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鬼迷心竅
初秋的北京,銀杏葉已經開始漸漸的變黃飄落。孟楷隸開車壓過秦閱家小區花徑的落葉,将車徐徐停在了別墅門口。
秦閱還在打電話。
“……嗯,到賬了,我可能要年底才能周轉過來填回去,這次謝謝大哥了。”兩千萬的現金流對于任何一個公司來講都不是小數目,秦閱回北京這一個禮拜,親自跑了兩家電視臺,也才收回了之前熱播電視劇的一部分後續款項,湊了七八百萬的帳。但剩下一千多萬,秦閱沒辦法,只能找到秦家其他産業上的堂兄,臨時從秦家房地産的項目裏轉出了一千萬的資金,籌齊以後打到電影項目中。
嚴苛專橫的秦父去世以後,秦閱把手裏的股權變現一部分,讓信得過的堂兄代持了一部分,徹底專注在了娛樂産業上。秦家支脈多,原先他父親打下的基業不至于散了,在關鍵時候,也能用這樣的方式給秦閱自己的事業一些支持。
只是,畢竟是從別的項目裏以私人關系周轉出現金,董事會方面就要挨個打過招呼,才能避免年終審計的時候出現別的問題。
秦閱為這事忙了幾天,總算擺平。
他挂掉堂兄的電話,又給新上任的代理財務總監打過電話。這次賬目上的烏龍事件讓秦閱既動怒又警惕,他親自發公司郵件通告批評了這次財務部的疏忽,當時負責批準轉賬的財務總監引咎辭職,原先的副總被升了上來。這對于公司而言也算是重大的人事變動,後面需要解決的人際關系也非小事。
就這樣,秦閱又花了一周的時間,在北京的公司和即将建組的電影班底兩邊跑,總算把所有事情推回了正軌。
“秦總,衛國導演還想約您吃個飯,要約在這個周末嗎?”秦閱挂了電話,孟楷隸就開了口。
秦閱靠在椅背上,皺着眉頭問:“還有什麽事?他想請的男演員我不是讓人去溝通了嗎?”
衛國導演年輕氣盛,剛拿下柏林大獎,正是水漲船高、炙手可熱的階段。這次合作饒是秦閱欣賞衛國的才華,也被這個導演三五不時冒出了的想法折騰得夠嗆。秦閱畢竟不是純粹的投資人,他同時還是制片人和發行人,所以他既要考慮電影成本,更要考慮電影質量,經常自己左手搏右手,顧慮重重,又不得不狠心做出種種決策。
孟楷隸聞言笑了,“衛導給我發微信還說呢,因為自己要求太多,已經不好意思主動聯系您了,所以才找得我。這次沒別的事,就是馬上開機,純粹想請您吃飯感謝您。”
“……”秦閱面上不顯,心裏确實松一口氣,“吃飯就免了,下周一的例會也推遲一下。訂個機票,我想明天去珠海。”
孟楷隸頓了下,猜道:“您去……看萬辰?”
“嗯。”秦閱沒否認,低着頭收拾車上剛剛攤開的文件夾,“上次走的匆忙,也沒來得及和他解釋一聲,估計氣得厲害,這幾天都沒給我打電話,我還是過去看一看。”
秦閱之前路過幾次樓下的藝人經紀部,還想特地找白佳潤問問萬辰的近況,可誰知,白佳潤多半是跟了哪個演員的組,并不在辦公室。想到“萬辰”是演員的身份,秦閱終歸是有所顧忌,總不能讓公司人盡皆知他被自己“包養”了。于是,按捺下情緒,秦閱沒有再抓別的員工問,只故作視察工作般,繞一圈就上樓開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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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工作日益緊張,秦閱回到家往往都是淩晨一兩點,想給王忱打電話,卻又不忍心打擾他在劇組的休息,只好作罷。秦閱總想着,照王忱黏黏糊糊的性格,勢必要主動将電話打過來追問。哪承想,這一個多禮拜過去,別說王忱一個電話,他竟連個短信都沒發。
秦閱覺得王忱多半是又同他鬧脾氣,無奈之餘也有幾分失而複得的甜蜜意味。嘴上說着抱怨的話,眼睛裏卻是藏着笑的。
然而,孟楷隸從後視鏡裏悄悄打量自己老板的神色,不由得一陣心悸又心寒。
其實在這個萬辰倒貼上來以前,公司內外也不乏男男女女想抱自家老板這棵大樹。畢竟當初王導拍戲常年住在劇組,外人都覺得堂堂秦總,肯定有耐不住寂寞需要出去找人的時候。于是野心勃勃、自诩外表誘人的男孩女孩,一個個飛蛾撲火地湊上來,多半連秦總的面都見不到,直接就在孟楷隸這一關被逐走了。餘下的一半,則都卡在劇組的飯局上向秦閱示好獻媚。
那時候的秦閱會連一句話都不多說,沒咖位的直接讓人“請”走,稍有名氣的,秦閱會顧忌他人臉面,自己主動離席。時間久了,圈子裏都知道秦閱和他的同性伴侶情感甚篤。
可孟楷隸決不會想到,當初對外人冷若冰山般的秦總,居然在王導去世不到半年,就淪陷到了一個毫無特別之處的小演員萬辰手裏。
孟楷隸一面樂見于老板的振作,一面又為秦閱的移情感到唏噓。
他忍不住說:“……秦總,萬辰他畢竟就是個小演員,您沒必要這麽……這麽放在心上吧?”
