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不及他

第12章

此時天氣已到初秋，傍晚的涼風有些冷人，不如中午的和煦。沈時多穿了一件淺灰色的外套，打開車門安安靜靜的坐在了副駕駛，銀絲邊的眼鏡泛着疏離的清寂。

夏禾看了一眼沈時，越發覺得自己的心緒被沈時所牽引。她從未見過，這般的一個人兒。她就如那靜夜的暮色，清冷得讓人着迷。可是現在卻暗淡一片，少了星辰，只剩下空寂……無聲無息的接納着一切不公。

夏禾在思緒中回過神，發動了車子，駛出校園。路過音樂樓，那裏果然聚集了一群學生正在門口張望着什麽。

夏禾對自己的先見之明頗為得意，嘴角都勾了起來。車子行駛過繁華街道，開進了一條不起眼的巷子，周邊的景象漸漸變成了略有年代感的居民樓。

夏禾開口的聲音帶着輕快的語氣“帶你去吃一家好吃的，別看他家店小，做出來的米線真的超級好吃。”

沈時聞言有些愕然，一雙眼如微風拂過的靜湖，漾起了一抹波動。夏禾讀不懂沈時的目光，似乎……沈時這是驚訝？

沈時目光微微向下，眸中微亮一閃而過，存了一絲的期待，嘴角也微不可查的輕揚上挑。她依舊沒有說什麽，随後淡淡轉過頭，繼續瞧着車外面的景色。

夏禾将車停在了一棟居民樓下，摘下墨鏡，對着沈時露出了一抹笑意“到了。”

沈時回應地點點頭，下了車跟着夏禾往前走。此處真的如夏禾所說，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只有舉在門口上面的招牌單一的寫着‘雲南過橋米線’。

店內只有六張桌子，左右各擺放三張長桌。兩側的牆上分別裝着一臺風扇，天氣不熱的時候就耷拉着腦袋休息。裏面的設備雖然略顯老舊，可是都很幹淨。櫥窗內的奶奶看見夏禾進來，眯着笑意從後廚走出來迎接。

“姑娘來了？”奶奶看見夏禾身後還跟着一個女孩，眼角上的皺紋湊出慈愛的紋路，又道“姑娘的朋友都長得這麽好看啊。還吃老樣子嗎？”

夏禾點點頭，又看向沈時笑道“能吃辣嗎？”

沈時被問到，模樣竟然有些躊躇，目光看向夏禾抿了抿唇開口道“我想試一試……”

夏禾被沈時這幅模樣逗笑“你沒吃過辣？”看着沈時搖頭又點頭，眸中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轉過身對店內的奶奶開口“那就再來一份微辣，我的要……”

奶奶沒等夏禾開口說完，和藹地笑着接過話“知道知道，特辣！咱家丫頭能吃辣喲！”

夏禾露出了幾分乖巧的笑，拉着沈時坐在了右側的長桌。透着後廚的門簾和奶奶說話。

“奶奶，你家的米線這麽好吃。為什麽不搬去市裏再開一家店呢？”

後廚的奶奶忙着給砂鍋點火，聽見夏禾的話笑呵呵地回答“老咯，家就住在樓上。兒女們也都不回來，怎麽跑得過來？在這也挺好……挺多年了，也有感情了。”

伴随着煤氣竈開關‘啪’的一聲脆響，簌簌地火聲接着響起。夏禾撐着腦袋，看向後廚，聽着奶奶又接着開口“兒子說要接我走，可我覺得我還能再幹兩年。這閨女出去打工也沒回來，我也不想給他添麻煩……”

沈時看着夏禾就這樣一直安靜乖巧的坐在那裏，聽着後廚奶奶越來越像自言自語的念叨。這狹小的米線店內不知不覺萦繞了陣陣的香氣，夏禾發現沈時在看她，笑道“奶奶家的湯底用大骨頭熬的。”

沈時一愣，随即點點頭。夏禾微微側過身子，目光略過沈時，看到櫥窗那裏已經擺上了一碗正冒着熱氣的米線。夏禾站起身子，走到櫥窗前，瞧了一眼碗內的顏色，端着米線送到了沈時面前。

跟在身後的奶奶也将夏禾的那一份端到了桌子上，奶奶看着夏禾又笑了笑。轉過身走向後廚又端出了兩枚煎蛋。奶奶的身子有些佝偻，面上的笑卻十分和藹。

“姑娘吃。”

夏禾也不推辭，笑着接過煎蛋“謝謝奶奶，奶奶的手藝還是好得很。”

奶奶聽着夏禾的誇贊，層層皺皺的臉上又多笑出了幾道褶，連忙道“你們吃，你們吃。我就說我還能再幹兩年嘞。”

奶奶再次走向後廚，夏禾夾起煎蛋咬了一口。口齒中有着生脆的硬物，在牙齒摩擦間變成粉末。等到一口雞蛋咽下去，才笑着小聲對沈時開口道“小心硌牙，有驚喜。”

