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真相
兩個禮拜前的宴會已散去了很久。
但是趙葉華瑩依舊還沒有在噩夢中醒來,她打越洋電話通知丈夫火速回港,因為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做了,她從來都沒有這麽迷惘過!在商場上她是獨立自主的女強人,在趙氏府邸李,她是叱詫風雲的趙夫人!可是,那天晚上在鋼琴室所看見的畫面卻讓她寝食難眠,彷佛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
她臉容憔悴地坐在牛皮沙發上,焦慮地看向在書桌前背對她而站的男子。
他站姿挺拔如松,頭發梳得利落幹淨,整個人沉郁內斂,有着久經商場的狠辣,但是平日對着家人卻和藹合親。
空氣裏有逼人的肅靜,讓人的呼吸凝重。
靠近牆壁的書架整齊地排列着,地面上倒影出四道影子。
趙禮彬有點煩躁地用食指敲擊着桌面,這是他思考時的慣用動作。
也許感覺到妻子的目光,他緩緩地轉過身,嚴肅的臉容依舊豐神俊朗,比起當年初入商場的年輕無畏,現在只是增添了成熟與穩定,他用眼神示意,安慰大受打擊的妻子。
随後,他的眼睛掃過站在面前的兩名孩子。
一名淡泊如雲,一名驕傲如陽,是截然不同的特質,但是都是他的心愛的孩子,都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現在怎麽會……
他內心幽幽地輕嘆口氣,低聲道:「小倫,你先出去。我想要跟阿一談談。」
向來對趙禮彬十分尊敬的李世倫點點頭,便轉身推門而出。
趙譽一瞟了眼已經緊閉上的房門,回頭說道:「你們想要問什麽,就問吧。」
趙葉華瑩立刻從沙發上站起,走向他,拿着絲帕,有點自欺欺人地問道:「阿一,那天晚上是媽媽看錯了吧?你不會……」
「你沒有看錯。」趙譽一眼神堅定地面對他們,「我的确和世倫在一起了。」
腳步一跄踉,趙葉華瑩差點摔倒在地上,幸好丈夫快如閃電地扶住她,「華瑩你沒事吧?」
趙葉華瑩搖搖頭,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說道:「阿一,如果你的性傾向不同常人,媽媽可以了解。如果你真的……真的喜歡男生,媽媽也可以……」頓了頓,鼓起勇氣補充道: 「接受。」
趙譽一眼睛發亮,忽然覺得自己的母親很偉大,而他和李世倫的感情也許有一線曙光,「這麽說,你能接受我和——」
「不行。」趙葉華瑩冷冷地看向趙譽一,「唯獨小倫,我不允許。」
「為什麽?如果不是性別的關系?那為什麽不準我和世倫在一起?」趙譽一一頭霧水,他猜測道:「還是因為我和世倫是兄弟的關系?可是你們都知道我和他沒有血緣關系,他是你們好友李世伯的兒子啊。」
趙葉華瑩沉默地搖搖頭,心情沉重地連發出聲音也很困難。
趙譽一提高聲量,繼續猜測道:「還是因為我有婚約?但那該死的婚約不是我想要的啊,是你們決定的!」
雖然當時他同意去相親,但那是因為他在那一年得知自己對李世倫的感情,他吓得連自己也不可接受,所以想要借着相親逃避。後來,卻發現除了李世倫之外,他什麽人也接受不了。因此,在相親不久,他就告訴他們不喜歡對方!可是他們卻硬塞給他!不顧他的意願!
趙葉華瑩依舊搖搖頭,「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這段婚約,媽媽……可以向柳氏集團的柳董說清楚。」
趙譽一還沒來得及高興,趙禮彬便打斷道:「別說瘋話,我不允許。無論是取消婚約,還是和同□□往我都不會允許。身為我的繼承人,必需擁有一段門當戶對的婚姻。」
「可是,禮彬……」趙葉華瑩沒有想到丈夫會不同意,有些錯愕震驚。
「我是一家之主,我說了就算。」趙禮彬一意孤行。
趙葉華瑩通常都很順從丈夫,但是今次事關她孩子的幸福,她絕對不能輕易妥協,所以繼續争吵下去。而丈夫也意外地固執。眼見他們越吵越兇!
「夠了!」忽然一聲巨大的嗓音打斷他們。
「我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我就是要和世倫在一起。」趙譽一用陌生可怕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母,「現在是什麽世紀?都二十一世紀了,你們都是受過西洋教育,出國留學的人,怎麽這麽食古不化?我是喜歡男的又怎樣?我只是剛巧喜歡上的人是同性而已,和普通人并沒有什麽差別!」
趙葉華瑩再也忍受不住了,多年以來的恐懼、內疚與罪惡如無數鋒利的針刺在心頭,痛得她心裏血流成河。她拿起絲帕掩住臉,崩潰地低聲哭泣:「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冤孽啊!如果當年,我沒有叫他們在李景天去股東大會的途中作手腳,這錯就不會報應在我兒子身上……」
趙禮彬捉住妻子的雙肩,拼命地搖晃她,企圖将她搖醒,「華瑩這并不是你的錯!你只是想要幫我贏得股東的支持而已,你沒有叫他們在車子上動手腳,你只是叫他們想點辦法延遲李景天前往股東大會,怎料那些派去的人會……」
「你們說什麽?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趙譽一雖然情緒很混亂激動,但是憑着父母的只字詞組隐約可以猜出,「難道那場……車禍并不是意外?」
看着父母心虛心痛,臉如死灰的臉色,趙譽一瞬間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頃刻猶如從天堂跌進地獄!
