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頓飯剛撂下筷子,吳酩還在因祝炎棠喂貓似的飯量感到慚愧呢,那人就匆匆接了個電話,神情忽明忽暗,好像覺得什麽很煩,又好像覺得什麽很好玩似的。
“抱歉,我要走了,”挂掉電話,祝炎棠一邊套防曬衫,一邊跟吳酩媽媽禮貌道,“菜非常好吃,謝謝阿姨招待我,下次我回請。”
吳酩媽媽倒是完全沒把他當明星看待,她也算個大家閨秀,喜歡穿旗袍挽髻子,也不佝偻駝背,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待人接物也有種雲淡風輕的随和。她收拾着碗筷,擡眼笑吟吟道:“小祝就是嘴甜,阿姨這兩年手都生了。”她又挑着下巴把吳酩往外支,“小瘸子送送人家去。”
祝炎棠仍舊客氣:“您讓他坐着休息吧,車已經在外面等。”
“不用,我正好得消化消化食兒。”吳酩架着拐站起來,帶他進到院子裏,側臉看着核桃樹頭挂的酸枝木鳥籠,又去看祝炎棠,“還想讓你聽聽八哥背詩呢,來不及哄它了,這家夥外號棗爺,幾年如一日就愛吃金絲大棗兒,拽得很,輕易不開口。”
祝炎棠也去看那只偏着腦袋左右蹦跶的,烏黑油亮的大鳥,道:“等下次,又不是沒有機會。我還想玩那個秋千呢。”他指了指藤架下面拴着的搖椅。
“剛才突然——是導演叫你去補鏡頭?”
“嗯,最後一個,”祝炎棠推開院門,等吳酩出去了,他才往外跨,“以後導演再犯強迫症,也沒辦法找到我了!”
吳酩立刻道:“那個綜藝要開始錄了?你要去湖南農村?”
“在衡東附近。明天出發,三天後開機,”Brit已經拉開車門,祝炎棠卻不急着進去,胳膊肘支在玻璃沿上,防曬衫的闊袖拉出好看的弧度,他扶着半邊臉蛋,笑笑地看着吳酩,“你都知道?”
“你也太小看追星狗了。”吳酩讪讪道,“雖然具體在哪兒我原先不清楚,就看見他們有人在賣信息,我沒買。衡東不錯,菜好吃。”
見有溜小孩的路人走過,Brit立刻把墨鏡往祝炎棠臉上箍,那叫一個風馳電掣,祝炎棠則毫不在意,把它往下撥了一下,從圓形鏡片上方看吳酩,“買的人都沒有腦子。”他說,“馬上要忙起來了,等這個檔期結束,九月初,我要去倫敦看一個秀。”
“巴寶莉。”
“你又知道!”
“我本來就準備去看,克勒肯維爾設計周,我們畫畫的也得學習,”吳酩害臊似的,睫毛閃了閃,“而且你不是他們品牌摯友嗎,肯定邀請你了啊。”
祝炎棠笑:“會遇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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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了我也裝沒看見,”吳酩笑得促狹,“不然我沖上去犯二,跟革命小将見了毛主席似的,被誰給拍下來,人都以為我是腦殘粉打擾藝人生活,我非得被你那群女友粉姐姐粉人肉出來毆打一頓不可。”
“哈哈,也對也對,”祝炎棠聳聳肩,終于在Brit的堅決壓迫下坐進了車裏,“秋天還要回香港拍兩個廣告,錄一首歌,十一月底開始全國跑首映。”
“你還真是,把行程都告訴我,”車門已經被Brit幹脆利落的關上了,吳酩隔着車門吼,“不怕我也去賣啊!”
“就是想告訴你啊。十一月初有空,說過要過來找你看八哥背詩,”眼看着保镖踩油門的架勢都出來了,祝炎棠卻把車窗搖到最低,趴在上面,一臉的天真爛漫,那雙眼尾上挑的眸子中,跟灌了綿綿春風似的,那樣溫柔,“而且如果你哪天落魄,要賣這種東西的話,我大概也不會生氣。”
“啊?”
“僅限于你哦,誰叫我覺得你蠻可愛的!還想等你自己下廚給我做頓飯呢。”祝炎棠的聲音随着車子的發動,一溜煙飄遠。
吳酩釘在原處,愣了足有十分多種,直到院兒裏傳來一陣叽裏呱啦的鳥叫,緊接着古怪的腔調飄入耳畔,說什麽“桃花潭水”,他才緩過勁兒來。
“媽,您又給這鳥玩意喂大棗兒,”他用胳膊肘撞開門,往裏蹦,“現在又沒客人,背啥詩啊!”
“最近它在學這首呀,”吳酩的老娘在水房裏遙遙地應道,“你可別打擊人家積極性。”
八哥又嚷道:“深千尺!”好比呼應。
“深你個頭,”吳酩立在鳥籠下,“知道看見帥哥你就激動,剛才人家在的時候你高冷什麽呀?”
“不及汪倫——送我情!”八哥的嗓門一下子更嘹亮了,還跟私塾裏的老先生那樣破了音,黑豆眼死死瞪着他,叼住顆棗核兒,往籠子外彈,直接彈到樹下的畫架上。就好像成了精,在跟他鬥嘴。
大半個月後,吳酩千辛萬苦找到丁縱蕊的時候,那姑娘正在小白樓畫材市場二層,跟賣宣紙的讨價還價,為一刀毛邊生宣值五十塊還是三百塊争得不可開交,一米五的個子爆發出核武器的活力,一頭短發都快炸毛了。
圍觀兩分鐘,吳酩實在看不下去,直接刷卡給她買了一刀特皮六尺的精品,丁縱蕊這才得閑,從滿腔義憤填膺中抽身而出,笑呵呵拍他兩下:“咱小吳終于不瘸了哈,找老姐姐什麽好事兒?”
