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望門寡
薛相在早朝的時候一聽說陪葬的事,就迅速作出反應,不僅要保下薛艾的性命,還要解除和太子的婚約,還薛艾自由身。原本這門親事就是他的無奈之舉,此時解除,免得薛艾日後再嫁被人說嘴。
“艾兒,這件事鬧到這種地步,你的婚約肯定會解除。當初爹娘給你定下的婚事,如今差點害了你的性命,是爹娘思慮不周。雖說婚約解除了,可是你還是會被這件事影響,将來說親方面,大概不會太順利。我和你說這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讓你看開一點,不要着急,一切有爹娘為你做主呢。”
薛艾才不着急呢,一點都不着急。她十分懂事地說:“父親,女兒如今還能坐在這裏和您說話,全賴父親庇護,女兒明白父親的一片苦心。若是将來女兒嫁不出去,那麽不嫁也罷。女兒願意終生侍奉雙親,承歡膝下。”
薛相笑了,“艾兒,你有這片心是好的,不過我家的女兒,怎麽可能嫁不出去?你放心,爹一定為你挑一門好親事。”
薛艾在心裏嘆氣,爹,女兒真的不想嫁啊!
皇帝為了安撫薛相,特意在早朝後将薛相叫去勤政殿。
“薛卿,令愛的事……”皇帝一臉歉意,“太子離世,皇後悲傷過度,這才作出了不理智的事,好在令愛沒事。”
薛相擡起頭,“陛下,微臣家中确實遭遇歹人刺殺,但是微臣不明白,這和皇後有什麽關系,還請陛下明示。”
皇帝久久不言,薛相這個老狐貍,這時候裝傻,确實給了皇帝臺階下,只是這臺階下面是什麽?陷阱嗎?想到此皇帝打了個哈哈,“沒什麽,是朕糊塗了。薛卿,你我君臣可好久沒有閑話家常了。你之前提到令愛的婚約之事朕記得,薛家的女兒自然都是好的,這件事薛三小姐受委屈了,朕心裏有數。這樣,将來無論薛三小姐嫁給誰,朕都親自為她賜婚,另外按照郡主的規格備一份嫁妝。”
薛相起身,“微臣多謝陛下。”
皇帝擺擺手,見薛相又坐在一旁不說話,皇帝有些尴尬,“那個……薛卿啊,從歷國接手的三鎮需要人手去安撫,還有和桑國的關系,最好派使臣去溝通一下,你看……”
薛相回道:“陛下放心,微臣即刻處理三鎮和桑國的事,陛下若是沒有什麽事,微臣先告退了。”
皇帝哪還有別的事?就是希望薛相心裏不要生出芥蒂,可是看薛相完全不往這件事上談,皇帝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只好讓他離開。
薛相為什麽不接皇帝的話?他當然有他的考慮。在這件事中,他最心疼的就是薛艾,一個被父母拉出去應付皇家,又莫名其妙成了望門寡,還要被陪葬的女兒,莫說如今的薛艾乖巧伶俐,在薛相的心中很有分量,就是當初那個默默無聞的薛艾,那也是相府的小姐,薛相也不會容許旁人這麽欺負,真當薛家沒人了不成?
