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荀禮無精打采的站在文武百官的末列,整個人被擋在在一片烏泱泱的官帽後面,有些昏昏沉沉的盯着大殿內精美的梁柱。聖上的聲音穿過一層層障礙,聽到他耳朵裏只剩下個“……朝吧。”
于是他連忙站直身,正了正冠子,跟着別的大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小步後退着出了大殿。
還沒有幾步,就聽得身後噠噠的腳步聲傳來,荀禮的袖子就被拉住了。新朝的禮服制式複雜,袖子寬大,剛被人扯住袖子之時他還尚未反應過來。等感到身後阻力回頭一看,卻是戶部尚書楊建元楊大人。
荀禮心中訝然,還以為自己一個小小閑官兒犯了什麽錯,竟能勞煩尚書大人親自訓誡。他趕緊作揖:“尚書大人,不知下官……”
話還沒說完,就被楊大人一個眼神止住了話頭。楊尚書放下他的袖子快走兩步,與他并齊,盛情邀約一同走出宮門。荀禮不知所以,也只好與楊尚書并肩向前走。
兩人走在一處,一老一少,一個是端正古板的尚書大人,一個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官員,這樣的組合甚是奇怪,又博人眼球,就連翰林院的謝珩也投來了一瞥。
謝珩是謝家的第三子,高才博學,十八歲入仕便可“點翰林”,可見聖上對他的期許之高。不僅如此,謝珩生的面冠如玉,修眉鳳目,在一衆看着就學富五車的翰林學士之中顯得格外矚目。
這樣一個神仙人物,又是謝家這樣的高門望族出身,此生能得他一眼,那可真是要吹噓成能榮耀門楣的程度。
荀禮讪讪的回之一笑,謝珩卻很快把目光收了回去,與別的翰林學士一同走了過去。
楊尚書拖着荀禮越走越慢,眼看一衆同僚都越過他們漸行漸遠,就連那已經白發蒼蒼,步履蹒跚,今日已經向聖上請辭致仕的大相公都超過了他們,荀禮的心情愈發沉重。
到底何事還要等四下無人才能說......難不成楊尚書覺得我這種閑散小官留着也是白吃朝廷的飯,要不知不覺将我……
想到這種可怖的理由,荀禮不自覺打了個寒顫,擡頭卻見楊尚書滿目關懷:“初春雖然已經回暖,但清晨入夜還是有些寒氣的,小荀大人可要多注意些,免得惹上風寒。”
“多謝尚書關心,想必尚書家裏還有妻兒在等,不如我們加快腳步……”荀禮眼睛睜大,滿懷希望的順勢提議,希望能結束這漫長的出宮回家之路。
楊尚書啧了一聲,慢慢道:“不急不急……”
荀禮只能閉嘴了。
當官兒累啊,天還不亮就得在殿外等着,飯都吃不上。好容易挨到下朝了,想回去吃口熱飯都這麽難。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看到方圓五裏都再也難見到一個人影,楊尚書終于肯說明來意。他甚至雙手作揖,語氣都有些不好意思:“實不相瞞,此番耽擱小荀大人的時間,老夫确實有一事相求。”
“不敢不敢,”荀禮連忙回禮,“大人有事但說無妨,若下官能盡上一份薄力絕不推辭。”
“好孩子。”楊尚書眼含熱淚,終于将藏在心中已久不知道怎麽開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啊?”聽完楊尚書所訴之事,荀禮整個人僵在宮門前,“您要我去謝家說媒?!尚書大人,這,我……”
“少敬啊,”萬事開頭難,一旦張開嘴,接下來要說的是話自然就順暢許多。楊尚書甚至覺得兩人感情都熱絡起來,開口還喚了荀禮的表字,“唉,小女對謝翰林一見鐘情,眼看也到了說婚的年紀,她娘張羅了多少青年才俊,又勸了多少回,都沒法讓她松口。我這,我這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啊!”
荀禮愣愣道:“那今日下朝,大人何不親自到謝翰林跟前說上一說,恐怕要比我這微末小官去找他成事幾率更要大些。”
楊尚書羞紅了一張老臉,也覺得自己這事兒辦的實在太過迂回:“唉,實在是……”楊尚書擡頭看天,“謝翰林實在冷傲,讓老夫着實有些難以開口。”
……
荀禮心中大喊,可是下官也不敢啊!
“我家夫人請了多少媒人,連那謝家的門都進不去。聽聞你少時與謝珩是同窗,想必還是能說上一兩句話的。少敬,我這一把年紀了,向你們這小輩開一回口不容易,你只要幫忙去謝珩面前提上一兩句,我就感激不盡了。”
“可……”荀禮還是不敢貿然答應。
那謝珩是什麽人,是什麽世家,便是再高傲。再目中無人,也不會這樣直白的拂了一個朝廷要臣的面子。既然多次拒見媒人,其中之意也可窺見兩分。
看了看同樣一臉難色的楊尚書,荀禮只能在心裏嘆了口氣。
想必這楊大人不是不知道謝家的意思,只是家中女兒情根深種,他又愛女心切,才不得不厚着一張臉皮親自來向他這樣泛泛無名、僅僅是聽說與謝珩有過同窗之緣的小輩請托。
不過是為人父,總想讓兒女順遂罷了。
楊尚書看出他的猶豫,知道他心軟動搖了,連忙又道:“不論最後是否成事,我都記着少敬這次的恩。若謝珩無意便罷,能親口說上一句,也好叫我那傻女兒絕了念頭,老老實實地出嫁。你知道的,今年聖上要選妃,各地都在遞交名單,京城也已經在察訪未出嫁的女子。我實在、實在不想……”
言至于此,荀禮也啞然了。
古往今來,沒有幾家是歡天喜地搶着要把女兒送進宮中去的。誰不希望自家女兒平平淡淡美滿的過完一生,做父母的若是想女兒還能時常叫回家來看看。可要是進了宮,身份便天差地別了,想見上一面也難上加難,多有顧忌。
荀禮這個人,最是心軟。多虧他官職低微,沒什麽人能請托到他這裏來,免得別人不過掉幾滴眼淚,說幾句軟話,他可能就要行差踏錯,誤入歧途。
送走楊尚書之後,恰巧一陣冷風吹過,将荀禮發熱的腦子降了溫。他驀然清醒,才回過神來自己答應了什麽——他居然要去扮演月老,還是去扯謝珩的紅線!
謝珩那雙常年蘊着寒冰的鳳目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吓得他一激靈。就連在想象裏,他都不太敢直視那冷淡的目光。
難道自己真的要去他面前,學着媒婆的喜慶模樣熱情張羅他的人生大事:“謝珩,謝珩?你要媳婦不要?你要,我立刻給你說來!”
只怕那人會拔劍将自己一劍捅穿吧……
荀禮又怕又悔,卻也沒辦法再推辭,只得懊惱地捶了捶自己的腦袋,愁眉苦臉的往工部府衙走去,連腰都直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