整個世界如同瓦片撕裂分離,變成了廢墟!
原來……
一直都不是他的錯覺!父母比親生兒子還疼愛李世倫!不是因為喜愛李世倫!也不是因為是好友的遺孤!而是因為……內疚!
他難以承受這樣的事實,就像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槍,連痛也來不及感受!只是不知所措地盯視被子彈貫穿的胸口!
門扉驟然被人推開。
一聲輕飄飄的嗓音傳來,「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李世倫臉容慘白,倚靠門扉,勉強地支持自己不倒下,琥珀色的眼眸全是深入骨髓的痛與背叛!他死死地看着他們,視線一片模糊,頃刻如同脫線的人偶,猝然失去最後的支撐而倒下!
三年後。
雕花金縷的大門緩緩地打開。
穿着黑西裝的年輕男子抱着一束色彩鮮豔的劍蘭,筆直地站立着,他調正了一下領帶,即使已經來過這裏多次了,但心情依舊緊張忐忑。
跟随着女仆穿過長長的通道,一路上他都看見了一大片簇擁雪白的山月桂,猶如被雪花覆蓋似的,小小的花朵随着清風搖搖晃晃,姿态清麗脫俗,彷若童話的國度。
空氣裏都彌漫了濃郁的花香,使人心曠神怡。
天使噴泉噴灑着晶瑩的泉水,池底在陽光直射之下閃閃發亮。
他走到大門前,依舊被其莊嚴輝煌的氣勢而震懾。
經過女仆的指示,在大廳的沙發下坐下。
「我先去請大少爺下樓。」女仆笑容可親地說道:「司徒先生請稍微一下。」
司徒澤立刻起身,舉手示意道:「不必麻煩,我只是來探病。你只要告訴我趙學長在哪裏,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女仆接過他的花束,回答:「大少爺在二少爺的房間裏。」
司徒澤有禮地笑道:「謝謝,我懂得怎樣去,你不用帶路。」
女仆甜美地微微一笑,點點頭,拿起花束離開,準備找了個漂亮的花瓶插入。
司徒澤憑着前幾次的經驗,很快就熟絡地坐電梯走上了五樓,在樓梯前在第二間門口停下。
透過門前空隙,他看見了一道清癯的背影。
那位男子身穿淺粉紅的毛衣,肩上被着白色長袖衣服,長褲則是剪裁恰好的雪白西褲,即使是一身悠閑打扮,依舊掩蓋不過那貴族非凡的氣息。
只不過,比起以前,對方這幾年實在清瘦了很多,連臉色也憔悴疲倦不少。但是相對而言,也變得更加成熟穩重,沒有太多的目中無人和霸道不羁。
雖然因為上星期的車禍,肩上還吊着三角繃帶,手十分不方便,但是依舊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替着坐在床上眼神空洞,猶如人偶一樣,沒有生氣的人拭擦這手掌,肩旁,臉頰……
那種專心致志的神情,猶如捧着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讓司徒澤不忍心打破,只好繼續靜默地站在門前。
并不知道有道視線降落在身上,趙譽一只是依舊很有耐心地替李世倫拭擦着身體。
不時還用輕松地語調說道:「世倫,你知道嗎?安瓦爾上個月在阿拉伯和柳祈蒂結婚了。我真是萬萬也想不到他們會湊在一起,難怪去年柳祈蒂會肯提出解除婚約,原來她有了心上人,才沒有繼續對我死纏爛打。」
他輕笑了一下,故作苦惱,「明明大學還有半年才讀完,竟然連學業都沒有完成就跑去結婚,你說安瓦爾是不是很不象樣?」
掀開被子,卷起李世界倫的褲管,他拿起毛巾拭擦腿部,「不過,工藤木原更加厲害,聽說他同時搞大了兩名女生的肚子,現在都不知道要娶哪一個才好!恐怕,再拖下去,我們連他兒子的滿月酒都可以喝了。」
低聲笑了好幾下,可是等待他只有……
無聲的沉默。
笑容頃刻便僵住在臉上了。
心裏彌漫上苦澀煎熬。
他該如何……喚醒他?
他沉郁地看着一動不動的李世倫,用手指攏了攏李世倫那頭烏黑順滑的發絲,「你怎麽還不醒來?爸爸媽媽都已經不反對我們了,為什麽還不醒來?難道……」
真的無法原諒他父母曾經做過的事?
看着李世倫一副猶如行屍走肉的模樣,他真的心如刀割,沉痛心酸。
他真的……
沒有想到李世倫會遭受這麽巨大的打擊,導致精神失神!如果當時有注意到世倫沒有離開,在門外偷聽,他不會和父母争吵起來,不會讓那個真相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之下讓李世倫知道。
可是……
一切都太遲了!
