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淩波老宅
六兒對着一條比了個手勢,意思是你一腳踹倒江湖上惡貫滿盈的霧虛,此事傳出,你在江湖上必然有一席之地。
一條嘿嘿一笑,才想着一向刻薄的六兒今天怎麽轉性了。就聽六兒接着道:“趕緊把你的靴子穿上吧,不然昏過去的就不止霧虛了。”
“……”
時間緊,任務重。派一條守着霧虛,其餘人等全部出動搜尋,毫不誇張的說,他們幾乎是一寸一寸的挨着牆找,生怕錯過任何蛛絲馬跡。
随着時間的流逝,季長豐的臉也越發白了。一向運籌帷幄,而今他心上人有難,他卻沒有萬全的把握。
“找到了!”貳萬高聲歡呼。
貳萬從老井中打撈出了一枚頭骨,這大抵就是霧虛所說的未葬屍身。含冤而死,身首異處,怎能不恨。
這頭骨一出,衆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季長豐看着貳萬道:“接下來諸事,皆要靠你了。”
當初金小玉介紹他時,說他是堪輿風吟大師的得意高徒。這破土點穴安葬超度之事應當不在話下。
三餅拉了拉貳萬的衣袖,苦了張臉道:“二哥,事已至此咱們還是坦白吧。季公子當初上門,大小姐介紹我們時候的話都是胡謅的,除了一條哥的父親确實是鐵匠,我和二哥都不是師出名門……”
季長豐但笑不語,只是看着貳萬。剛才霧虛既然能對他的出身和身上的物件感興趣,他相信貳萬背景沒那麽簡單。
貳萬掏出了随身攜帶的八卦羅盤,肅容道:“點穴、圈葬、起葬、安葬這四方面,論理都不可少。僅僅點穴就分祭神、牽龍、安神三步。眼下,我只能說,我會盡力而為。”在時間緊迫,物資匮乏的眼下,還真不好辦。
天不時地不利,好在人和。
利用貳萬尋穴的時間,六兒和三餅給着無名頭骨自制簡易棺椁。三餅手巧,六兒力大,兩人合作起來倒是和諧,不一會一個烏木的小棺便準備好了。
亥日東方恐有不吉,冬裏酉時多不利。穴位選定。
寅時二刻,天色不早。貳萬趕緊把頭骨安置,朱筆畫符,在棺上置了一只竹筷。
請六兒和三餅合力帶着小棺,輕放入土。
“天門正開,地戶遇避。金雞正鳴,玉犬正咬。
生魂散盡,死魂遂方。亡人已向西方,死魂還來入墓。
東遇王公,西遇王母,按鎮中央戊己土。”
灰衣少年,閉目徐徐念着‘亡人入墓咒’,他的聲音并不響,卻異常的清晰有力。随着咒入尾聲,他身邊的氣流似是有生命一樣的圍着他打轉,愈轉愈快,揚起他的衣衫。
當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他驀然睜眼,右手兩指一點穴口,一陣風順着他的手指朝着穴口方向刮去,歸于平息。
貳萬長舒一口氣道:“封土吧。”
與此同時,金小玉驚呼一聲睜眼坐起,似是驚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氣。但望其氣色,已然有了血色。
她轉頭看了看周圍環境,發現一條神色喜悅地守着被粗繩綁了九九八十一圈的張老頭,虛脫地問:“怎麽一股子腳臭味兒。”
衆人莆一進屋,聽到的就是這句話,差點腳下齊齊一崴。
一條用腳蹭蹭,試圖偷偷了把那幾雙用來封口的臭襪子給踢出房間。
無人察覺,季長豐長袖下一直攥緊的拳頭,終于松了松。
“小姐,你可算醒了,你怎麽睡了那麽久了,可把我們吓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們喝了符水就醒了,小姐卻醒不來呢?”三餅一高興,話也多了。
“睡飽了?吃些東西吧。”季長豐上前把她枕邊的腱子肉取出,輕描談寫地換了話題,哄她先吃東西。
夢裏應有可怖之事,不然以金小玉這樣堅強的個性,不會受驚如此。既可怖,何須再提?
金小玉看着那已涼了的烤腱子肉,笑了笑:“原來肉香在枕,臭襪于門。怪不得夢裏一陣腳臭,一陣肉香的。真是多謝你們。”
她沒提夢裏那麽真實的刀光劍影,沒提夢裏令人膽戰心驚的日夜輪轉。她只是随口開了個玩笑,還向他們道謝。
多謝。多謝肉香的指引,讓她幾乎崩潰的神經有一絲放松,也讓她意識到即使她看不見,也能感到季長豐的陪伴。她在聞到已經聞了多年的腳臭和季長豐的加料肉香味之後,她就明白了他們在為她努力着,自己也要努力。
又喝了些水,金小玉概述了一下她夢裏的情景,她看見了張員外被滅門,這并不是結束。那群黑衣人再殺戮之後,列隊準備離開之時,被門外埋伏的另一群蒙面人全部屠盡。指揮着這兩輪慘無人道的殘殺的人,都是年輕時的王猛。
“我瞧見王猛向後來的一批人亮了一塊牌子,光線暗,他動作又快,我依稀看見那是猛禽的标志,卻分辨不出具體的樣子。”金小玉靠着牆運氣調息,一邊撿着緊要的事情說。
夢到這裏才剛剛是個開始,她原本一直暗俯在樹上,等着一切平息之後,她準備下樹,居然發現一切在剎那間回來那天一開始的時候。媳婦子給公婆請安,管家視察晚宴的布置與飯菜,晚間賓客一一造訪……直至兩隊人馬的兩次屠殺。
周而往複,好像永無止境。
她忘記了她到底把那血淋淋的一天過了幾遍。她嘗試了各種方法,提醒張員外或者與黑衣人厮殺,卻絲毫改變不了命運的方向。
她卻一次比一次虛弱,一次比一次迷茫。曾經一度,她的意識混沌,區分不出她到底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還好有他的指引。
季長豐搭上她的手腕,渡了點真氣給她:“你是想休息一會,還是想聽聽我們遇到的事?”
