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死穴
“哥,你也認識萬辰?”謝飛沒看出秦閱臉色不對,主動迎了上去,“他是咱們公司今天邀請來的表演嘉賓。”
秦閱不動聲色:“你邀請的?”
謝飛一愣,不知道大舅子什麽意思,于是點點頭:“……是。”
秦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再說話,而是将目光落到了王忱的臉上。
秦閱的态度看起來好像雲淡風輕,但因為太過了解對方,王忱依然能從他的目光裏看到那絲不同于漠然的厭惡,這令王忱難免覺得有些傷人。
他很艱難地才在秦閱這樣的視線下坦然挺起脊梁,用若無其事的态度接受秦閱的審視,同時也,觀察着秦閱。
秦閱瘦了。
他身上的西裝一定是重新定制的,王忱從不記得秦閱的衣櫃裏有這個紋路的西裝。領帶是舊的,是三年前秦閱生日那天他送給他的,西裝的口袋巾是一年前一個女客戶送給秦閱的,秦閱帶回來還特地誇,很少有客戶送禮送得這麽襯他的心意。王忱還半開玩笑地吃了幾分鐘的醋,最後秦閱透露那位女士已經有48歲,兩人才大笑着結束掉那個話題。西裝的袖扣是秦閱父親的一對金袖扣,秦閱父親去世以後,秦閱特別喜歡戴這一對,似乎這對舊的袖扣對他們父子有什麽特殊的意義。王忱沒有問過,他知道,如果秦閱想分享,一定會主動告訴他,而他不說的事,他便不問。
還有皮鞋,皮鞋應當也是新買的。王忱不記得這種秦閱什麽時候買過這種茶褐色的鞋,和茶色的手帕巾顏色倒是呼應,很好看,他也喜歡。
短短幾秒,王忱将秦閱從頭看到腳,關于他們生活的碎片就像下雪一樣,零零散散湧入他的腦海。
這就是十年,一個人能用十年的時間給另一個人留下多深的痕跡,打下多少的烙印。
他或許永遠都忘不了秦閱,而秦閱,已經認不出他了。
“萬辰,”他沖着他喊另一個人的名字,“是誰批準你來的。”
王忱察覺到秦閱似乎有別的想法,遂道:“沒有誰,是劇組統一的安排。”
秦閱拿出手機,開始在通訊錄翻找什麽,“是嗎?……那也沒關系,你現在可以回去了,我會替你和劇組說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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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閱不想看見自己,王忱意識到,這份“不想”甚至讓秦閱不惜将他從北京驅逐到山西,又要再一次讓他從他面前消失。
他咬緊後槽牙,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對不起秦總,我不能走。”
秦閱擡頭,眼神裏暗含威懾與警告:“為什麽?”
王忱故意燦爛一笑,就像看不懂秦閱在想什麽一樣,“這是我的工作,我為什麽要走?秦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向來要求瞬星管理層尊重各部門的專業性,不在具體事務上進行專業幹涉。我的經紀人已經同意并且支持我出席這樣的場合,您現在讓我離開,恐怕不合适吧?”
秦閱本能地皺眉,他确實有過這樣的要求沒錯,但這都是公司高層會議上的內容,萬辰怎麽可能知道?
他凝視着萬辰:“你想做什麽?”
“我不想做什麽,只是想完成我的工作而已。”
王忱一臉坦蕩,無懼于秦閱眼神裏的冰冷與隐怒,就這樣站在他面前,一動不動的與之抗衡。
他太了解秦閱了,秦閱工作這麽多年,遇到競争對手多如牛毛,可他卻從沒秦閱用過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相較量。秦閱從來磊落,這個圈子裏再多不可告人的肮髒事,仿佛都能被秦閱自動樹起屏障,隔絕于他自己的世界之外。
這也正是秦閱從前與他父親矛盾重重,甚至到不可調和的一個重要原因。
所以,王忱知道,只要他咬住工作這個光風霁月的借口,秦閱一時半會就會拿他無可奈何。
更何況,今天是謝飛的主場,他是謝飛的賓客。秦閱一向愛護秦聆,愛屋及烏,他肯定也不會在妹夫的重要典禮上喧賓奪主,耍他的威風。
于是,正如王忱所預料的那樣,秦閱與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爾後連一句話都沒再多說,轉身就走了。
謝飛這才看出來兩人的關系有些不正常,聯系到剛剛電話號碼的事情,他試探地問:“萬先生,您……”
“不好意思,謝總,”王忱深呼吸,擠出一個看似鎮靜的微笑,“我有些話想單獨和您太太說,請問您方便幫我們安排一下嗎?”