只是這件事他不會向皇帝施壓,因為皇帝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從最開始和薛家結親就是皇後的意思,如今要殺薛艾的也是皇後,自己一個女兒,在皇後眼中竟然是想娶就娶,想殺就殺,這要是還能無動于衷,薛相這個丞相也就白當了。
薛相如今不追究這件事,只是因為時機不成熟。要對付皇後,就要對付程家,他可不是随便給點好處就算了的莊家,他要算計人,那必須讓那人付出終生難忘的代價才行。
這件事暫時告一段落,在這件事中,獲利最多的竟然是王貴妃。太子身死,皇後留在鳳德宮閉門不出,這就給了她和二皇子機會。雖說皇帝的旨意是讓她和淑妃共同管理後宮,可是淑妃膝下只有一個已經出嫁的貞淑公主,對于這後宮的權勢根本不感興趣,每天過來椒蘭宮多是應個卯,轉一圈,閑聊幾句都回自己的麗馨宮了,等于後宮大權都落在了王貴妃手中。
二皇子也被皇帝放了出來,之前的行刺事件無人再提。而且更讓人驚訝的是,一直被圈禁在王府中的五皇子居然也被放了出來。面對皇帝的這種做法,很多人看不明白,只當長子離世,皇帝對剩下的兒子們都珍惜起來,之前的些許過錯全都原諒了。
當然也有人不這麽認為,薛艾想了好幾天,她算是比較了解內情的人,總算得出一個能夠說得通的結論。五皇子被圈禁,那可是因為圍場行刺的事情,就算皇帝父子情深,對于一個想要殺自己的兒子也很難有多少父子之情。
這麽快原諒了五皇子,只能說明五皇子根本就不是圍場行刺的背後主使,那麽背後主使會是誰?二皇子嗎?當然也不是,因為二皇子也被放了出來。那麽答案就只剩下唯一一個--太子。圍場行刺也好,太子被刺也好,其實都是太子的苦肉計。
圍場行刺那次,二皇子被冤枉,雖然五皇子出來背了黑鍋,二皇子一方依舊損失慘重,而獲益最大的就是太子一方。太子被刺一事,正是在太子和二皇子兩方争奪勢力的時候發生的,此事一出,二皇子一方再度受挫。太子這一招已經玩上了瘾,只可惜求刺得刺,太子沒想到自己很快就被一個柔弱女子殺掉了。
皇帝沒有追究太子遇刺一事,恰恰說明皇帝知道背後真相,當然也知道圍場行刺的真相。兩次都沒有發作,都是為了給太子和皇後留顏面,這就是皇帝,在對待至親骨肉的時候,總是心軟。而有人就是因為他心軟的性子,一次一次挑戰他的底線,踩着他的心做自己的事。
薛艾想通了這件事,覺得心情舒暢了好多,悶了幾天,她跑到院子裏透透氣。小狐貍被放出來,只是脖子上還拴着鏈子。它在薛艾腳邊蹭來蹭去,顯得十分親昵。
“緋雲,你是不是又胖啦?”薛艾蹲下身子拍着小狐貍胖嘟嘟的肚皮,“你看看你,快變成一只豬啦!”
小狐貍用尖尖的嘴拱這薛艾的手,似乎是要吃的。
“不行,你不能再吃了,再胖就走不動路了。”薛艾摸着小狐貍火紅的毛,“你的毛真好看,做成圍脖一定很暖和。”
小狐貍朝着薛艾龇牙,薛艾笑,“吓你的啦,我可舍不得拿你做圍脖,你是蘇姐姐送我的禮物呢。”
一人一狐邊說邊玩,畫面竟然出奇的和諧。
就在這時候,薛艾聽見院子外有人說話,聲音不算大,但她的院子一向安靜,小狐貍也不怎麽叫,所以外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大小姐剛剛回來就砸了屋子裏的東西,現在大夫人都去了唯櫻閣。”
“為什麽啊?我聽說不光大小姐,幾位小姐最近幾天脾氣都特別不好,已經砸了好多東西了。”
“還能為了什麽?還不是因為三小姐的事?三小姐成了望門寡,她是不出門,其他幾個小姐出門被人使勁嘲笑,一個個都氣得哭着回來。”
“唉,要說三小姐的命也是真苦,在府中不受夫人待見,好不容易有了一門人人羨慕的婚事,結果沒過門太子就死了,你說是不是三小姐命硬克夫啊?”
“克不克夫我是不知道,不過命硬是肯定的。你想想看,三小姐可是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哥哥,這命得多硬?”