“我睡得夠久了,都快睡傻了,現在要我睡也睡不着,和你們說說話,也好松松腦。”
她其實一分鐘都不想多呆在這個地方了,不如趕緊說完話,趕着上路吧。
季長豐自然是曉得她心中所想,只是局已破,迷未結,現在還不是時候走。況且這個時辰确實不适宜趕路,出路還要靠霧虛。
貳萬思路比較清晰,幾句話就把前因後果說得清清楚楚。
金小玉再看張翁,眼睛都紅了,咬着牙說:“都是這個老匹夫害的,還不拿他去喂狗。”
一條是一根筋的人,分不清她是是不是認真的,見她受了這麽多苦,拿他去喂狗也沒錯,傻傻問:“小姐,荒山野嶺的,狗不好找啊。狼行麽?”
說着,就把‘粽子’霧虛給扛了起來。
霧虛早在金小玉醒之前就醒了,裝暈聽了半天的話,本來是想聽聽他們對他處置的打算,知己知彼好做打算。
聽到要把他喂狗,他倒也不緊張。一條氣力大但武功弱,單打獨鬥,完全不是自己的對手。只要伺機而動,嘿嘿。
沒想到六兒一把把他從一條肩上拽到地上,道:“費什麽力去喂狗啊,近年來取道淩波山的人已經大大的少了。以我之見,直接在這個咔嚓了他,扔井裏得了。”
他故意湊着霧虛的耳朵大聲說,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再也不好裝睡,霧虛張開眼,咧嘴慘淡一笑:“各位大俠,繞了小的一條小命吧。”
“饒你命簡單,但是你要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一遍,若有故意虛瞞造假,我就受累點一扇子拍死你!”金小玉美目一瞪,倒也有些威儀。
霧虛看了她幾眼,似乎在判斷她話的可信度。想了想,他們總歸要比自己光明磊落,且這怨氣這麽重的陰宅都破了,本事不小,自己還是老實點吧。
故事的始末是這樣的:霧虛行走江湖看家本事就是一些不入流的法術,論起武功卻是不行的。以他高調張揚的性子和毒辣陰損的手段,結仇不少。一不小心就被仇家追殺得重傷,逃到了這淩波山,在山腳被一老叟救了。
他命在旦夕,老叟如何能救得了他的命呢。他便使了換魂的禁術。沒想到這老叟的身體也是病軀,需要及早重新換魂。只是他功力大退,哪裏敢出淩波山。
機緣巧合下,他發現了張家陰宅。宅中陰魂夜晚靠汲取活人生魂為食,這無疑就已經替他免了隐患。于是生出在附近布置結界,守株待兔的想法。移魂大法最是消耗功力,短期內要使用兩次,對他也是種考驗。他一邊修養,一邊等着旅人前來。
便等來了他們。
聽完衆人皆是一默,對霧虛這種忘恩負義的行徑頗為不齒。
“結界怎麽除去呢?”季長豐問。
“這個簡單,我畫好符,在結界四角焚化即可。”
六兒把他拎起身,還踢了他一腳道:“那你現在就随我去。”
結界破了,在張宅又呆了一晚,他們再霧虛的帶領下,一路無礙順利下山。
到了山腳,六兒提議為民除害,宰了這霧虛。
霧虛哀求地看着金小玉和季長豐。
季長豐對金小玉笑笑,道:“我都聽小玉的。”
……
他作惡多端,死不足惜。但她之前已承諾過,現在殺了他等于自打嘴巴。
她跳下馬車,走到他跟前,拂了拂手:“我不若你言而無信,既說了留你一命,便會留。只是江湖下容不下你,不施懲戒,不足以平憤。所以……”
她在關鍵時候一個大喘氣,霧虛整個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所以,請六兒廢了你的武功、貳萬化了你的功力、我收了的錢財,好叫你不能再為禍人間。”她拍了拍他驚恐又一臉憤恨的臉皮,“霧虛大師,就請你好好的,慢慢的享受您背信棄義換來的身軀吧。”
是,她不殺她。她不要他求生不能,她只要他求死不得就好。
***
“季長豐,你都救了我兩次了。你放心,我金小玉不是忘恩負義之輩,這人情我一定還。”在心裏,她暗暗起誓,她要慢慢變得更加強大,總有一天,不但能自救甚至能保護他。
美好的願望與豪情,卻被六兒涼水一潑:“盡扯這些有的沒的,不如這趟镖就別收錢了呗。”
不收錢,我帶着一門老小喝西北風去嗎?她一臉正色:“這是兩回事,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我免單恕金小玉不能答應。”
是啊是啊,要她的錢不如要她的命。
季長豐上前兩步,握住她的手,一笑春風暖:“我信你。小玉一諾重千金,在下記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手指若有似無的勾了一記她的掌心,害得她芳心一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