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董良策掙紮了兩下,看到蕭婉後驚訝不已,再瞧在場圍觀的衆人,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即便反抗也沒用。他便低下頭去,老實不動了。
柳翠兒哭得全身無力,情緒十分激動。有男人從她娘的寝房裏被抓,且她娘已經身亡了,這種事情擱誰都會受不了。蕭婉讓人把她暫且扶到偏堂去休息。
柳翠兒離開之後,蕭婉就再度去打量董良策。這一次因為董良策比較狼狽,且被侍衛押着,蕭婉看他可順眼多了。
董良策穿着青袍白中衣,寬袖子,胸口有一灘類圓形的血漬。鞋底粘着血,已經幹了,呈深紅色。腰上的束帶有些松垮,頭發還算整齊,身上有酒味。精神有些恍惚,像是宿醉。
“你為何會在王氏的寝房裏,還躲在衣櫃之中?”
“我不知道。”
“王氏可死了!”蕭婉厲聲提醒。
董良策瞪大眼,似乎聽到這話很受刺激,但他始終沒有出言辯解自己的清白。
“你們的府尹呢?”蕭婉問旁邊的衙差。
衙差忙拱手回話:“昨日小東縣發生命案,柳府尹連夜趕去查案。”
蕭婉問了具體時間。
“天剛黑人就走了。”
這時候,于判官帶着坐婆匆匆趕來。
案件中但凡有女屍,都是由坐婆來勘驗。一般負責驗屍的坐婆年紀都在三四十左右,多數都是寡婦。今天這位倒是年輕,樣子秀氣,看起來才二十歲的樣子。
蕭婉問了她名字,叫張英,父親就在這府衙裏做仵作。她十七歲就守寡了,喪期後就跟着她爹在府衙裏做事。
于判官避諱不好進屋,蕭婉就跟着張英進屋了。因為公主的氣勢實在是太過冰冷孤傲,在場的其他人雖然覺得這樣不合适,但沒人敢出聲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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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英進屋之後,就直奔王氏的屍體,表現得很淡定。
蕭婉覺得她有點意思,就邊觀察屋內的情況,邊閑聊問張英為何不改嫁,反倒幹起了這種在旁人看來很晦氣的活計。
“幹這個才沒人敢娶我。”張英正在檢查王氏的屍體,忽然反應過來什麽,停手轉身跟蕭婉行禮,“回公主的話。”
原來張英并不喜歡嫁人,這點倒是跟她很像。
“沒關系,你只管做自己的事便好,不用跟我講禮數。”
蕭婉爽快地說罷,就掐着腰,低頭觀察地上的血腳印。
腳印之間的距離大概有十六寸,有四處腳印後跟的部分有重跟。
張英悶悶應承一聲,又看了一眼蕭婉,覺得公主現在的樣子好像跟外面的時候差別很大,不過她并不過多糾結這點,轉身繼續驗屍。
血腳印只有一排,從床走向是董良策躲藏的那個衣櫃。兇器是一把帶血的匕,被丢在了床邊。架子床上方挂着的帳幔上還有牆上都有噴濺的血跡。
王氏嘴裏塞着一塊布,手被綁在了身後,張英檢查完王氏上身的傷口之後,就掀開王氏的裙子。
蕭婉跟着看過來。
王氏的雙腿也被綁着了,繩子綁在小腿肚處,亵|褲被脫到膝蓋附近。
張英将屍體翻了過去,蕭婉發現繩子捆在王氏拇指根上方的位置。
“死者身中八刀,屍斑指壓之後已經不褪色了,屍僵明顯,眼睛輕微渾濁,再結合血跡幹涸的情況來看,死亡時間應該在四個時辰之前。大概在昨晚子時到醜時。”張英回禀道。
蕭婉點點頭應和,稱贊張英厲害。她轉身去提起桌上的茶壺,空空沒水,所有的茶碗都倒扣在桌面,自然也沒有水。
“深夜死亡,身中八刀,衣櫃裏藏了個将軍……”蕭婉感慨的話不及說完,就聽見門外有人喊‘韓學士’。
整個朝廷姓韓的學士只有一人,韓溫。
人來得可真快,快到好像事情一發生府衙裏就有人給他通報了一樣。
韓溫穿着绛紫常服踱步進屋,面容一如既往清隽無雙。他看到從裏屋走出來的蕭婉臉色并不驚訝,行禮的姿态依舊無可挑剔,但蕭婉總覺得他有怠慢。
“此案的情況想必韓學士已然知曉,事關重大,我會暫且将人帶走,回頭請陛下定奪。”蕭婉想趁機帶走董良策,正好‘酷刑’伺候他,逼他老實交代。
“公主此舉恐怕不合适。”韓溫語氣疏離,帶着幾分刻板,“但凡京師之內所發生的人命官司理當由京府府衙來處置。”
“柳府尹不在,而且他是死者的夫君,牽扯太深,不宜再審理此案。”蕭婉拔長自己的脖子,讓自己顯得更威嚴氣派些,叫他不敢反駁才好。
“尚有判官。”
韓溫的應答明顯在反駁蕭婉,卻姿态不卑不亢,語調如常,可見這人藏得有多深。
蕭婉覺得自己不輸人也不能輸陣,冰冷高傲的态度先擺出來,語調也要淡淡的,波瀾不驚,但一定要語出驚人。
“聽聞韓學士和董良策的關系十分要好,他敬稱韓學士為大哥。”
韓溫聞言後淡笑一聲,“公主多慮了,律法并非擺設,官員犯法必當與庶民同罪。此案就交給于判官處置,按規辦事,自會得當。”
“我倒是覺得,董良策留在此只怕不安全,誰知轉頭會不會有人官權私用,殺他滅口。”
韓溫隐約感覺華陽公主似乎對自己很有敵意。但當他擡眸看向蕭婉時,只看見蕭婉正淡淡笑着看自己。思及眼前人曾經巧費心思贈木耳給他,韓溫覺得大概是自己多慮了。華陽公主大概只是為了多跟他說幾句話而已,她年紀輕,方法就笨了些,畢竟這種事情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按規矩律例,從沒有公主插手案件的先例。若公主不信任下官,也不信任京府的人,大可以留人監視,再去請問陛下的意思。”
“據我了解,韓學士的官職也沒有查案之責,因何要來這裏插手?”
