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韓溫向來下筆成章,臨近放值時,他執筆猶豫半晌,竟未在宣紙上寫出一句話。
韓溫幹脆放下筆,踱步至南窗前。
暮色彌漫,青石板上的斑駁樹影漸漸模糊,直至天色大黑,韓溫仍沒有在這處院子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楚天站在桌案邊,靜靜遠看着韓溫的背影,心裏不解自家郎君為何對窗凝望那麽久。上一次郎君這樣,還是在為父報仇的前一夜,距離現在已有兩年之久了。
次日辰正,韓溫抵達京府,這剛好也是華陽公主平常到京府的時候。
韓溫剛下車,就看見蕭婉帶着一隊人潇灑騎馬而至。她腰挎橫刀,烏發幹淨利落地束在腦後,僅用一根檀木簪簪着,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奢華之物,素面清爽,雙眸黑漆漆明亮又分外有神,似會吸人一般。
這番打扮的公主,令韓溫不禁想起那日公主忽然一跳,生機勃勃中透着俏皮,與往日她端莊傲冷的模樣大相徑庭。
蕭婉下馬後看見韓溫,象征性地對他點頭微笑,目光并沒有多作停留,轉身就帶她的侍衛們匆匆從側門進府。
韓溫身為京府府尹,當走正門。
他們竟不同路了。
以公主之尊願扮做捕快走側門,當值時從不厮混閑玩,一直在認真勤快地做事。
看來華陽公主并非是腦袋裏只有情情愛愛的膚淺女子,這點倒很值得人欣賞。不過她堂堂公主,為何要屈尊來京府做到如此地步,其最終目的只怕還是與他有關。聽說許多男女感情,都起于對彼此的欣賞之情。莫非她借此機會讓他對她另眼相看?令他發現她異于常人之處?
“屬下今早去外頭買酒的時候,聽見京中百姓都在稱頌郎君為韓青天。他們說從郎君換做京府府尹之後,很多陳年麻煩都被郎君妙手化解了。”
楚天跟随韓溫進府的時候,發現自家郎君的心情好像很好,就趕忙把今早的見聞說給他聽。這等贊美之言,換做誰都會喜歡,一定會讓他家郎君更開心。
韓溫聞言後先略微蹙眉,随即便有一抹柔色現于眉宇之間,悅色蘊在眼底。他從當任京府府尹以來,尚未有所作為,京府的一切一如往常。
楚天才剛所言那些有所改變的情況,必都是華陽公主的功勞。百姓們不知公主身份,以為如今京府的捕快會有作為是受了京府府尹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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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溫禁不住失聲笑了下,他韓溫長這麽大,這還是第一次占了女人便宜。
“公主出府往城西去了。”負責監察蕭婉動向的衙差,急忙向韓溫回禀。
韓溫把人打發走,只管面不改色地繼續處理眼前的公務。
“禀告府尹,陸大郎君來了,人在正堂等候。”
韓溫前幾日就聽說尋陽長公主攜子進京,到不知這陸學來京府是何目的。
韓溫與陸學相見後,見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五品緋色官袍,手拿一封折子,多少猜測出陸學此來的目的了。
陸學見到韓溫之後,先愣了下,一邊在心裏驚嘆于韓溫儀容,一邊笑着行禮,連道久仰。
“在下同樣久仰。”韓溫謙虛回應,聲音淡然,卻比陸學沉穩許多。
陸學先将手上的任令呈給韓溫。
韓溫輕掃任令上的內容後,就将折子合起。
陸學再拱手:“日後一起共事,還請韓學士多多提點。”
“客氣。”韓溫簡潔應答之後,命小吏來為陸學安置。
陸學再次客氣地微笑道謝,随後在小吏的帶領下離開。他兩腳邁出正堂之後,陸學臉上可親的溫和笑容便倏地褪盡,面色冰冷地走進判官房。陸學嫌棄地打量一圈屋內的環境,眼裏有數不盡的嫌棄。
随行小厮問天連忙跟陸學保證,只需要一個時辰,他們就會将屋子重新打掃布置一新。
“別忘了熏香。”陸學用手指輕掩住鼻子。
“郎君放心,小人記着呢。百濯香,一定熏上三遍。”
“郎君,小人打聽清楚了,公主今日去了城西明月巷一個姓宋的寡婦家裏,據說那婦人丢了兒子,小一月沒找到人了。”
另一小厮跑進門,容貌和問天一模一樣,連衣着都一致,正是問天的雙生子弟弟問地。
陸學馬上出門,乘車直奔明月巷。
蕭婉正在聽宋氏講述她丢兒子的經過。
宋氏兒子名叫夏竹,六歲,長得臉圓白嫩,左眼角有一顆黑痣,平常極為懂事,很少哭。這月初一,宋氏同鄰居錢大娘一起去道觀上香,夏竹就在道觀外玩兒。前一刻宋氏還見人在,轉頭上香完畢後,人就不見了。至今已經失蹤二十三天,宋氏始終沒找到兒子。
夏竹失蹤後的兩日,府衙曾帶人找過兩次,無果之後,就再未理會過宋氏,只當這孩子被人抱走或騙走了,難再尋回。
宋氏守寡三年,只有這一個兒子相依為命。兒子幾乎就是她的命,她每日以淚洗面,這些天折騰下來,已經有些精神恍惚,提到兒子就哭。
蕭婉打量這宋氏容貌,年紀才二十一,雖然面容憔悴不堪,但仍能辨得出她容貌出衆,身段風韻,正經是個佳人。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蕭婉命人打聽過宋氏的人品,四周鄰居無不贊她好。自從守寡之後,她一直本本分分地一人帶着兒子度日。便是宋家親族來訪,可憐她和孩子,贈些慰問之物,宋氏也只在門外接物,從未請任何一名男子進過院子。
鄰居們都覺得她年紀輕輕守寡,該去改嫁,然而一有媒婆上門說親,就被宋氏打罵走了。
蕭婉詢問宋氏有意跟他說親的人家都有哪些,“可有誰不止一次來訪過,這其中又有誰因見過你才起說親的意願?”
