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風雨驟變連環計
陳赦不屑的看了太尉石然一眼,雙手束在身後冷哼着離去。廷尉張軒憤憤的對石然大聲道:“本官看他還能得意幾天!”
石然怒看了張軒一眼,示意他不可沉不住氣,自己心中卻疑惑着墨大司馬為何不上朝。
皇城宮殿上的琉璃瓦籠罩在雨霧之中,石青宮道被雨水沖刷得潔淨無塵。宮人皆雙手指尖對齊遮擋在頭上,腳下卻不急着躲避。宮女們銀白的淺口繡花鞋在宮道上輕快的踏着,夏日炎熱,已是許久未這般涼爽過。
明黃儀仗自聞政殿緩緩走向勤政殿,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太監們為煜煊所撐的龍鳳扇之上。宮人們遠遠的望見龍辇,忙扯起衣裙小心的跪拜在已濕了的宮磚上。
慵懶倚在龍辇之上的煜煊,眸中掠過宮女們天水碧的衣裙,她撥開眸前的白玉珠旒,把腦袋探出了龍鳳扇,回首尋覓雨簾之後的天水碧衣裙。宮女們的仙女髻系着粉色絲帶,微垂在天水碧衣裙上,風吹浮動生出娉婷之姿。煜煊想起了今晨自己梳的女子發髻,嫣紅的唇瓣彎起,直直的盯看着遠處的宮女們,心中想着回去也向春雨秋風要一套這樣的衣裙來。
趙忠見煜煊的半個身子都快探出了龍鳳扇,龍袍上已落了雨滴,他忙令撐扇的太監跟随着煜煊往一側移了移,煜煊眸中的天水碧繞粉色絲帶美景被太監的醬色衣袍擋住。
煜煊重新靠回椅背上,龍鳳扇又在趙忠的示意下随她移動,她眸帶無奈的看了一眼事事俱細伺候自己的趙忠,嗔怪道:“你如今是越發懂朕的心思了!”
趙忠未看煜煊的臉色,忙躬身笑道:“這是奴才的本分!”忽而又反應過來煜煊剛剛的語氣,忙擡頭看向煜煊,面色一苦,小聲道:“奴才知罪了!”
煜煊不再理會他,心中思忖着,今日聞政殿離勤政殿的路怎麽如此遠?
龍辇還未到勤政殿,葉褶手扶着項上的太監高帽向煜煊跑來,邊跑邊大喊着,“皇上,大事不好了!皇上,大事不好了!”葉褶的黑色靴子在宮磚上濺起水珠,啪啪作響。
煜煊看了趙忠一眼,他立即揮了揮淨鞭,尖起嗓子喊了一聲“停!”擡龍辇的太監聞聲止住了腳步,直起腰板不敢有一絲晃動。
煜煊看了一眼跪在龍辇下滿面驚恐的葉褶,眉眼不悅道:“朕龍體無恙!”葉褶見煜煊不悅,驚恐着左右扇了自己兩耳光,“奴才,奴才說錯話了!是,是墨大司馬得了太後懿旨,手捧先帝禦劍向曲荷宮走去,要殺那些公子們!”
煜煊驚詫着與趙忠對看了一眼,趙忠立即尖起嗓子高聲呼道:“起駕曲荷宮!”
明黃儀仗行至一半,距曲荷宮尚遠。倏地一聲雷震,繼而雨珠亂跳,風卷樹影左右傾倒,欣賞陰雨連綿的宮人們猝不及防,皆雙手遮在頭上急急的跑去躲雨。
趙忠小跑着跟在龍辇一側,雨珠已砸得他睜不開眼,風聲呼嘯而過,他大聲道:“皇上,咱們還是回勤政殿罷!這雨越來越大,恐傷了龍體!”
煜煊身上的龍袍也被風吹來的雨打濕了,她擦了擦刮在面上的雨珠,大聲回趙忠道:“不可,那些少年都沒犯什麽罪過。墨大司馬手中有父皇的禦劍,可先殺後奏,朕不能讓他濫殺無辜!讓龍辇再快些,遲了朕就只能為他們收屍了!”
風吹的白玉珠旒亂顫,煜煊聽得心中不暢快,她摘下了王冕放于身側,看了一眼晦暗晦暝的天色,思忖道:一剎那,陰雨綿綿成了狂風驟雨。天氣如此變幻無常,莫非是因重大冤情,這些少年也不過是阮重通過陳赦之手所操縱的棋子而已。
“奴才遵旨!”
趙忠用袖袍抹了抹臉,風雨聲太大,他尖起嗓子高聲喊了幾次,擡龍辇的八個太監才全部聽到了命令。強逼着自己在風雨中睜開一條縫隙尋着腳下的路,好在過了禦花園之後宮道寬大平緩。
曲荷宮外圍着皇城外的數十官兵,一身鐵衣的官兵在風雨中紋絲不動。待龍辇臨近曲荷宮宮門,跪拜下的官兵們神色黯淡,在風雨中透出一股死氣沉沉。
煜煊透過大敞着的宮門,看到了兩個少年的屍體,她一揮手,龍辇便直直的進了曲荷宮去。
曲荷宮不似宮名般幽幽曲徑中荷葉遍布,殿庭中只有兩棵紅梅樹,因在夏日,紅梅樹的枝桠枯槁着。
除了殿庭中躺着的兩個少年,西配殿的門檻上也躺着兩個少年,紅梅樹下斜倚着三個殘喘的少年。
少年們的血被雨水沖刷着,沒有刺眼的猩紅,淡淡紅色在宮磚上流淌着,他們姣好的面容被雨水砸出了瘆人的灰白。
龍辇上的煜煊不由坐直了身子,慌亂之中抓住了趙忠扶自己的手,聲音顫抖着問道:“墨大司馬在,在何處?”
