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胡爾生亂塞北危
帝都洛華因皇城所在,處處透着物寶天華的淩人之氣。冷月尚且高懸,上朝的官員便從各自的府院出門了,皇城中巍峨入雲的赤金琉璃瓦在夜色中泛着珠光。
待趙忠在外輕喚,“皇上,上朝時辰到了!”煜煊方從窗棂處移開,膝蓋關節處傳來骨節響動聲,她才意識到自己在此處站了一宿。雖神乏體倦,卻沒有被墨凡一劍殺死的夢魇困擾,煜煊心中輕快了許多。
她腦袋昏沉着由春雨秋風為自己咽喉處貼上假皮囊、束縛好身子,穿上龍袍,方令趙忠與小哼子進來了。
待一些備好,煜煊踏着月色出了寝殿,扶就着趙忠的手剛欲上龍攆,趙忠趁機附在她耳畔小聲道:“皇上,阮大司徒今兒一早便入宮向太後請安了!”
趙忠二十歲出頭,俊秀的面容卻處處透着沉穩,是勤政殿除小哼子外唯一對煜煊忠心之人,深得煜煊心意。宮中內室長官一職,煜煊原是屬意趙忠的,可無奈阮太後那裏有趙信河搶了去,她便委屈了趙忠在勤政殿做總管太監。
聞得趙忠一言,煜煊坐上龍攆,不動聲色的瞧了他一眼。趙忠像往常般立于龍攆側,甩了一下手中淨鞭,尖起嗓子高呼道:“皇上起駕長壽宮!”
趙忠陰柔的嗓音刺破了皇城巍峨宮牆上溟泠的夜空,王冕下,煜煊年少的面容肅謹、一言不發,只任憑冕上珠玉左右微晃。
長壽宮宮門外有六盞阮府的燈籠在,燈籠上碩大漆黑的“阮”刺癢着煜煊的雙眸。待擡攆轎的太監像往常一般停在宮門前時,煜煊透過大開的兩扇宮門看到了阮重的轎攆停在殿庭中。平時阮重得阮太後召見進宮,無法乘轎攆,但每每上朝便把轎攆直接停在聞政殿宮門外,離玉石階僅一步之遙,與龍攆錯後一步。
不同往日,年少氣盛的煜煊一揮手令太監直接擡進了宮門裏,停駐在阮重的轎攆之前。
她扶着趙忠的手下了轎攆,進太後寝殿前,回首望了一眼宮燈下奢侈華貴的大司徒轎攆,比之龍攆只差了天子明黃漆就。她眉眼不悅的扯起龍袍進了殿門,卻在帷幔處恢複了平日裏的恭謹樣态。她行至阮太後坐的暖榻前,恭手向阮太後行禮。“兒臣見過母後!”
阮太後眉眼和悅道:“虧得皇上有這份孝心日日來接哀家上朝!”煜煊直起身子,看向端坐在案幾一側絲毫無起身之意的阮重,笑道:“阮大司徒可安好!”
阮重聞言方輕哼了一聲,“皇上若想讓老臣安好,那老臣便安好!”
煜煊單手束在身後,退後一步坐在宮人為她搬來的紫檀木椅上。這許多年來,阮重的心思她也是能猜得一二的,今日這番陰陽怪氣無外乎是立阮靈鳶為後之事。煜煊擡首看向阮重,“一切皆依大司徒之意即可!”
阮重泛着光澤的面容看向煜煊,笑意彎在嘴角,“皇上當真一切依老臣麽?”
煜煊未猶豫便笑着颔首,候立在一側的宮人雖對煜煊受氣已經習以為常,可她是皇上啊!手中握着大魏國的江山皇權,卻這般聽任大司徒的話,他們垂下的眼眸帶着對煜煊的同情。
阮重從案幾上拿起了聖旨錦布,趙忠立即緊走幾步,把那聖旨錦布接回展開給煜煊看。煜煊心中未防備,當看到聖旨上寫的是接阮淩錫進宮時,她被驚得從座椅上跌落,趙忠立即合攏了聖旨錦布扶起面帶驚吓、羞愧的煜煊。
阮淩錫是阮重的庶子,年歲方十八,生得傾城容貌令帝都女子皆自嘆不如。連素有帝都第一美女之稱的宇文婠在見得阮淩錫一面後,羞愧半月不曾出閨閣。
十五歲的煜煊深知這道納阮淩錫進宮的聖旨意欲何為,不過是讓旁人都以為她是一個荒淫昏君。她雖不喜這帝位,卻從未想過要做一個昏君,這十五年來,她亦是兢兢業業的盡着皇帝本分。何故要做下這荒唐事,徒留罵名于天下臣民。
她聲音發顫的看向阮太後,“母後這是何意?兒臣可是母後的親骨肉啊!”