秦閱此刻已經打開車門,邁出一條腿去,聞言,他動作不由得一頓,半晌才從車上走下來,輕輕關上車門。
孟楷隸給秦閱做了七八年的助理,很懂得在公務和私事上保持一定的分寸。見秦閱這副态度,他立刻聰明地準備住嘴,假裝什麽也沒說過,不再在秦閱面前提這件事。
可沒想到的是,秦閱只是站在車外靜了幾秒,然後拿着東西繞到了駕駛座的旁邊,示意孟楷隸搖下車窗。
“楷隸啊,”秦閱聲音很低,也透出了一股他鮮少流露的信任感,“你和王忱也熟,有沒有什麽時候,你會覺得……萬辰,和王忱,很像?”
孟楷隸愕然,他沒想到秦閱給出的竟然是這個理由。他一時瞠目結舌,竟不知該如何接口。
秦閱看了他一眼,淡道:“你不急答我,多看看吧。”
說完,秦閱擡步走進了別墅。
孟楷隸盯着老板的背影,半晌才吐出四個字:“……鬼迷心竅。”
翌日一早,秦閱照舊搭乘了最早的班機從北京飛往珠海。
他落地後才給王忱打電話,想看看對方是有通告在片場,還是在酒店休息。可電話撥了兩輪,手機那頭的響應都是“無人接聽”。秦閱但覺一陣不妙,王忱再生氣,卻不至于過了這麽久都還不接他的電話。兩個人不是沒冷戰過,可冷戰一段日子,只要秦閱表露出低頭和好的跡象,王忱總是會給臺階的。
他一邊上了接機的車,一邊又給白佳潤打了電話,那邊過了很久才接起來。
“……喂?秦總?”
“是我。”秦閱聲音冰冷,“王……萬辰最近在劇組怎麽樣?”
“……”
白佳潤站在王忱的病房裏。
從她喊出“秦總”這兩個字以後,原本躺在病床上看劇本的男孩就一下挺直身體,因為不小心牽動傷口,他還發出了一聲極低的痛呼。但這并不妨礙年輕人一個勁兒沖她擠眉弄眼,搖着頭,還做着口型:“別說,別說。”
這幾天為了處理劇組的問題,白佳潤一直呆在珠海,也是為了盯住王忱身體恢複前期最關鍵的階段。
王忱堅持不肯讓出角色,就算制片人和導演先後來找過幾輪,開出各種各樣補償的條件,甚至新藝娛樂主動說願意後面簽別的戲補償給王忱,王忱竟然都硬着性子不肯讓步。
他這樣做,固然讓導演和制片人都有些難堪,可又确實是捍衛住了自己最關鍵的利益。
兩人的相處,讓白佳潤無意識中開始接受王忱的影響。此刻,她自然而然地就順從了王忱的意見,沖着電話眼睛不眨地撒謊:“我替小辰謝謝秦總關心了,他一切都好。”
秦閱舉着手機皺了下眉,一切都好?那就是唯獨對自己不好了。
他心情往下沉了幾分,問道:“他最近都在劇組嗎?”
“是啊,拍着戲呢,小辰還能去哪兒。”白佳潤根本沒想到秦閱還會再來珠海,于是笑着打了個哈哈。
秦閱“嗯”了一聲,沒再寒暄,直接挂了電話。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他,問道:“先生,您去哪兒?”
秦閱猶豫一會,報上了當初劇組主創下榻的酒店名字。司機沒再多話,一路疾馳,将秦閱送達目的地。
進了酒店,秦閱輕車熟路找到了劇組用作制片辦公室的房間。制片主任去了拍攝現場,并不在辦公室。門大敞着,只有統籌和制片助理兩個小姑娘在盯着電腦改通告單。
或許是因為沒外人的緣故,又或許她們聊的事也不是什麽秘密,兩個人坦然地在交流。
“你去醫院看了沒?他還躺床上不能動呢。”
“怎麽能沒去看,昨天我還替主任去送了新合同給他看,好好的人一下瘦脫了形……都沒之前帥了。”
秦閱聽得皺了下眉,并沒急着打斷兩人,而是先掃了眼辦公室門口貼的拍攝通告。他敏銳地發現,作為男二號的萬辰,竟然在接下來五天的通告裏都沒有名字。
他但覺心髒狠狠一跳,仿佛霎時間落了空。
緩了片刻,秦閱才輕輕敲了兩下門,“您好,請問一下……萬辰今天有沒有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