謝飛皺了皺眉,事關妻子,他一下子警惕起來。“您有什麽特別的事嗎?”
“是關于王忱的事。”
謝飛公司的上市典禮在晚上十點結束。
公司的公關部門為王忱幾個演員安排就在該酒店內下榻休息,明天一早再回劇組。王忱拿到門卡和同行的幾個演員道了晚安,就自己上樓準備休息了。
其他人都在15層,他在16層。
門卡輕輕貼在扶手上方的感應器,伴随着“滴”的一聲,他推開了門。
房間內,燈光大亮。
秦聆就坐在正對着門口的沙發上,一身精致的Chanel套裝,端着一杯紅茶,向他露出了遠不同于下午見面時的熱情與嬌俏、而是禮貌而警惕的微笑,“萬先生,聽說您有話要和我說?”
這神态與秦閱像極了。
王忱愣了下,遲了片刻才想到,多半是謝飛将手機號碼的事情告訴了秦聆,因此秦聆已經對他有了懷疑和戒心。
因此,他站在原地一時沒有動,而是先讓自己的心緒沉靜下來。
他一定要回到秦閱身邊去。
即便秦閱不相信他,總有人會相信的。
秦聆是他唯一的機會,萬辰之前向秦閱表白的事情以及秦閱表明的态度,都讓王忱意識到,他失去了任何主動接近秦閱的可能。王忱太了解秦閱,他的情感就像是一套數學公式,愛就是拼命的給對方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厭惡就是死生不複相見。毋庸置疑,當他以萬辰的身份和秦閱走得越近,秦閱就會越反感他,越不會相信他。但這一切換做秦聆就不同了,秦閱對秦聆的信任幾乎是無條件的,只要他能取信秦聆,就一定能有說服秦閱的那一天!
想到這裏,王忱緩緩呼出一口氣,收緊汗濕的手,把不自覺攥成的拳藏到身後,這才在秦聆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秦小姐,我是想和你說一點關于王忱的事。”
秦聆有了心理準備,再聽萬辰提到“王忱”這個名字,就沒有從丈夫那裏剛得知時候的驚詫了。
她凝視着這個她頗有幾分欣賞的男孩,微微一笑:“真高興你也認識王忱導演,你想說什麽呢?”
“我想……嗯,說說過去。”
“過去?”秦聆挑了下眉,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萬辰今年還不到20歲,他和王忱,能有什麽過去?
但萬辰似乎根本沒擡起頭來看她,看起來頗有幾分緊張地搓了搓大腿,半晌才道:“你應該還記得吧,十多年前,你們還在上大學的時候,王忱曾經追求過你……”
秦聆微微一震。
記得,她當然記得。
這是王忱和自己哥哥最終走到一起的奇妙的契機,秦聆私下裏好幾次都和哥哥感慨命運的巧合。
然而十年前的事,萬辰怎麽會知道?
王忱見秦聆只是沉默,沒有立刻回答,也不在意,只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後來王忱和你哥哥在一起,這件事時隔一年你才知道,那時候他們兩個即将同居,你是在超市裏面偶遇他們,知道了真相。你一開始很生氣,還和你哥哥吵了幾次架,那時候你們快要畢業,你一意孤行想要去別的公司發展,秦閱不同意,你們有很多矛盾……”
“等一下。”秦聆打斷王忱,“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
“我……”王忱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一笑,“這些事你應該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吧,那時候你雖然驚訝自己哥哥是同性戀,卻處處替他擔心,怕他的性取向會成為日後事業的障礙,即便在你們父親面前,也替秦閱保守了秘密,你甚至還希望,時間過得久一點,他們會因為膩了彼此,最終分開,這樣你哥哥還是那個完美無缺的兄長,而追求過你的王忱,也會再度從你的生活裏消失。那時你沒能如願,但現在,卻也達成了這個你所想見到的結果吧?”
