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婚書你怎麽會拿到的?”荀禮好奇道。
謝珩将那紅紙仔細收了起來,微揚唇角,有些神秘道:“撿來的。”
荀禮還是十分驚訝:“撿的?”他似是不信,但又沒有別的解釋,只好無奈地搖頭,“瑞明未免太粗心了,這種東西也是可以亂丢的麽?”
謝珩看他一會兒,忽然轉了話題:“荀大人,你這媒人未免有些太無私了,怎麽不先替自己說一說親事?”
荀禮呼吸一窒,漲紅了臉:“我們,我們不是已經……”
“不成。三書六禮,我也羨慕的很。”
謝珩難得孩子氣地耍賴讨嬌,蠻橫的模樣讓荀禮撲哧一聲笑出來。他想起在院子裏打滾兒的貓,可愛又不近人情,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看到它溫順愛嬌的另一面,再壞的心情也随之好轉起來。
只是玩笑終究是玩笑,新朝雖較之前朝民風開放了些,但像這樣違背陰陽調和,兩個男子結親的例子,少之又少。
更何況又是謝家這樣的權貴人家,背後多少眼睛盯着,試問全天下有哪家媒婆敢接他這生意?
再者說這也并非關乎權勢,別說荀禮,就是謝珩有謝家可以依仗,也不敢大搖大擺的去向荀父提親請他将荀家二公子許給自己,
他們總是嘴上說着想求個光明正大的名分,又哪敢真的去奢求......
荀禮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自己擡着聘禮去謝家提親,人問所求何人,卻并非嬌俏可人的謝家幺女,而是那個驚才絕豔的謝家三公子謝珩……
怕是真的是要轟動京城,震驚朝野了吧。
可如果那樣、那樣……也能告訴全天下,謝珩是……是他的了……
荀禮頓然被自己的想法驚到——原來自己塵封了六年之久的情意不僅絲毫未減,反而發酵的更加濃烈起來,在同謝珩确認過心意之後,他竟也多了那些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名為占有欲的情緒......
他稍稍有些羞澀,陡然轉念想到家中的母親,荀禮一梗,揪着袖口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好了,我只是說說。”謝珩摸了摸他的頭發。
從進了京城他就發現荀禮神色郁郁,原本是想着說點什麽逗趣的,不成想荀禮神情卻變的比之前還要沉重,謝珩便趕緊打住了。
荀禮看着謝珩,他的眼眸中清晰可見自己的倒影,此刻全然被他的溫柔、關切和愛意包圍着。他上輩子究竟做了多少善事,這輩子才能得到謝珩的朝朝暮暮。
“看什麽?”謝珩反倒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慌忙撇過眼睛,不敢與他對視。
荀禮看着他泛紅的側臉,笑意慢慢聚集起來。
馬車快要接近荀家門前,荀禮遙遙看見自家門前也站了許多人,為首的正是荀父荀母,還有......荀禮眯起眼睛看了看,站在荀父身旁的正是他許久未見的大哥荀平!
荀禮激動起來,來不及等馬車停穩當,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大哥!”
荀平許久未見親弟,也高興萬分,用力與他抱了一下才放開他:“快與父親母親打招呼。”
他太過興奮,竟忘了與父母說話,還是大哥提醒了他才察覺自己的失禮,荀禮趕緊轉身向荀父荀母道:“父親,母親,兒子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自他走後,荀父也是日夜擔心,現在見他平安歸來,嘴都合不上了。
荀母也有些熱淚盈眶,荀禮離家的這些日子,她的擔心只比荀父要多。
她眼尖地發現荀禮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正是心疼不已,卻突然發現身後馬車上坐着的謝珩——
荀母笑容一滞,瞬間消失不見。
“母親……”荀禮自然也發現了母親的視線,他有些驚慌,僵在了原地。本來還想說些什麽,可荀母只是用那盛滿失望厭惡的眸子撇他一眼,轉身就回去了。
謝珩沒有發現二人之間的怪異,他只一心盯着荀禮的背影,等他一一與家人打了招呼,才提高了聲音對荀禮道:“少敬,我先回去了。”
荀禮回過神來,往後走了兩步湊近馬車去與謝珩說話。
有他擋着,身後的人看不見他們的動作。謝珩從車窗子裏伸出手,小心地幫他整理了一下領子:“換身衣服,一會兒我們一起進宮述職。”
“好。”荀禮點頭答應,目送馬車離去,這才和大哥一起進家門。
“你怎麽惹母親生氣了?”做生意的人最會察言觀色,荀平更是其中翹楚,他早就察覺二人神色不對,将荀禮拉至一旁詢問。
荀禮嘴唇抖動半晌,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但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別跟母親怄氣。”荀平道。
“我知道,大哥。”
“你還要去述職,趕緊去換個衣服洗把臉。”荀平笑着推了他一把。
荀禮換了衣服,先同謝珩和溫熠景一起進宮述了職,今上似乎面色不太好,聲音都不似原先那樣洪亮了,但還是強撐着精神誇獎了他們幾句,特意準了幾天假讓他們好好休息。
等回到家中時天色已晚,荀平知道他勞累許久了,便沒有讓荀父張羅擺席。等到次日荀禮歇足了,才好酒好菜擺滿桌子。
荀父早就等不及與兩個兒子暢飲,早早坐上桌子等着了。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荀母的态度也緩和了許多,只是還是不願意正視荀禮。
“對了,你從江安回來,可知道襄城的情況?”荀父問道。
荀禮道:“回來時我專門繞路去看了看,襄城也被沖毀了大半,一時半會兒恐怕是回不去了。父親母親還有大哥先安心在京城住着,等那邊修繕完了再回去也不遲。”
“唉,這不知要等多久啊!”荀父惆悵道。
荀禮有些不解,笑道:“難得你們進京,不巧我又得了今上派遣出京,這樣陰差陽錯,也沒怎麽在你們身邊伺候。現在我差事已了,怎麽父親卻不願多住些時候陪陪我,就急着要走?”
