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憨
秦閱的臉近在咫尺。
顫抖的眼睫,泛着紅血絲的眸。
急促而緊張的喘息,努力抿起的嘴唇隐藏着他因為太過焦慮而不斷翕合的動作。
王忱怔怔地望着秦閱,耳邊還回蕩着對方情切之下才脫口而出的指責。
他怎麽能忘了,自己的死帶來最大傷害的人正是秦閱啊。
他沒有承受太久的疼痛,甚至都沒來得及感受驚吓,只是在一瞬間劇烈的撞擊後喪失意識,再醒來就已經成為了萬辰。
然而,是秦閱看着他倒在血泊,看着他離開,為他收殓屍體,送他入葬。
是秦閱真正承受了生離死別的疼痛,經歷了永遠失去的惶恐。
憑兩人多年的熟悉,王忱大抵能感覺到,秦閱所有對他的不接受,大概都來自于這張屬于萬辰的臉。因為萬辰先前告白的事故,這張臉已經在秦閱心中留下了過于深刻的負面痕跡。所以每一次,當秦閱看到他的面孔時,都會本能地抗拒。
猶豫須臾,王忱伸出手,輕輕蓋在了秦閱的眼睛上。
他感受到秦閱的睫毛似乎從他掌心滑過,閉上了眼。
“對不起,秦閱,對不起啊。”
他貼着秦閱的耳蝸低聲喃喃,然後緩慢地接近對方,輕輕地印下了一個吻。
秦閱的睫毛似乎在他掌心顫了顫,很快又穩住了。
王忱忍不住伸出舌舔過秦閱的唇峰,是熟悉的、柔軟的——他試探着撬開對方的緊抿的唇,希冀用這樣的方式讓秦閱慢慢放松下來,“我真的回來了。”
接吻的感覺太美好。
Advertisement
可王忱卻生怕激起秦閱的反感,不敢停留太久。
但這樣已久足夠。
他感受到秦閱摟着他的手臂慢慢從僵硬到放松,不再竭力地死扣着他。
“忱忱……”
“我在。”王忱仍蓋着秦閱的眼,又在對方嘴唇啄了一下,“是我。”
他聽到秦閱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大概是從過度緊張中緩了過來。
王忱總算放下心,他松開蓋着秦閱眼睛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說:“我們起來吧。”
但秦閱只是抱着他、閉着眼,仍然不動。仿佛一松手,這一切就會成空。
王忱很心疼,可菜市場旁邊的馬路牙子真不是什麽親熱的好場景。
于是,猶豫了一秒,他又道:“寶貝,地上太髒了,好多泥,昨天剛下了雨……”
說着,王忱就察覺抱着他的秦閱渾身一僵,然後立刻拽着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就你廢話多。”
王忱抿着嘴笑了。
他在心裏蕩漾着想,這是我的秦閱啊,我的啊。
秦閱攥着眼前人的手臂,兩人靜默地對視了一秒,剛剛微妙而傷感的情緒被一擊即散。
“家裏沒姜了。”秦閱面無表情的說
王忱沖他揮揮手,笑道:“知道啦知道啦。”
啊,現在的北京到底是什麽季節!
王忱藏不住笑地往菜市場走。
怎麽一點都不熱,一點都不悶。怎麽那麽像春天呀!
是不是這就是春天!
啊,春!天!
王忱哼着歌,全心沉浸在“飼養”秦閱的事業裏,一路在菜市場東挑西揀,絲毫沒注意,從他剛進市場沒多久,就有兩個年輕的小姑娘瞄住了他。
“那是萬辰吧?是吧是吧!”
“我覺得是……哇靠,他沒化妝也沒那麽帥嘛,可是他好瘦啊。”
“也很帥呀,就是沒什麽精神,他太白了,黑眼圈好明顯哦。”
“是哦是哦,他居然親自來買菜……哇靠,還砍價。”
“噗……別傻看啦,快拍照呀你!”
兩個小姑娘舉着手機一路尾随一路偷拍。
“買好多啊他……一個人能吃完嗎?不是說演員都要節食減肥嗎?”
“哎哎,他買完了,這是要回家嗎?”
“哇,那是他的車嗎?SUV……好大啊。”
“沒看出來呀,他那麽纖弱的樣子,居然開SUV,哦,好像不是他的車,我看駕駛座有人……萬辰有錢買得起車嗎?他好像沒多有名吧。”
“那是司機或者助理吧,這車是大衆的,估計沒多貴,我們經理去年買了個和這個好像的車,才十幾萬。”
“喔哦,那是真不貴……哎哎,別拍了,那個人好像注意到我們了,快走快走。”
“我回來啦!”
王忱剛拉開車門,就見秦閱盯着菜市場的方向皺着眉,他一邊把菜丢到後座的地上,一邊問:“看什麽呢?”
秦閱回過頭,“好像有人在跟着你。”
“啊?跟我?”王忱回頭看了眼,很快又回來,“沒人啊。”
他坐上車,嬉皮笑臉道:“萬辰這小子哪有那麽出名,你可想多了。我回北京的時候連個接機的粉絲都沒有,氣死了。”
秦閱也被逗笑了,側身替王忱系了個安全帶,然後發動馬達,開車回家。
一周後。
王忱與羅少新約定了在新藝娛樂見面。
“羅導,你好。”
因為有馮勳之前的背書,王忱和羅少新雙方都很清楚,這次見面“試戲”,只是走個過場。
所以連制片人和經紀人白佳潤都跟着過來了,為了到最後能直接談合約。
羅少新雖然是首次獨立拿執導筒,但卻并不年輕,今年三十八了。
兩個人握了握手,就在會議桌兩側分別坐下。
“我聽馮導說,你之前就知道我?”羅少新長得和馮勳倒确實有點像,兩個人都是濃卻有些雜亂的眉,不做表情時看起來格外嚴肅。
好在王忱上一世見過對方幾次,還談不上緊張,只是态度鄭重,“看過您在國際大學生電影節拿獎的那部短片,拍失孤老人的,很喜歡您的用光,自然觀光比例很大,對敘事表現很有用。”
羅少新一聽就有些驚訝。
他從馮勳那裏确實得到了不少關于這個演員“萬辰”的描述,但多是在劇組穩當、表演努力雲雲。
可他卻沒想到,這個演員似乎對影視鑒賞方面,基本功也要好很多。
但很快,他轉念又猜,或許是為了把握這次的合作,對方特地提前做了對自己的功課。不過,這也足以證明,這個年輕人有足夠的誠意了。
“謝謝。”羅少新笑了笑,沒有把話題局限在讓演員吹捧自己的主題上,而是繼續問,“你看了劇本吧?對趙易可這個角色有什麽想法嗎?”
