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映玉從來沒有想過容華會傷害他, 此刻看着那冰冷的刀鋒,終于知道害怕了。
但其實容華并沒有想對映玉做什麽,他還記得容征臨死前的囑托。況且容華心裏清楚,這場悲劇之中,自己應當負最大的責任。
容華仍舊舉起了刀。
映玉抱住了自己的頭哭喊了出來, 但那疾風略過,他卻未傷到分毫。他驚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容華, 只見容華将那刀口握在左手掌心之中, 右手拿着刀柄, 映玉察覺他要做什麽,本能地阻止,大喊:“華哥,不要!”
容華根本就沒有聽他的, 拿着那刀便猛地一扯,片刻後鮮血便噴了出來,血腥味瞬間立刻就彌漫開,他左手手掌瞬間便皮開肉綻。
映玉像是被定住了一樣,目瞪口呆地看着容華。
容華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疼,他丢開刀垂下雙手, 任由鮮血不停地湧出。
他面目冷峻地看着映玉,惡狠狠地說:“這一刀是我替你受的。因為你,他廢了一只手, 我和他的孩子也死了, 我當向你讨回來。念着我大哥的囑托, 我代你受這一刀。我本當自廢一臂,才能對得起他,只是西北未平,我食君之祿,不得負君王天下,便只受這一刀。你我之間恩義兩清,你帶上你的人走,此生都不必再相見!”
那血還在不停地流,映玉看的傻了,也完全無法理解容華說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容華的血,不停地哭。
容華從前都不知道映玉怎麽這麽能哭,他轉過頭去,咬牙道:“走。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
“華哥……”映玉不敢置信地看着容華。
而容華一眼都不想多看這個人,他心中滿是怨憤,只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會重新燃起為孩子報仇的念頭。
容華轉身走了,沒再多說一句話。
“華哥!”映玉心中還存着最後的一絲希望,他大聲喊着容華的名字,想要伸手抓住容華,因為太過激動,一不小心便跌下了床,他仍舊不死心地看着容華,哭喊着哀求着,可容華根本沒有回頭,留給他的背影,是如此得決絕和冷酷。
死胎不能入祖墳,也不能辦葬禮立墓碑,但也不能長時間不入土。容華當天便派人去請了兩位高僧來為那可憐的孩子超度,選了處離容家祖宅不遠的寶地安葬。
入夜時辛沐睡了去,容華離開了客棧,親手給那孩子埋了土,在墳上種了一顆柏樹,陪着他過了第一個夜,天亮時才再次回到客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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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心遠和至真一直在床前守着辛沐,因為失血過多而滑胎,滑胎之後又大出血,辛沐的血都快流幹了,若不是有應心遠在,人怕是就那麽沒了。如今辛沐出血的狀況況暫時還沒能全然止住,辛沐仍舊很危險,他至少需要卧床休息一個月,這期間怕是不能離開這客棧。
容華回去便瞧見應心遠在給昏睡中的辛沐擦臉上的汗,見容華進來,他便起身行了禮。
至真則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頭盯着辛沐。
“國公爺,您回來了。”應心遠看着容華,提醒他昨日說的話。
容華走到床前坐下,仔細地為辛沐理了理臉上淩亂的碎發,而後讓至真出去,這才對應心遠說:“你昨日說是有事告訴我,現在說吧。”
應心遠再次行禮,而後便開門見山地說:“國公爺,你可聽說過羅耶情花?”
容華搖頭道:“不知。”
“此花生于西夷,花汁有毒,若是吃下,就能讓人動情。”
“你對我說這個有什麽用,我未曾見過這種花,也沒有吃過,我怎麽……”容華一直看着辛沐的臉,說到此處突然怔住了。
應心遠閉口不言,只是皺眉盯着容華。
容華的臉色變得煞白,輕聲問道:“那花長得什麽樣子?”
應心遠答道:“鵝黃色的花蕊,血紅色的花瓣,花瓣有小指粗細,是卷曲的。”
容華的臉色頓時又白了三分,忙問道:“你說食了此花,會如何?”