“你這說的哪裏的話。”荀父被說的老臉一紅,解釋道,“只是年前給你哥哥說了親事,本來定好了下月的吉日迎娶人家過門,誰知道竟發了洪災,這不就給耽擱了麽。”
“大哥的親事定了?”荀禮驚訝道,“定了誰家的?也不告訴我。”
說起自己的婚事,荀平也難得有些害羞:“你認識的,是臨昱孫伯父家的女兒,小時候曾在咱們家住過一段時間。”
他這麽一提,荀禮确實記起幼時家中住過一個溫溫柔柔的姐姐,便笑道:“恭喜大哥好事将近。”
“你可別恭喜他了,你大哥就是個榆木腦袋。”提起這喜事,荀母也有了笑顏,“我就說我怎麽替他說媒他都不肯,原來心裏早就有人了!若是早早與我說了他喜歡你孫伯父家的姑娘,我不就去提親了,哪至于白白耽擱了這麽長時間。”
“我怕她不中意我,不想她為難。”荀平笑的有些憨厚。
母親肯與自己說話,荀禮也開心了不少:“江安洪災,襄城的老宅子估計也被大水沖的不剩什麽了,此時讓大嫂嫁過來,只怕委屈了。還是等家中一切都安好了再談婚期,孫伯父能理解的。”
“小弟說的對,婉柔她們家與我們是至交,定能體諒的。別再說我啦!父親母親還是多操心操心小弟的婚事,看看京城有沒有合适的人家!”
荀禮的笑容一僵,他不安地看過去,對面荀母的臉色也是變了又變。
“我……我不急的。”荀禮推脫道,“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荀母卻突然道:“你大哥說的有道理,他的婚事怎麽說都已經定下了,就差你了。”
“母親……”荀禮哀求地看着她。
“你走的這些天,我也托京中的媒婆問過了,我們也不要想着攀附權貴,都事吳家是正經的清流人家,他家女兒與你年歲正相當。母親也看過畫像了,相貌端正,聽說脾氣也好,與你很般配。”
“不,我......”
“你若不喜歡,還有京中的李家,也是讀書人家……”荀母不理他,自顧自地說下去。
“母親,別說了!我真的沒有成親的打算!”眼前滿桌的美食都失去了吸引,荀禮頓時有些食不下咽,神情漸漸沉了下去。
荀母看他一眼,冷道:“自古以來,婚事都由父母做主,哪由得你反對?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想要——”
她一想到荀禮和那個人就氣結于心,直接摔下筷子:“你想都別想!”
荀平見氣氛變的劍拔弩張起來,雖然聽不明白母親說的“想都不要想”是什麽意思,但此時根本不是細究這個的時刻。
他充當着和事佬,兩邊勸解:“母親,小弟說不定只是有些害羞,你就別打趣他了。小弟,你怎麽能這樣頂撞母親,快些向母親賠個不是!”
他調解半天,荀禮和荀母僵持着,誰都不肯先下臺階。
最後還是荀禮先敗下陣來,他深吸一口氣,不願再與母親較勁兒,叫人拿了一雙幹淨筷子,雙手遞了過去,順從道:“母親,別與我生氣了。”
荀母眼皮顫抖幾下,終究是接了過去。
“你怎麽回事?母親也總歸是為了你好,就算真的沒有成親的想法,還在飯桌上呢,就不能忍一忍?”晚飯過後,荀平将他叫到一旁,有些不滿道。
“我知道錯了,大哥。”荀禮眉眼低垂,靜靜地聽着荀平的教訓。
荀平也不知一向溫吞的小弟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嘆了口氣:“我不是要訓斥你,只是你知道母親是多疼你的。她在家時常思念着你,總擔心你在京城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受苦,如今你有了時間能多陪陪她,就不要惹她生氣難過了。”
“是。”
“另外,你與母親……若是有什麽争執,你做人兒子的,先認錯才是對的。”荀平語重心長道,“百善孝為先,這個道理你總該懂得的。”
荀禮一時無話可說,只能點頭。荀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先回屋去了。
只剩荀禮一個人站在晚風之中良久。不知為何,他茫然地看向半空中,寥寥幾顆明星各據一方,孤獨地閃爍。
這世間一切的正理好像都在此刻與他背道而馳,他不過是愛上一個人,為何渾身是錯?
荀禮這樣想着,竟有有些鼻酸。他深吸一口氣,将眸中濕意逼了回去,在院漫無目的地轉了一會兒,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門口。
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擡腳出門去了。就是此刻,就在此時,他太想太想去見一個人。
“怎麽了?”
謝珩從家中出來,一眼就看到門外的荀禮,眼睛彎了彎,徑直朝他走來。他本來已經打算要睡下了,聽見門房過來傳話說荀禮找他,立刻就起身出來了。
荀禮忍不住笑意,方才茫然複雜的情緒一掃而空,看見謝珩只剩滿心歡喜。
他伸手握住謝珩的手,喉結動了兩下,磕磕巴巴道:“無事,只是有點想、有點想你。”
出乎意料的表白讓謝珩猛的一怔,随即大笑起來。他鮮少這樣情緒外露,看起來是真心的愉悅,荀禮一時也看呆了。等他止住了笑意,才輕輕柔柔地将荀禮圈進懷中:“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