。
鄭小舟腦子一沖,開口道:
“青哥,我......”
赭青像是敏銳地預感到了什麽,立刻擡頭,兩眼亮閃閃地盯着鄭小舟。
小店裏橙黃的燈光落下來,星星一頭栽進眼睛裏。
“小夥兒,俄家要關門咯!”老板娘笑呵呵地把拖把立到牆角,擡起頭溫和地看着兩個孩子。
鄭小舟臉騰地紅了,道着歉狠狠把赭青拽了起來,把他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低聲道,“......我背你,快點,別擱這兒磨叽。”
赭青乖乖地趴在鄭小舟背上,手環住他的脖頸,繞着他的衛衣帶子玩。
他身子很高,需要曲着腿努力靠在鄭小舟背上。看着瘦其實很沉,鄭小舟咬着牙往旅館走去,額頭沁出一層汗來。
天很黑,空氣很黑,地上也黑,小店的燈光暗下去,世界蓬松地黑下來,星星看起來就格外的暖和。
風很大,後背很暖和。
鄭小舟一邊流汗一邊微笑地想着,赭青喝醉了原來是這樣的。
好乖。
旅館離得挺近的,他們住二樓,鄭小舟累得半死把赭青拖到床上,自己滿身臭汗地去浴室裏洗澡。洗頭的時候感覺有點不對勁,泡沫越洗越多,登時臉就沉了,摸了把臉,怒道:“赭青你有完沒完?你他媽幾歲了?”
赭青靠在浴室的牆壁上努力不讓自己滑下去。被罵了也沒什麽反應,只是懵懂地看着手裏的泡沫,行動遲緩地擡起手來,要繼續往鄭小舟頭上抹。
鄭小舟絕望地捂住自己的臉,一句髒話生生折在嗓子裏,沒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