宋氏搖頭,“大約有七八人,都是年前的事了。一次說不成被我罵了去,都再沒來過。好像是有兩個因見過我才有意的,我記不太清他們的名字了。”
“我記得,一個住在三條街外,叫程文,是個屠戶,三十多歲,長得膀大腰圓,他娘子剛死一年,有三個兒子。另一個住在城西,是個讀書窮酸書生,人二十了,家徒四壁,只靠賣字為生,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隔壁錢大娘一直在旁作陪,主動跟蕭婉透露道。
蕭婉打量這位錢大娘,年近四十,一臉熱心腸的樣子。聽說這倆日宋氏精神恍惚,都是她在照顧宋氏。
“韓捕快,這些事跟我丢兒子有幹系麽?”宋氏不解地看着蕭婉,眼神裏透着無限急切。
“或許有,我會一一排查。”蕭婉起身跟宋氏告辭。
宋氏要去送,起身打了個趔趄。蕭婉讓她好生養足精神,這樣更有助于找人。
宋氏馬上給蕭婉跪下,哭着懇請蕭婉一定要幫她找到兒子。“我一個寡婦無依無靠,只能指望着官府。”
陸學就在這時候進門了。
宋氏和錢大娘看見來了一位穿緋袍的大官,皆受寵若驚。
蕭婉瞥一眼陸學身上的官服,反應極快地對宋氏道:“府衙很看重你的案子,這下可放心了?”
宋氏惶恐地點頭,眼淚嘩嘩流得更兇猛,不停地跟蕭婉和陸學磕頭謝恩。
蕭婉和陸學離開的時候,錢大娘趕來相送。
“她精神不好,腿腳軟的,讓民婦代為送二位使君。”錢大娘道。
“大娘與她關系很好?”蕭婉笑問。
錢大娘嘿嘿笑着點頭,“唉,一個女人拉扯孩子太不容易。我這家裏有男人呢,養兩個兒子都累得不行,何況是她,所以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蕭婉點點頭。
她出院後,才問陸學怎麽穿上官服了。
“聽說表妹在為京府效力,我這個做表哥的哪裏有臉在家偷懶呢。”陸學目光專注地看着蕭婉,嘴角抑制不住地飛揚着笑意。
“為何偏到我這?告訴你,別煩我,我有正事。”蕭婉警告他。
“巧了,我也有正事。”陸學道。
“那你辦你的正事去。”蕭婉打發陸學快走。
“正事就是你。”陸學馬上回答之後,就特別溫柔地對蕭婉笑,“表妹三年不見我,可曾惦記過我?哪怕是拳頭想我呢?”
蕭婉無奈地看着陸學,她曉得陸學在故意挑釁她去揍他。她緩緩吸一口氣,把手背在身後,盡量忍着。
“案子可破了?”韓溫騎馬慢行至二人身後,遠遠就聽清楚這二人的對話,仍然面不改色地出聲。
陸學和蕭婉都吓了一跳,回頭見韓溫竟只帶了一名随從來。因陸學乘車而來,他那輛馬車豪華巨大,橫亘在路中央,剛好就擋住了路東的視線。所以韓溫需要繞過馬車才能過來,就直接繞到了陸學和蕭婉的身後。
“韓學士這是?”陸學驚訝又驚訝地詢問。
“朱太傅府上出了命案,本欲直接前去,因想到你們在這,剛好順路。”韓溫道。
陸學更加疑惑不解。
真的順路麽?朱太傅是國之重臣,住在城東,他們在城西,如果他沒弄錯的話,這好像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剛在城北辦事。”韓溫似乎看穿了陸學心思,補充道。
陸學還是不解,這城西沒住什麽達官顯貴,韓溫辦什麽事能特意辦到這兒來?仍然叫人費解。
蕭婉完全沒計較這些,她一聽韓溫說有命案,就全神關注在命案上。蕭婉一刻不耽擱,立刻上馬,問韓溫是什麽命案。
“一名家仆死了。”韓溫目色淡淡地瞥向蕭婉,補充道,“頭朝下摔死的,在昨晚受罰挨打之後。”
蕭婉驚訝不已,這案子竟跟國舅府福順的死法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韓溫:我順路的。
陸學:???騙鬼吧你!
韓溫:公主,陸學罵你是鬼。
蕭婉:……(一人一腳,雙雙踢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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