趙忠扶住煜煊對守在宮門處的一個官兵大聲道:“墨大司馬在何處?”那官兵跪下回道:“回皇上,墨大司馬去了鏡繡宮!”
煜煊指了指紅梅樹下殘喘的三個少年,“把他們送去太醫院,告訴蕭渃,盡力救治他們!”不待趙忠吩咐,她就扯起龍袍從龍辇上跳了下來,不顧大雨如注,奮力跑向鏡繡宮。
趙忠匆匆交代了随行的宮人,就帶着禦前侍衛疾跑着追煜煊。
鏡繡宮與曲荷宮之間隔了一個小花園,因長久無人打理,花園中的石青道路不似他處那般潔淨,煜煊明黃的靴子與龍袍上沾染了許多泥濘。待她趕到鏡繡宮宮門處時,渾身已經濕透。
鏡繡宮殿庭內,懸挂着明黃流蘇的劍來回揮舞着。年少稚嫩的尖叫聲、求饒聲刺穿了風雨,刺到煜煊耳中。煜煊一腳踢開了跪拜在跟前礙事的官兵,大叫着阻止墨凡手中的劍砍下,“墨大司馬劍下留情!”
絡塵及逃竄的三個少年見到煜煊,立即跑向了她身後。
墨凡身上鑲嵌着朱紅邊的黑色朝服已濕透,黑色發束中的白色發絲經雨珠拍濕後突兀着。他舉着劍走向煜煊,眸光中殺氣騰騰,煜煊亦是不敢與他直視,她伸開雙手護着身後的四個少年,喘着氣道:“墨大司馬是,是,是要連朕也一并殺了麽?”
聞得煜煊的一語,墨凡眼中的殺氣退去了不少,他把先帝禦賜的劍收回劍鞘中,拱手道:“末将參見皇上!”
煜煊松了一口氣,“墨愛卿平身!”
墨凡複爾又從劍鞘中把劍拔出來,濃眉一橫道:“待末将殺盡宮中的妖孽再與皇上禀告胡爾戰亂一事!”
四個少年随着墨凡的拔劍聲又重新尖叫起來,煜煊伸開雙手,死死的護着他們,與墨凡斡旋着。“不必禀告了!墨愛卿得勝還朝,一路舟車勞頓,且先回府歇息。待明日早朝,朕再賞賜墨愛卿。墨愛卿今日可先看看府上還缺什麽,就是這宮中的物件,朕也絕不吝啬!”
匆匆趕來的趙忠及禦前侍衛,看着煜煊護着身後的四個少年與舉着劍的墨凡在殿庭中來回走圈圈,一時楞在了一側,面面相觑的對看了一眼後,也繞到煜煊身後跟着六人來回的走着圈圈。
墨凡見煜煊如此護着這群少年,那帝都人人相傳的皇帝有龍陽之好,便是真的了。他握緊了手中的劍,眸光中的殺氣重現比之剛剛更厲了一些。“皇上若再攔着末将,那便是抗了先帝的聖旨!”
一語令煜煊手上有些松懈,墨凡趁機刺向煜煊身後最外側的一個少年,驚得其他三個少年四處逃竄起來。
一時間殿庭內的尖叫聲、求饒聲又響起來,淹沒了趙信河尖起嗓子高呼的“太後駕到!”
看到茗萼扶着太後進來的絡塵,有意走近太後,一個被墨凡刺中的少年與他擦肩而過。絡塵順勢把那少年推向了太後,驚得太後欲腳下一滑,絡塵上前把她抱在了懷中,柔聲道:“小心!”
太後眸中略過絡塵柔情似水的面容,從未有人這樣抱過她,也從未有人如此柔聲的對她講過話。只一瞬間,她驚慌得扶着茗萼的手站穩,神色閃出一些異樣。
墨凡立于雨中,拱手向太後行禮,“末将見過太後!”
在一片淩亂中看到太後身影的煜煊連忙走到廊檐下,從茗萼手中扶過太後,溫色道:“母後怎麽來了?雨下的如此大,莫傷了鳳體!”
太後娥眉一蹙,從煜煊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悲戚道:“皇上如此,就不怕傷了哀家的心麽!哀家只有皇上這一個兒子,哀家一介婦道人家,皇上自然可不必放在眼中,哀家的話皇上也可不聽!今日若不是墨大司馬手中有先帝禦劍,皇上還要護這群妖孽到什麽時候?”
煜煊面色一楞,随即垂頭看着自己空空的手緘默不語,臉上水漬肆意,她竟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原來太後冒雨趕來,只是為了演一場戲。
得太後命令而來的阮淩錫恰巧把太後訓斥煜煊的話皆聽進了耳中,他看着垂首的煜煊,瘦弱的身子在風中搖搖欲倒,他的心莫名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