當時李世倫在昏迷醒來之後,就一直不吃不喝,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如果不是眼珠偶爾會轉動幾下,他真的以為眼前的人是一具沒有生氣的人偶。由于長期只能靠着打針輸送營養,李世倫很快就瘦得不似人形,他為了讓李世倫吃下東西,不惜忍痛用力撬開對方的嘴巴,強行灌下去。随後,經過上千萬次的失敗,他才讓李世倫吃下東西,可是卻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什麽事情都要人照料,無法自理自己!就像植物人一樣!
他該……
如何喚醒他?
到底要怎樣做,他才能再次看到尖酸刻薄,口是心非的李世倫?
眼底泛起酸痛,霧氣湧上眼眶。
門外驀然傳來敲門聲,他馬上低頭快速拭擦了一下濕潤的眼角,吸了吸有點發紅的鼻子,再替李世倫掖了掖被角,揚聲道:「進來吧。」
回頭一看,映入眼簾是司徒澤尖尖的瓜子臉,即使已經是大學生了,看起來依舊像中學生。
趙譽一眉笑顏開,「原來是你啊,又來探望世倫?」
司徒澤走入房間,有點腼腆地點頭,「不好意思,又來打擾了。」
「哪裏,你能夠來探望世倫,我很開心。」趙譽一回眸,深深地看了李世倫一眼,再對司徒澤笑道: 「好了,我不妨礙你們聊天,我還有公務要處理,你随意吧。就當這裏是自己的家。」
自從他上大學後,就開始學習家裏的企業生意,現在家裏的生意幾乎超過一半都是他在處理,所以他不像普通的大學生那麽悠閑。
眼見趙譽一跨步出門口,司徒澤不禁揚聲追出去,「等一下趙學長!」
停駐下腳步,趙譽一疑惑地回頭。
看見司徒澤跑的上起不接下氣地追到他面前。然後,臉色紅彤彤地說道:「趙學長,有一件事,我要感謝你。謝謝你資助了我的學費。」
趙譽一怔愣了一下,微笑道:「這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在趙氏企業每一年資助德智學院資金時,提出要提高獎學金而已。一切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
司徒澤搖搖頭,感激地看向他,「無論如何,我都要感謝學長。要不是你,我也進不了心儀的大學,還讀上了最喜歡的科目。而且……學長,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輕輕一挑眉,趙譽一注視他,「這話怎麽講?」
司徒澤臉蛋微紅,有點局促地說道:「以前你除了自己和李學長的事情,其他的事都不會放在心裏。」
趙譽一眼神柔和了下來,「因為你是世倫的好朋友,我相信你高興,他也會高興。」
不安地搓揉手掌,司徒澤小聲地說道:「其實我有一件事想要問你很久了。」
「說吧。」
「如果……如果李學長再也醒不來,你要怎麽辦?」司徒澤擔憂地看向趙譽一,這幾年以來他都将趙譽一對李世倫的感情看在眼裏,那不離不棄的照顧和無時無刻的凝望,已經告訴了衆人一切的答案。
他,愛他。
深深地,眷戀地,唯一地,愛着他。
如果,李世倫有什麽意外的話,那麽趙譽一該如何是好?司徒澤承認以前的确很害怕很讨厭趙譽一,但是相處下來,他知道趙譽一其實心腸不壞,他不忍心看着趙譽一這樣折磨自己,将自己困在公司和李世倫的世界。
趙譽一彎起嘴角的弧度,「司徒澤,你有喜歡過人嗎?」
司徒澤一愣,趕緊臉紅耳赤地搖頭。
「那你不會明白,他對我到底有什麽意義。」思緒有點飄渺,趙譽一的神情好像回想起了什麽,沉醉又癡迷。
「欣賞他,就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将他剝開,會發現不同的面貌,甚至到了最後才發現他不是洋蔥,而是有毒會致命的山月桂。」
司徒澤驀然想起在路上每一次所看到的山月桂,眼神驚訝:「難道花園裏的那些花,都是學長你種的?」
趙譽一笑而不語,繼續說道:「那些花很漂亮吧?純白色的花瓣包圍着粉紅色的花芯,迷人純潔,卻又潛伏着看不見的危險氣息。而當中含有最危險的是馬醉木毒,讓人心律不齊,半是急速跳動,半是緩慢跳動。就如我的心因為他的一言一行感到天堂般的快樂,也會因為他的舉動,在一秒間跌入地獄。
這樣的一朵山月桂,危險又誘人,讓我渴望擁有,讓我渴望緊緊捉住,即使會因為毒液而嘔吐,陷入昏迷,甚至心髒猝死,我也甘之如饴。」
司徒澤震驚了,說不出話,趙譽一輕拍了一下他的肩旁,轉身離開。
兩人都沒有看見,在那道門的空隙,有雙琥珀色的眼眸一直注視着他們,緩緩地,靜靜地,有兩行清淚流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