沈時怔怔看着夏禾，随後也夾起煎蛋，咬在嘴中。果然剛入第一口，口腔內就碰到了一片完整的蛋殼。夏禾眯着笑，看着沈時蹙着眉細細咀嚼蛋殼的樣子，笑道“看來你吃的驚喜比我的大。”

夏禾将剩下的煎蛋吃幹淨，看着奶奶還在後廚忙着，這才放輕聲音開口道“奶奶上了年紀，眼睛都花了。她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出了車禍，兩年前就走了。就剩一個兒子，可老人就想守着這個店。半年前奶奶被檢查出老年癡呆，總是覺得女兒還活着。後來兒子要接她走，她也不同意，死活要等着……”

沈時聽着夏禾的話，默默地吃完了所有的煎蛋。

夏禾拿着桌子上的調料往米線中加着醋“奶奶的手藝好這話是真的，這米線的味從來沒變過。”夏禾看着沈時吃完煎蛋，遞了遞手中的陳醋問道“要嗎？”随後想到什麽又縮回手。

“先嘗一口原汁原味的，覺得不行再加醋。”

“嗯。”

沈時淡淡答應着，夏禾站起身走到沈時身後。在沈時詫愕的目光下，以指為梳，五指輕順着頭皮，捋着被燙成一次性卷的長發，秀手翻挽，替沈時綁好了頭發，紮了個低馬尾披在身後。

等到夏禾回到對面，沈時看着夏禾的皓腕上空空如也，也沒有多餘的皮筋可用。夏禾只是笑着瞧了沈時一眼，在筷子盒中抽出一根一次性筷子。将長發随意挽了幾圈，那根筷子就如同上好的木簪一般，被夏禾固定在了頭發裏。

如此的夏禾，碎發半遮半掩着白皙的脖頸，那挽起來的長發更為她添了幾分知性美。女子獨有的媚态，更加濃郁……

“謝謝。”沈時對着夏禾道了一聲謝，剛剛夏禾的細心舉動，确實讓她的心田多了一份感動。

夏禾目光柔和，看着沈時在剛剛似乎散去了一絲黯然。語氣舒緩，笑道“謝什麽，米線都涼了。還不吃？”

沈時聽言這才低下頭用勺子舀了一點湯遞到嘴中，不過湯汁剛剛入口，沈時的眼眸立即泛起了薄霧。捂着嘴，強迫着自己先咽下去後，才憋得面色通紅，轉過身連連咳嗽……

夏禾被沈時吓到，急忙遞過去餐巾紙。語氣透着焦急“不能吃辣勉強什麽？！”

沈時用手背抵着唇，眼底微紅帶着濕潤，鼻尖也隐隐透着紅。似乎覺得好多了，語氣沙啞得有些落寞“沒有勉強，我喜歡吃……”

夏禾看着沈時的模樣，想起之前問過她‘能吃辣嗎？’的時候沈時回答的‘想試一試。’以及後來問她‘你沒吃過辣？’的時候，矛盾的點頭又搖頭。

夏禾将沈時桌前的碗端走，目光有些嚴厲“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我出來請你吃飯，不是要你勉強自己的。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想吃什麽，不想吃什麽就直說。沒必要什麽都勉強自己來做！”

沈時藏在心底的一塊布似乎被夏禾揭開，沈時怔怔的看着夏禾。眼中剛剛褪去的濕意又漸漸湧了出來……只那一刻。沈時喘息兩次，将情緒漸漸恢複平常。

從來只有人告訴她，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愛做什麽，想做什麽……她從出生起，每一步都被父親循規蹈矩的安排妥當。餐桌上不會有任何一道辣菜，父親說吃辣後的窘迫象，是為失禮……

沈時喜歡貓、喜歡狗，喜歡小動物。可是沈父說，這都是無用的感情寄托。貓狗的壽命不如人，等到它們死了，沈時平白的要多一份難過。從此，這些也被劃進了沈時的人生禁區。

漸漸的時間久了，她被父親安排着所吃、所用、所穿、所行。連着別人也覺得這就是她的喜好……也跟着按部就班，沈時徹底失去了她的興趣，她的愛好。

“只是從來沒試過，被嗆到了。我真的很喜歡吃……”沈時終究沒有将這些話說出來。時間久了，承受這個詞甚至成為了她的一種本能。

夏禾看出了沈時壓抑着什麽，不過既然她不想說，她也不再勉強她。她懂得物極必反的這個道理，她不能逼得沈時太緊。這樣倔脾氣的人，只有她自己想通了才會願意和你分享。

命運、情感都很神奇。只因為三年前透過玻璃門，夏禾多看了沈時一眼。結果她就被沈時所吸引，這種吸引也往往是致命的。它無關乎金錢、名利，只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純粹吸引。你與她明明沒有過任何接觸，可偏偏就能對她動心。

也許那天透過玻璃門折射到她身上的陽光太過耀眼；也許是她遮擋在口罩下的隐藏的傷痕太過于隐忍；也許是她那幽深黯然的瞳孔太讓人心痛……

夏禾起身拿了瓶牛奶，遞到沈時面前，若是沈時她是沒有星辰的夜色，她願意點綴她的幕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