趙易可就是他即将出演的角色,故事中的男二號。
他飾演的是女主角的大學同學兼同事,兩個人原本是合作無間的搭檔,但因為正是他一開始咬死男主角是嫌疑犯,誤導了團隊的判斷,在整個故事中,整體扮演着襯托男女主的形象。
“唔,他很執着。”王忱給出了一個非常概括的判斷。
趙易可愛慕并追求女主四五年,一直試圖讓兩人關系從搭檔更進一步,卻始終沒有結果。
“也……挺憨的。”
羅少新眼底的光閃一閃。
“憨”這個字,正是他和編劇在做小說改編的過程中,為趙易可這個角色拟定的基本設置。
小說裏,趙易可的形象有些偏于模糊,畢竟作為男配,他的很多行為動機和性格特點,其實都是為了突出男主而設置。但在改編的時候,為了方便演員表演,更重要的也是為了讓劇情邏輯圓滿,羅少新對人物的設定做出了一些細化和改變。
其中最重要的一項變動,就是讓人物的所有行為和語言,都以“憨”的性格為出發點。
不是蠢,不是傻,只是有些不知變通的“憨”。
“具體說說。”羅少新鼓勵道。
王忱細想了下,“我能舉兩個例子嗎?”
“當然。”
“第一個我覺得很有趣的地方是,在女主角想要邀請男主角加入他們的偵案團隊時,大部分組員都不同意,反而是趙易可站出來支持了女主的決定,因為他也明白男主作為醫生的身份,以及細致的內心,能夠為他們的行動增添輔助。盡管那個時候他已經注意到,女主角和男主之間有暧昧的氣息了。”
羅少新簡單附和:“是,作為團隊的另一個核心,趙易可原本是足夠重的分量反對這件事的……還有嗎?”
“還有,就是這個人物的結局啊。”王忱略有唏噓,“他沒想到,緝查多年的連環案兇手,竟然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對方從十八歲成年開始殺人,甚至最後一個殺人目标就是他本人。很多次,在他們接近真相的時候,都是趙易可無意透露給對方的線索,讓對方成功逃脫。因為查明這個真相,趙易可親自将弟弟送進監獄,甚至眼睜睜地看着對方服刑。然而,因為出于對弟弟的感情,還有出于內疚,趙易可脫下警服,辭職,将所有的積蓄都給了弟弟的生母,自己的繼母,最後選擇自殺……可他其實對于整起事件都是沒有任何責任的,甚至可以說是受害者。”
羅少新點點頭。
因為劇本故事本身其實是圍繞男女主角而發展的,王忱所提及的,是經過他自己整理後,對趙易可這個角色的總結。
聽他這麽說,羅少新就知道,對方對這個角色把握比較準确,約莫不會出其他問題。
“那來讀讀臺詞吧。”羅少新只是循例測試,并不抱有很嚴苛的考核心态,他沒有指定段落,而是說:“你有沒有自己比較喜歡的片段?挑兩段讀一讀就行,我給你搭詞。”
“好。”王忱正準備讓白佳潤給他劇本,卻聽白佳潤的手機忽然響了。
白佳潤下意識想直接按挂,但看見上面顯示的名字,動作立刻頓住。
她攥着手機擡起頭,“不好意思,這個電話比較重要,我出去接一下。”
王忱沒介意,任白佳潤離開會議室,然後自己拿出了劇本。
而白佳潤回頭看了眼他的動作,将會議室的門認真地關好,才接起電話:“秦總?您好,有什麽事找我嗎?”
辦公室內。
秦閱拿着孟楷隸剛送過來,下月度公司全藝人檔期通告安排的表,皺着眉問:“你和王……萬辰在哪?”
“在新藝,我陪他來試羅少新導演的戲,怎麽了秦總?”
秦閱攥着表格,一時陷進了猶豫裏。
他從來就不喜歡王忱演戲,不想讓自己心愛的人走到那個大熒幕的前面去,接受世人的指指點點。
從前王忱想做演員,可是一來他天資有限,論長相,在滿是金童玉女的央影真得排不到前頭;二來他終歸念得導演專業,做本行只會混得更好。幾次争辯下來,王忱最終還是承認他說得對,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夢想。
可現在,他不是那個從前的王忱了。
他有萬辰卓越的外表,甚至在表演的事業上已經起步。
他還能攔住他嗎?
“喂?秦總?”白佳潤奇怪地聽着話筒裏一片安靜,忍不住看了眼信號,滿格啊,“您還在嗎?”
“在。”秦閱言簡意赅,“你轉達萬辰,就說我不同意他接這部戲,合同不要簽,讓他盡快回公司見我。”
白佳潤懵了:“啊??您、您什麽意思……”
“推掉這部戲。”秦閱深吸了一口氣,重複道:“我的意思是,讓萬辰推掉這部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