韓溫:“董良策是壯武将軍,涉及軍政密事,下官理該來此監察。”
放屁!根本就是借口!分明就是想來保住董良策!
蕭婉見韓溫泰然自若,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忍不住在心裏罵他假正經。
蕭婉先行邁步出門。
韓溫接過張英記錄屍身情況的冊子,掃看兩眼後,便跟着蕭婉走出來。
二人轉至正堂,蕭婉落座,兀自飲茶。
韓溫卻開始忙碌起來,命于判官去質詢府中人等,理清楚昨晚案發的情況。
昨晚伺候王氏的丫鬟們都睡死了,沒人有察覺。丫鬟最後見過王氏在亥時,王氏忙着在油燈下繡花,就打發她們先去睡。因為王氏和柳翠兒一樣,都有早上睡懶覺的習慣,丫鬟們就不敢随便叨擾,所以今晨王氏起得晚也沒人覺得不對。還是等公主來了,柳翠兒讓人過來通知,丫鬟們推門進去才發現死人了。
董良策昨天本是應柳正照的邀約來喝酒,結果柳正照因為有案子臨時離開。柳正照大兒子柳青就代父親招待他,倆人一直喝到深夜,酒壇子空了三個。柳青酒量不好,如今人還醉着,怎麽叫都叫不醒。
“罐醒酒湯,潑冰水。”韓溫冷言下令道。
蕭婉睨一眼韓溫,這叫‘監察’?
韓溫已然領悟了蕭婉眼神裏的意思,淡言解釋道:“下官只是給于判官一個建議,至于要不要采納,還要請于判官自己定奪。”
“韓學士的建議非常對,非常對,下官這就去辦!”于判官趕緊應承,鞠躬致謝,然後馬上帶人走了。
蕭婉瞧于判官那樣就來氣,他是主理破案的,結果卻像個狗腿子一樣任憑韓溫吩咐。
看來這韓溫還真是可怕,才來京師多久,年紀輕輕的,竟叫這麽多人肯臣服于他。
蕭婉禁不住斜眸再去打量韓溫。
側臉輪廓如被刀削,眉眼淩厲又狹長,從正面看他就已經很不友好了,沒想到從側面看更不友好。整個人都透着一股嚴苛疏離的勁兒,反正讓人渾身不舒服。
真不知道如今這世道怎麽了,女兒家竟都喜歡這樣的男子,全都眼瞎了!
“柳府尹回來了!”
話音落下沒多久,就見一中年男子急沖沖進門,他穿着官袍,從頭到腳整齊幹淨,身高大約五尺,腳長七寸有餘,臉上挂滿了哀傷,他先後給蕭婉和韓溫行禮。
蕭婉打量完柳正照之後就垂下眼眸,暫且安靜,不想說話了。
韓溫在這時候倒是表得體貼起來,他親自攙扶起柳正照,拍拍他的肩膀,溫言安慰,勸他節哀。
柳正照紅着眼睛對韓溫道:“我想去看看她。”
韓溫點頭,準備陪柳正照同去。
“董良策進你妻子的房中,卻能悄無聲息不被人察覺,可真耐人尋味!”蕭婉忽然插話,音量不算低。
柳正照愣了下,臉色錯愕又慌亂,然後皺眉扶額,用手擋住了自己的臉。
韓溫這時候直直地擡頭看向蕭婉,眉頭微蹙,禮數不再像之前那樣完美無瑕。大概是他太驚詫于堂堂公主,居然會當面說出譏諷朝廷命官的話。
蕭婉勾勾手,示意韓溫過來。
韓溫依言而來。
“我知道董良策不是兇手,你很想為他洗清罪名。”蕭婉壓低音量,只有韓溫能聽到她的話。
韓溫墨眸瞬間擡起,凝視蕭婉,“公主如何知道他清白?”
“這就是我的能耐了,我可以幫你證明他的清白,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蕭婉眼睛裏閃出點點光亮,抑制不住有點興奮。
韓溫将蕭婉的表現盡收眼底。原來她一直賴在這裏不走,非要摻和案子,是想借‘知情’的優勢來施恩,跟他提條件。至于提什麽條件,只要稍微想一下自然就能知曉,華陽公主想向他表明情意。
韓溫最讨厭別人脅迫于他,跟他談條件。他出自門閥世家,根深無人可撼。即便拒了嫡公主的婚事,會惹來一些麻煩,但仍在可控的範圍之內,皇帝終究不會奈他如何。
韓溫看蕭婉的眼神冷了三分,打定主意拒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