“就早生半個月至于成天說嗎,”吳酩擦了擦汗,垂眼看着這位貌似十五歲後就沒過長個的,從幼兒園同學到大學的發小,“我攤上事兒了,請你喝一杯,給我出出主意。”
“不容易,”丁縱蕊從店家手裏拎過宣紙,踮腳撞了撞他肩膀,又開始老生常談,“自打你高三被垃圾直男傷害就再也沒找我談過心——”
“丁大爺,省省吧您!”吳酩大聲叫道,快步往央美西北2門口的“小隐”走去,那是家日式居酒屋,畢業前一大堆人成天胡吃海塞的腐敗地方,“再提那點陳芝爛谷,今天你請客。”
“本來就是我請,都送我兩千塊的紙了再讓你請,多不好意思。”丁縱蕊急急追上來,奈何腿短,直到走進店門她都跟得不輕松。“你腿好全了沒,緊趕什麽趕呀!”
吳酩在栽了文竹的前臺駐足,報了預訂號就把她往內廳推。丁縱蕊家裏條件他向來清楚,她偏偏發倔不愛吃白食,為了買點畫材成天打工他也清楚,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會在一群成天跟着他等他請客的同齡人中,選了這麽一個說話沒邊兒的姑娘當了十多年朋友,沒事找理由勻她點紙墨。
“我已經跟網上交過錢了,就普通清酒,丁老姐姐先進去再說。”他笑道。
“我怎麽感覺這麽虛呢,到底什麽大事兒?以往你賄賂我……”丁縱蕊也不再扭捏,往榻榻米上端正一坐,滿上兩杯酒,頗有桃園結義之風,“又被直男傷害啦?就說讓你別浪漫主義非從身邊找,要從軟件上挑,至少身材長相都合适,也不會平時說得挺美,關鍵時刻軟趴趴,趁你洗澡從酒店自個兒溜了!”
“不是,不是,你胡說什麽呢。”吳酩真是後悔得要命,年少輕狂時失戀了狂哭不止,把那件蠢事告訴了這位祖宗,話柄落了一輩子。他沒動那酒,吃了塊哈密瓜,又在褲子上抹了抹手心上的汗,“我确實喜歡上一人,也确實不知道他是不是直男,但我拿不定主意的不是這個!”
丁縱蕊把自己幹了的杯子滿上,夾了塊烤金槍魚到吳酩盤子裏:“別着急,慢慢說。”
“我這腿,就是他撞的,”吳酩在丁縱蕊快要把眼珠子瞪出來的震驚眼神中,繼續道,“他說要負責到底,我本來以為交了醫藥費也看望了我好幾天,就算仁至義盡了吧,不會再有交集了吧,可現在我發現,我好像能和他有點長遠發展,我也發現我是真喜歡他。”
“負責不是應該的嗎,什麽仁至義盡,你就是太慫太二百五,”丁縱蕊繼續喝酒,“不過,您這難道是一見鐘情啊,怎麽個長遠法?”
“他最近特別忙,但他約了不忙之後再來找我,他跟我在一塊也老是樂,我覺得他挺享受的,”吳酩垂下眼睫,臉上挂着的,是小孩兒交到第一個朋友時的神情,“我準備追他。”
“怎麽追?給人買房買車,還是直接捅窗戶紙?”
“他最近要去深山老林裏幹活,我腿也沒什麽事兒了,想去找他,制造點機會。就說我要采風。正好去那種地方寫寫生也不錯。”
“等等,深山老林……他不會是去挖墳吧,別告訴我是你媽媽的學生!”
“啥玩意,當然不是。”
“那他是幹什麽的,跑山裏幹嘛?”
“我得保密,”吳酩看着酒杯中的燈影,“我就想問問你,我直接那麽說我要過去,他會不會覺得我有病?”
“你要真準備追人家,還怕這個,”丁縱蕊撇嘴,“那等你深情告白了,人覺得你更有病怎麽辦?要追就放開膽子追,不然你還指望人家成天關注你那點小心思,發現你的愛?”
“有道理,沒錯,大實話,”吳酩坐直身子,“不過我要追的那人絕對是高嶺之花,我得跟你傳達一下我追求幸福之路的大體方針和基本思想,你參謀參謀看翻車風險有多大。”
“哦,冇問題的啦,”丁縱蕊學着TVB語氣道,“其實吧,我這兩年一直以為你打算為了那香港大明星守活寡,追星太真情實感,都快成追男人了,畢業前你包場請全院看電影我都快哭了,我心說這小子不會孤獨終老吧,祝炎棠那哥們真是罪大惡極——”
吳酩聽得悻悻然,臉都快綠了,心裏可謂是一陣卧槽,暗自道幸好沒暴露,又覺得哪天要是真把祝炎棠追上了,自己這發小非得驚得跳屋頂上去。他連忙打斷:“別扯這些有的沒的,您快點聽聽我的社會主義偉大構想。”
“成,老姐姐年輕時候專追校草,”丁縱蕊那小鼻子小眼的,笑得還挺潋滟,“這就給你把把關!”
兩人遂一拍即合。約莫一刻鐘後,進行此次會議的最終總結。
丁縱蕊問:“根本原則是什麽?”
吳酩答:“愛情面前,人人平等。”
丁縱蕊問:“基本方法是什麽?”
吳酩答:“花錢,出力,不要臉。”
丁縱蕊問:“最終目标是什麽?”
吳酩深吸口氣,答曰:“讓他對我硬起來。”
——讓祝老師,對我,硬起來!吳酩面上仍舊正經非常,心中已然搖旗吶喊。話畢他舉杯齊眉,一口飲盡,道:“我現在就給他打個電話,要是商量好了,我明天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