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什麽?你見過謝姑娘了?還、還說上話了?”溫熠景瞪大眼睛,一聲高過一聲。
這尚且還在宮裏,荀禮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噓了一聲,試圖讓溫熠景冷靜下來:“瑞明,你小點聲。”
“我好嫉妒!早知道我就不回家吃飯了,吃什麽吃啊,我是個飯桶麽!”溫熠景抱着腦袋在一旁跳腳,懊悔不已。忽然,他幽怨地看着荀禮,“少敬,說實話,你……你對謝姑娘……”
荀禮一甩袖子,頗感無語:“你能不能想些正經的?”
溫熠景愁眉苦臉,哀哀戚戚道:“她這麽好,你若喜歡她也是正常的……”眼見荀禮要走,他連忙改口,“诶!我錯了!我錯了!你再與我多說說。”
“真沒什麽了,其實我也沒跟謝姑娘說上話。謝姑娘還跟着她哥哥,我怎麽可能越過人家兄長就去搭話。不過我能告訴你的是,謝珩要去花會,可能謝姑娘也會去。”荀禮兩手一攤,表示自己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
“什麽?”荀禮更張大了嘴巴吼道,“謝珩,謝珩要去賞花——?”
一聲慘叫驚起樹上飛鳥無數。
謝珩要去花會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大多人聽說了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畢竟謝珩是出了名的難邀請,他又是京中炙手可熱的未婚才俊,如今聽說他要去,不知多少人家要暗中鉚足勁兒把握機會了。
楊尚書喜笑顏開,放衙之後強行拉着荀禮一頓誇:“我就知道你行的!”
荀禮低頭不敢:“我沒有我沒有。”
“不不不,少敬,多謝你了!還有一事非得你幫忙不可。”楊尚書懇切道,“等花會那天,勞煩你将我家小女向謝珩介紹一番。”
看着楊尚書興高采烈的樣子,荀禮心裏好似被什麽紮了一下。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大約是突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謝珩。
甚至他那日也不過是随口一問,謝珩便答應了下來。謝珩純良心善,對他這樣多年之前的泛泛之交,也拿出了十分真心對待。可自己接近他卻別有目的,若要讓他知道此中因果,只怕再也不會理會自己了。
片刻,他又覺得自己想法奇怪,明明是要給謝珩介紹良緣,是好事兒一樁。就算姻緣不成,誰也不會去怪中間的介紹人吧?他又不是介紹自家女孩兒,也談不上對謝家別有目的,謝珩就更沒有理由責怪自己了。
他反複地想來想去,驀然驚覺自己原來竟是怕謝珩生氣,就此再也不願與他來往……這個念頭一出,荀禮頓時驚駭地說不出話來。
明明很早以前,就沒什麽來往了不是麽……難道就因為這短短數日的再次相處,他便有了不舍麽?
荀禮腦中愈發混亂起來。
楊尚書見他不說話,還以為是答應了,自顧自道:“到時候我家小女會穿一身粉色衫裙……少敬,麻煩你了……”
荀禮聽的斷斷續續的,只覺得一股躁意從心底升起,草草打斷了楊尚書,推說自己還有事兒,飛也似地逃走了。
楊尚書猶自沉浸在喜悅之中,想着快快将這事兒告訴家中女兒,并未在意荀禮的異樣,笑着走遠了。
荀禮提着一口氣兒直走到宮門才放下。
這幾天日日都能遇見謝珩,放衙之後就會一起步行回家。有時是他先送謝珩回去,有時是謝珩先送他。荀禮原本還沒覺得有什麽,權當是順路,有個說話的伴兒也好。
今天見過楊尚書,他忽然就有些害怕見到謝珩。
若是謝珩知道自己接近他不過是替人做媒,會是何種反應;更不知,到時與楊姑娘見過面,他會不會中意楊姑娘......
荀禮不願再想下去,甩了甩腦袋,想将這些雜念都甩出去。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家,他臉色郁郁,一回去便把自己關進房間裏,管家與青山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直到晚飯時才肯出來,也許是想通了什麽,沒有了方才剛進家的煩惱模樣,管家放下心,吩咐蕊丹将飯菜端上來。
正在荀禮大快朵頤之時,管家突然想到了什麽,在一旁道:“方才翰林院的謝大人來過了。”
荀禮一噎,猛地咳嗽兩聲,驚道:“什麽?”