阮太後呵退了一幹宮人,待帷幔穩穩的拖曳在石青板上時,她面帶慈愛的與煜煊對視,“哀家當然知道皇上乃是自己的親骨肉,正因皇上是哀家的親骨肉,哀家才不忍皇上再受此折磨!哀家與阮大司徒也是為了皇上着想!”
阮重在一側附和道:“唯有此法,墨凡才會對皇上心灰意冷,不會再愚忠于皇上,到時皇上方可全身而退!”
煜煊腦袋一片混沌,無法去細細體味阮太後與阮重話中之意,卻堅信着阮太後是自己生母,縱使她想要奪權也不會對自己太決絕。可腦中總是萦繞着她曾不經意間說出的那句“女兒家生來就是做棋子的!”
出長壽宮時,東方已發白,宮人們來不及撤去的宮燈在晨曦下散出溫黃薄弱的光亮,煜煊年少的脊背坍塌着仿若秋霜積壓過的枯草。
聞政殿外,紅日照耀下的殿庭廣闊無垠,文武百官皆對煜煊俯首稱臣,浩蕩氣勢似一把把冷箭諷刺着煜煊,她懶散依靠在龍攆上。從今日起,她便要扮演一個荒淫昏君,她玩味的彎起嘴角,心中蒼涼一片。
她下了龍攆,立于聞政殿外,垂首恭敬的迎着龍攆後的阮太後。阮大司徒的轎攆位于鳳辇之後,亦受着煜煊的垂首之禮。
朝堂上,太尉石然把六川軍鎮夷川的鎮将薛崇田快馬加鞭遞來帝都的奏章呈上,奏章從龍案上一拂而過,便交由了墨凡與阮重看,因是軍事,便由墨凡先閱。煜煊匆匆間掃了一眼,是胡爾國主受大齊挑撥對夷川滋生戰亂一事。
塞北六川軍鎮自西向東分別為武川、懷川、撫川、沃川、柔川、夷川,是大魏國設在塞北之地的軍事要地,其作用為外禦大齊,內安胡爾、魯矻、凰染、高烈等附屬大魏國的小國。
夷川離大齊邊界最近,又與胡爾相鄰,如今胡爾受大齊挑撥滋生戰亂,夷川可謂是背腹受敵。
當墨凡與阮重閱完,奏章重新回到了煜煊手上。她未看一眼,便把奏折扔于龍案上,慵懶的靠在龍椅上,看好戲的瞧着争執不休的墨凡與阮重。
墨凡主戰,以殺戮震懾其他小國;阮重主和,胡爾的國土不過是大魏國一個郡縣的面積,只危言悚吓幾語便可安撫,不用勞師動衆。
墨凡見阮重一個文官,不懂兵家之事,氣急從座椅上起身,立于殿堂正中間。他健碩的身姿威嚴四射,看向阮重的眉間英氣冰冷,“阮大司徒是帝都太平日子過的久了,六川軍鎮自建立之初,先帝就曾下令若無聖旨六川便互不幹涉軍事,恐六川叛亂合力對我帝都不利!”他說着恭手對天,以示對先帝的敬意,繼續言道:“阮大司徒可知夷川臨近大齊,若是大齊趁機攻破我夷川軍鎮,那處于胡爾之下的高烈小國便無法保全!到時大齊兵馬如洪荒破口,帝都毫無阻擋之力!”
阮重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他恭手望向煜煊為自己尋得臺階下,“此事聽憑皇上之意!”
九節玉石臺階上,煜煊依舊慵懶的靠在龍椅上,指尖在龍案上敲打出節奏,殿中文武百官皆偷偷打量着她珠玉遮蓋的面色。
煜煊敲打在龍案上的指尖觸不到帝王榮耀,她心知阮重把此事交與她處理,不過是想借她之口壓下墨凡之意。
墨凡常年征戰、戍守在外,手中握有大魏國百萬雄師的兵符。去年才被阮重以天下太平無事召回帝都,削弱了他手中兵力。如今墨凡自動請纓去塞北,那阮重自然要把手中的兵力重新交與墨凡。
殿中寂靜了半日,斜靠在龍椅上的煜煊依舊一言不發,只有指尖敲打龍案聲突兀着。隔着十二串白玉珠旒,下立着的官員無法看清她的面色,那敲擊聲敲在每個官員的心中。自煜煊昨日對墨凡發怒後,百官眼中昔日那個幼主已經長成了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