兩個丫鬟邊走邊說,從平樂閣外面走過去了。夢安聽到這些話就想出去撕爛這些嚼舌小蹄子的嘴,被薛艾攔住了。
“嘴長在人家身上,你能撕爛多少?”她摸着小狐貍的頭,“有人能說出心裏的話也是不錯的,總好過什麽都不知道。最近姐妹們真是這樣嗎?”
夢安微微點頭。“除了五小姐不出門,大小姐、二小姐、四小姐都在外面被嘲笑過了,現在四小姐不出門了,大小姐和二小姐還是要出去參加宴會的,所以回來時常常生了一肚子氣,就拿屋裏的東西和院子裏的下人撒氣。”
薛艾嘆了口氣,“也是難為她們了。”
“她們才不為難呢。”突然出現的聲音讓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兩人順着聲音擡頭去看,就看到關雪淨蹲在牆頭朝兩人打招呼。
“關姐姐。”薛艾起身見禮。
夢安摸摸自己的頭,最近的公主小姐都喜歡翻牆的嗎?
關雪淨被馮靜蘇安排多照顧一下相府,她時不時就跑來看看,這幾天薛艾都不出門,所以她也不露面。今天她跑過來意外看到薛艾在院子裏,還有一支小狐貍,她覺着新鮮才露面的。她落到院子裏,跑過來逗狐貍。“它好漂亮啊!”
小狐貍還挺兇,追着關雪淨就咬。
“哇!咬人的!”關雪淨一蹦老遠。
薛艾趕緊摸摸小狐貍的頭,“緋雲,聽話,她是自己人。”
小狐貍聽不懂,但是總算安靜下來,不過警惕的眼睛一直盯着關雪淨,龇牙咧嘴地示威。
“還挺兇。”關雪淨湊過來,這下可不敢伸手去逗了。
“關姐姐,你坐。”
“小艾啊,你幾個姐妹在外面确實被說嘴,不過她們都不是受嘲笑的,她們是和別人一起嘲笑你的。”關雪淨別看一直毛毛躁躁的沒個正經樣子,那也是國公府嫡女,身份不比誰差的。所以很多宴會她想推也推不掉,再一個鳳千姿會去的宴會她都會跟着去,因為她發現在人家的宴會上,鳳千姿對她要溫柔很多。
鳳千姿之前參加宴會都是和薛艾在一起,最近薛艾出了一系列事待在家裏不出來,她又變成了一個人。這時候關雪淨時時在她眼前晃悠,再煩人也是一個人不是?湊合着吧。
兩人經常出席宴會,這幾天頻繁聽到夫人小姐們議論薛艾望門寡這件事。這本不是薛艾的錯,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太子的事她們哪裏敢議論,這麽大的事能議論誰呢?只能議論薛艾。夫人小姐們長日無聊,雖然讨厭別人背後嚼生根,可她們自己聊起這些事來卻樂此不疲。
世人皆是如此,同一件事,在別人和自己身上永遠都有兩套标準。
薛瑩顧及着自己相府嫡長女的身份,在外面說話總還注意些,當然,旁人在她面前說話也很有分寸。總是話裏話外裝作不經意間提起,提起了又向薛瑩道歉,說自己是無心的,然後提起話頭又追着這件事問個不停,薛瑩很煩這種事,卻回避不開,她向來讨厭薛艾,當然把相府摘得幹幹淨淨,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薛艾身上。
而薛芷和薛艾的梁子可比薛瑩大多了。第一次薛芷給薛瑩下毒陷害薛艾,被薛相斥責禁足,第二次薛芷換掉薛艾的藥,讓薛艾病情加重,被薛相斥責禁足,雖然兩次都是她主動害薛艾,但是她覺得自己才是受害者。按照她的邏輯,要是沒有薛艾,自己能下手嗎?如果自己不下手,怎麽會被薛相責罰?