管家也被他吓一跳,連忙給他拍背,又慌張地給他倒水,等荀禮順過這口氣,才道:“剛剛謝翰林來了。”
“他、他來做什麽的?”荀禮顧不得喝水,急切地追問道。
“啊,就是來問問大人你是不是到家了。”管家回憶了一下,“本來打算通報大人一聲的,是我說錯了話,不過就嘟囔了一句您臉色不大好,哪知道謝大人這麽耳聰目明,竟然聽見了,立刻就要身邊下人去請大夫。我趕緊給拒絕了,哪能讓謝大人這麽勞心勞力的呢。謝大人也沒不高興,也不讓我再去打擾您,還說若要幫忙,盡管去謝家喊他。”
管家感嘆道:“真是沒想到,傳聞中凜若冰霜謝大人竟是這麽個熱心腸的好人。”
他當然是……這世間最好的人……
荀禮聽罷,苦笑了兩聲:“……下次不許瞎說。”
管家也知道是自己多嘴了,向荀禮認了錯。荀禮見管家自責的樣子,很明白管家也只是擔心自己,又寬慰他幾句。
轉過念頭又想起謝珩來。
兩人雖未約定好,可這幾日一起回家已成慣例,就算他有事在身,也要先告知對方一聲,省的對方擔心,如此說來,确實是他無禮在先。
于是荀禮吃飯的心思也沒有了,打算明日早些散值,在宮門等一等謝珩,向他賠個罪。
誰知第二日翰林院忙碌起來,謝珩又被叫去了禦書房當值。荀禮在翰林院等了好久,也沒見謝珩從宮中出來。
夜色漸濃,他不敢再宮門前逗留許久,只能先回家吃過飯,一推掉飯碗就趕緊跑去了謝家。在問清謝珩尚未回來時,隐隐松了一口氣。
要是旁的事情,也就罷了。只有道歉一事,拖一天,誠意便掉一分,荀禮覺得自己有錯在先,如今權當是懲罰了吧。
好在沒過多久,終于有車馬聲遠遠傳來。在這寂靜的巷子中,車輪壓過一塊一塊青石磚路的聲音都聽的分外清楚。
聲音越來越近,謝家門房叫了幾個下人,挑了燈籠一字排開,給晚歸之人照亮家門。
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
一只骨節明晰的手從車廂裏伸出來挑開了簾子,接着邊露出謝珩的臉來。越是在黑暗中,就越是顯得他那張臉瑩白如玉,整個人都如同名貴玉石一樣在發着光。
謝珩漫不經心地看向前方,謝家下人都穿着相似的衣服,然而在那一片統一的樣式中忽然蹦出個不一樣的人來,難免叫人不多看一眼。
就是那一眼,讓謝珩倏地停住了視線。定睛細看後卻讓他大吃一驚,不等下人來扶就直接跳下馬車,匆忙朝荀禮走去,掩不住語氣中的關切:“你怎麽在這?”
荀禮撓了撓頭,有些難為情地開口:“謝大人,我就是來向你告罪一聲,昨日我有些事情,提前先走了。聽管家說你來問過,害你平白擔心一場,是我不對。”
謝珩稍微松一口氣,還以為荀禮出了什麽大事,才會半夜來尋他,沒想到原來只是這件事情,登時有些無奈地看着他:“又不曾怪你。”他一頓,語氣又變得有些奇異,眸子中閃過一點什麽,“你……你一直等我到現在?吃過飯了嗎?”
荀禮微微一曬:“也還是吃了之後過來的……”
謝珩擡手扶額,寬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臉龐。在荀禮看不到的地方,悄然露出了一點笑容。很快,他放下手,拿過一旁下人手中的燈籠,“走吧,我送你回去。”
荀禮見他雖然依舊站的筆直,可是面上已經難掩疲态。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在禦前做事,想必更要付出百分的心力去應對。
思及此,荀禮也不願意累他再多走一部路,迅速推拒道:“真的不用,謝大人,您沒生我氣就行了,趕快回去休息吧。”他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行過禮轉身就走,腳下踩了風火輪一樣,生怕謝珩追上似的。
“後日,”謝珩突然在後面叫住他,荀禮回頭去看,謝珩還拿着燈籠站在原處,“後日,記得一起去。”
“知道了!”荀禮用力揮揮手,謝家宅子前的光亮才一個接一個消失在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