秦聆猛地一放茶杯:“你胡說八道什麽!”
“是我在胡說嗎?”王忱盯着秦聆,“難道不是你親口對王忱說,像他那樣恬不知恥的男人,就該出門被車撞死?難道不是你親口指着王忱罵,說他根本不配和你哥哥在一起,他就是一個為了錢為了出名為了能得到秦閱的投資不要臉皮的男婊子嗎?”
秦聆登時僵住,一股寒氣不自覺就從脊椎骨向上攀爬。“是誰告訴你這些話的!”
沒錯,她确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能接受王忱,認為他目的不純,痛恨他帶着哥哥走向萬劫不複的深淵,為此她說過最惡毒的話,也做過很過分的事。
她那時候堅信,只要王忱能離開,就能讓哥哥重新做一個“正常人”,不再被同行說三道四,拿私人生活當攻擊他的利器,不再和父親矛盾重重,甚至想要抛棄整個家庭。她将所有的罪過都歸于王忱,并希冀這個摧毀他哥哥人生的劊子手能永遠消失。
那時候她還很年輕,穿最暴露的衣服,踩12厘米的高跟鞋,隆冬也要露着大腿,為了買一個包,心血來潮就要買機票出國。
秦閱不許,嫌她胡鬧,扣了她護照。反倒是王忱打了好幾個電話,托朋友幫她買到,最後親自送到了她的公寓裏。
她像電視劇裏不分是非曲直的女配角,不停地刁難王忱,而王忱竟然真的能為了她哥哥全部忍受,默默付出,不曾辯解,也不曾将這些事告訴過秦閱。
她知道王忱為了能和秦閱在一起所做的所有努力。
最後才終于接受王忱是她“另一個家人”的身份。
然而,她以為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包括她哥哥在內,她真的曾希望王忱能從他哥哥的生命裏徹底消失。
但并不是現在這樣!
秦聆強行掩飾着內心的愧疚和委屈,一味惱怒地瞪着萬辰,質問道:“萬辰,你到底找我想說什麽!如果你只是想說這些無聊的、妄加揣測的言論,我勸你最好現在就離開酒店,滾得越遠越好,我哥哥因為王忱的去世,難過了很久,我們所有人都為失去了王忱這個家人而感到難過,你最好能管住自己的嘴,否則我保證你今天說的話,明天就能登上頭條!”
她是有準備而來的。
當她從萬辰那裏聽到了“王忱”這兩個代表着她哥哥死穴的名字時,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但她沒想到的是,萬辰卻對她說:“那如果王忱沒死呢?”
“如果王忱沒死呢?如果王忱還活着呢?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什麽隐秘的力量,它存在着你卻不知道,能讓一個人死而複生,你怎麽想?”
王忱突然擡起頭,眼神裏迸發出猶如溺水人抱住浮木一樣的光芒:“秦聆,你還記不記得,你借酒裝瘋的時候甚至還打過王忱,就用酒杯砸到王忱的額頭上,最後在他的眉毛上方留下過一塊疤。但王忱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連你哥哥都沒有說,他一直留着那塊疤,每次遇見你都開玩笑的說,他要永遠記住愛秦閱需要多努力多痛才能一直留在他身邊……你還記得嗎,那塊疤在這裏,就在這裏!你還記得嗎??”
眼前的男孩突然撩起了自己的劉海,猝然湊近秦聆。
他的食指準确地指在了曾經她用酒杯砸向的地方,就在眉毛上方不到一個手指的位置,一模一樣!
秦聆被吓得下意識往後靠了下,緊張地握住沙發扶手,她瞪着眼,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收緊:“你怎麽知道這件事?萬辰,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不是萬辰,”王忱一字一頓,“秦聆,我就是王忱,沒有死的王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