基于這種強盜邏輯,再加上和她交好的小姐們都知道她和薛艾的關系很差,所以在她面前說話愈發不加小心。薛芷很快就發現,如果這些人說相府的不是,她覺得顏面無光,但是如果這些人說薛艾的不是,她心裏是極度愉悅的。
太子的事一出,汪氏就警告她不要多嘴,她看着薛艾從太子側妃變成了望門寡,更差點被皇後拉去給太子陪葬,心裏害怕之餘也樂開了花。有一肚子話想跟人分享,可惜汪氏不許她說,薛藝從不論人是非,連聽都懶得聽,薛瑩和薛若?她頓時沒了興趣。如今出來聽到這些小姐們嘲笑薛艾根本就沒有入宮的命,就算憑借着家世指了婚也過不了門,她心裏別提多高興了。女人一旦背上了望門寡的名聲,這一輩子都別想嫁出去了。
雖然在外面說薛艾的壞話很解恨,但是薛瑩和薛芷回到家都不約而同地擺出被嘲笑,被欺負的委屈臉,兩人的親娘潘氏和汪氏十分心疼女兒,忍不住要抱怨都是因為薛艾,要不然哪來的是非?尤其是潘氏,看到薛瑩又氣得砸了一屋子的東西,她跺腳道:“明知道出去被人嘲笑,你還非要出去。如今又拿這些東西來撒氣,何苦呢?”
薛瑩邊哭邊道:“我倒是想找三妹去理論,憑什麽她一個人的事帶壞了全家的名聲,可是娘您又不許?我不拿東西撒氣,難道要作踐我自己的身子,氣死了娘才滿意嗎?”
潘氏心疼得不行,“艾兒自有艾兒的錯,你爹說了,讓咱們不要去打擾艾兒,這話你也聽了,如今你去平樂閣,當心你爹知道了生氣。”要不是薛相事先留了話,這姊妹幾個早就跑到平樂閣去冷嘲熱諷了。
“是了,爹現在就是向着三妹,眼裏心裏都是三妹,都沒有我這個長女了!我和三妹都是嫡女啊,爹這幾天都去平樂閣幾次了,卻不肯來唯櫻閣看看我。難道只有三妹委屈嗎?給她好親事的時候她沒說委屈,如今太子死了她倒委屈上了。”薛瑩在自己的院子裏也不用裝什麽大家閨秀,撒起潑來倒和潘氏很像。
潘氏過來扯住薛瑩,“你要說艾兒什麽都行,就是不要牽扯出太子!皇後的手段你沒看到嗎?你怎麽還敢亂說?”
薛瑩一激動忘了這茬,這會兒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反正女兒就是生氣,每天出去備受嘲笑,這日子幾時才算完?”
“再等等,再等等就過去了。”潘氏拍着薛瑩的肩,心裏愈發恨上了薛艾。一個人攪得家裏不得安寧,真不如當初就死了,能省了多少事?
薛艾聽了關雪淨的話,神色平靜地說:“她們一向如此,我都已經習慣了。”
這種平靜,這種話語,讓關雪淨震撼不已。她出身顯貴,家裏父母恩愛,雖也有庶姐在,但是兩個庶姐都對她很好,哥哥們更是事事都讓着她,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長大的她,很難想象薛艾這種反應的背後有多少辛酸苦澀。
“關姐姐,我這邊沒事的。如果你有機會見到蘇姐姐,讓她不要擔心我。”
關雪淨心疼這個小姑娘,“你要好好的,話我會帶到。”
“謝謝。”薛艾甜甜一笑,伸手捏着小狐貍的嘴角往兩邊一扯,小狐貍被迫營業,也露出一個笑容來。
慎和宮裏,馮靜蘇剛剛放下手中的筆,擡頭就看到關雪淨笑嘻嘻從牆上跳下來。
“你當心讓侍衛看見。”馮靜蘇将手中的信塞進信封,交給玉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