“會動情-欲,若是在此時,中毒者與人交-合,中毒者會對那人動情。這情毒的毒性相當強,無論中毒者的意志是如何堅強,都掙脫不了情毒的控制,他會誤以為自己愛上了那個人,會為那人做出許多違背本意的事,哪怕對方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容華沒再說話,雙手不停地顫抖着。
他漸漸想起了那天夜裏發生的事情,也在瞬間便想清楚了一直以來不明白的問題——辛沐怎麽會突然愛上他。
答案很簡單,卻也很殘酷。
辛沐從來沒有愛過他,所有愛的表現。都是假的,都是情毒作祟。這樣一想,所有不合理的問題,都得到了解釋。
強烈的刺痛和寒冷從容華的心底蔓延開,他幾乎要吐出一口血。在他終于對自己的心意無比堅定的時候,他卻這樣陡然知道了這樣冰冷的真相。
辛沐并不是真的愛他。
這句話在容華的心中狠狠地回蕩,頃刻間便将他的心給撕開了一個洞,疼得他渾身痙攣,手指不自覺便抓緊了辛沐的一簇頭發。
容華眼前安睡着的他,總是冷着一張臉,但面對自己的時候,嘴角卻會揚起笑意,他很安靜,但是卻會和自己相擁着低語從夜幕道天明,他不喜歡人近身,卻時時刻刻都喜歡粘着自己,他的一切都是淡淡的,唯獨那愛是那麽濃烈和真誠。
他是被自己狠狠傷過負過、打算用餘生來陪伴和守護的人,他是自己用八擡大轎娶回家的人。
他是我的妻。
可這一切,都成了一個可笑的謊言。
都是假的嗎?那些纏綿、那些愛語、那些柔情,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這打擊來的太突然太劇烈,容華完全不能接受,他的手漸漸收緊,将那一簇頭發抓得越來越緊,仿佛不這般,辛沐就會突然從他的眼前消失。
應心遠見容華的肩膀不停抖動,許久都沒有聲響,便有些擔憂地伸手去觸容華的肩頭,容華猛然擡頭,露出了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的灰白的臉。
應心遠被他這突然間的頹唐吓了一跳,猛然反應過來,容華是真的對辛沐動了情,才會受到如此大的打擊。
“國公爺。”應心遠叫了容華,卻沒能把之前想好的話說出口。
此前他一直認為容華對辛沐的感情不深,想着把辛沐中毒的事情告訴他,以他的身份和風度,自然是會同意給辛沐解毒。可現在應心遠卻意識到了,容華怕是不會輕易讓辛沐離開的。
應心遠猶豫了半晌,還是決定繼續說下去:“國公爺,無論如何,這毒是必須解的。原本情毒對人身子的傷害并不大,若是往常也沒什麽。可現在辛沐經歷了一次滑胎,可以說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若是再不及時解毒,辛沐的身子就撐不住了,怕是有性命之虞!”
應心遠地說完了這段話,容華依舊沒有反應,他還是緊緊抓着辛沐的頭發,應心遠心中着急,立刻又說:“國公爺,我已命人在西夷尋得了一支情話,用那花根就可以做出解藥。如今辛沐公子非常危險,您不能再猶豫了!”
容華的嘴角輕輕顫抖着,許久之後,才反應遲鈍地出口:“只是……只是中毒,他對我……”
“是,國公爺。”應心遠冷靜地打斷了容華的話,繼續說,“所以現在,是您做決斷的時候了。”
容華再次把目光移向辛沐,他的雙眼越來越紅,臉也越來越灰白。
他想說,辛沐是愛的他的,應心遠的胡說八道,他完全不接受。
可他說出口的卻是:“勞煩應神醫制藥。”
他無法用辛沐的生命冒險。
應心遠心中一喜,拱了拱手便快速出了門。
屋裏只剩下容華和辛沐,容華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勢,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他望着辛沐的眼神深沉如海,像是要用目光将辛沐鎖在其中。
容華這一整天都沒有出門,一直守在辛沐的床前,期間辛沐短暫地醒來過兩次,但意識都是模糊的,容華按照應心遠的吩咐給辛沐喂了粥和藥,辛沐很快又再次睡去。
而容華這一天就這樣不吃不喝,人也憔悴得可怕,到了夜裏,辛沐大約是睡得太多實在是沒有睡意了,這便清醒了過來。
他一睜眼便看見容華在呆呆地看着自己,表情悲傷得難以言喻。
辛沐看得心酸,險些哭了出來。
容華見辛沐醒來,努力扯了扯嘴角說:“你醒了?現在已經快到子時了,你可要吃些東西?或者繼續睡。”
辛沐搖搖頭,費勁地挪動着手臂,抓住了容華的一片衣角,說:“
我們的孩子……你可安葬了他?”
容華喉頭滾動了幾次,輕輕地“嗯”了一聲。
辛沐閉上眼睛,哽咽道:“容華,我疼,你抱抱我。”
容華附身将辛沐圈在懷裏,輕拍着他的背,柔聲安慰:“別怕,我陪着你,以後再不讓你疼……”
容華的聲音,容華的溫度,對辛沐來說就像是鎮痛的良藥,他好像真的覺得沒那麽疼了,盡管依然悲傷,卻能靠着這一點溫度撐着不至于活不下去。
二人緊緊擁在一起,用彼此的體溫驅散冬日的嚴寒。
可容華的心中卻是一片凄楚,因為容華知道,這或許是他們之間,最後的溫存了。
燭臺淚盡,而後便又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