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手上傳來骨頭的尖銳刺痛感,錢玉眯眼,比她略低一寸的女人正仰望着她,抿着沒有血色的薄唇,眼神堅毅,很是倔強的模樣。
女子天然的氣息不斷從她粉潤的兩片薄唇外散發出來,熟透了的蜜桃一樣,引人采撷。
錢玉眼神一暗,受到妖魅蠱惑般,專注地盯着那片唇,慢慢低下了頭。
越是風流的男人,子女樣貌越是出類拔萃,獵豔麽,得到的女人自然都是美的,那她們生下的孩子,當然差不到哪去。
雖說城北木家老爺好色成性又悭吝,卻意外的生了許多好女兒。除卻嫡長子的大少爺,底下十一個女兒個個樣貌頂尖,一時傳為鄉城佳話,其中尤其是四小姐,娘親本是江南的名噪一時的絕色繡娘,後來跟了到那邊做生意的木老爺,生下了木雪。
繼承了母親江南人溫柔的長相,卻又因為長期貧弱積下了一副柔弱的身子,看上去,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一般,惹人憐愛。
被她一雙似說還休江南女子特有的含情水眸望着,再硬心腸的人都會有軟下來的時候。
她們之間的距離近到她可以清晰地聽見錢玉略微粗重的喘息,望着她越來越接近俊俏的臉,木雪心裏一跳,反射性後退一步的同時,右手毫不猶豫地揮到她臉上。
“啪!”
清脆的一聲響驚呆了衆人。
卻打醒了錢玉。
她眼裏的朦胧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種冷到可以凍死人的眼神,盯着她。
“你……你……”被她這樣陰寒的眼神盯着,木雪想到了她有次去幫向大哥砍柴時遇到的那條白蛇,也是這樣陰冷得讓她害怕的眼神,因為恐懼,她聳起的胸脯起伏了幾下,口中塞了泥塊一樣,斷斷續續地說不出話來。
冷眼盯了她好一會兒,錢玉才捂着被她打得一指高腫的臉頰,冷聲道,“錢多,我們走,去萬花樓,找如月姑娘去!”
“少爺,這不太好吧?”聽見錢玉這樣說,錢多為難的揪着自己的頭發道。
他一個書童又不敢勸架,才剛眼睜睜看見少爺少奶奶快打起來了,這時候要是他再把少爺帶去萬花樓,那老爺要是知道了,不是得剝了他的皮啊。
“少爺,老爺還讓您陪着少奶奶去看看親家夫人呢,您要是走了,這……”
錢玉冷笑,“那是她娘,又不是我娘,我憑什麽要去看?既然你要去,就陪着她去吧,本少爺又不是不認得萬花樓的路,本少爺一個人去就是了!”
說完,折扇一擺,大步就往外走,圍成一圈兒的仆從們不敢擋路,慌忙讓開一條道讓她過去,不一會兒,她轉過客棧裏樓梯的彎,消失在客棧門口處。
“少爺,少爺!”
看錢玉真一個人走了,錢多慌忙要去追,跑到一半想起來木雪還在這兒呢,忙跑回來,挑出來幾個做事穩當的丫鬟家丁,吩咐道,“你們幾個,待會兒買上些補品衣物之類的,陪着少奶奶到親家夫人住的宅子裏頭去一趟,晚上再好好護着少奶奶回來,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
“聽見就好。”錢多點頭,又喚剩下的家丁,“跟着我去護着少爺。”
說着掉頭就走,後頭木雪見了,忙叫住他,“錢多公子——”
錢多一聽,腳下打個趔趄,忙轉身給她施了個禮,叫苦不疊道,“哎呦喂我的少奶奶,您這樣叫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叫奴才錢多就好。”
“好,錢多。”木雪改口,眼神望向四周,錢多會意,揮揮手,吩咐家奴們道,“你們都下去吧,等少奶奶吩咐了再上來。”
“是。”
看着一衆的家丁丫鬟們退下去了,錢多伶俐地躬身,低頭問木雪道,“少奶奶有何吩咐?”
木雪皺了皺眉,話在嘴邊溜了一圈兒,才問他道,“你們家少爺,是不是……有瘋病?”
“這個……”錢多猶豫着低頭說不出話來。
“這樣啊……”
沉默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時候,木雪重重地吐了口濁氣。
果然是有病麽?真是……可惜了。
看他這幅光景,木雪心下已經明白了七八分,明明是四月陽光燦爛的天,心口卻湧上一陣涼意,慘笑着擺擺手,低聲道,“好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少奶奶……”見狀,錢多忙替錢玉說好話,“咱家少爺雖說喜怒無常了些,可他……”
木雪苦笑着打斷他,“你別說了,我知道了,你不是要去護着你們家少爺麽,快去吧?晚了,出事了可怎麽好?”
“哎呦,我差點給忘了!”經她一提醒,錢多一拍腦門,火急火燎的喚着家丁就往外趕,走沒兩步,又走回木雪面前,望着她柔美的臉,一橫心吞吐道,“少奶奶,不是,不是錢多狗膽子大,可咱家少爺長得好,咱家老爺又是城裏首富,那些比您……那些姑娘巴不得往咱家嫁呢,您……”
他話裏的意思,無非不是說要她知福,不過也是,她一個被親生父親破鞋,能嫁個家財萬貫容貌又好的年輕少爺,別說是瘋子了,就是傻了癱了她也得知足不是?
錢家人,果然霸道,就連個小書童,都敢這樣對她。
木雪冷淡點頭,“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唉。”忐忑地看她一眼,錢多小跑着帶人走了。
镂空的窗邊吹來一陣風,吹散了她盤在腦後的婦人髻,望着空無一人的樓梯口,心裏忽然生出一陣哀戚。
原以為她脫離了虎口,誰知她是入了狼窩,等她好容易脫離險境,老天爺卻告訴她,她又回到一個囚籠裏,呵,人的命運,可真是奇妙。
“少奶奶,您還要用飯麽,奴婢過去吩咐廚房。”一個丫鬟上前探問道。
“不必了。”木雪淡淡搖頭,“我想去看看我娘,你們帶我過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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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丫鬟們領到一處明亮寬敞的大宅院前,剛進門,她娘聽見聲音後就要兩個丫鬟顫顫巍巍地扶着她走了出來,拉着她的手,患有眼疾的眼睛看不太清她的模樣,還是一個勁的打量她,親切的問長問短,“雪兒啊,錢少爺對你好不好啊,你有沒有受苦啊?”
錢家的丫鬟還在這兒呢,有什麽話是能放到明面上的呢?
木雪搖頭,微笑着寬慰木母,“娘說什麽呢,女兒在錢家過得很好。”
“唉唉唉,那就好。”木母聽說,松了口氣,拉着木雪開始說着家常話,皺紋滿生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雪兒啊,你吃飯了沒啊,我一個人在這兒住,那些丫頭們給我上了一大桌子的菜,我一個半只腳跨入棺材裏頭的老婆婆哪裏能吃掉呢,讓她們一起過來吃也不肯,正巧雪兒你過來了,來來來,跟娘一起吃。”
“娘,你說什麽呢,你一定能長命百歲。”
“好好好,娘長命百歲,娘啊,還要抱抱外孫呢。”木母笑着說道,木雪聽見這話,臉色卻白得紙一樣,沒有搭話。
沒注意到自家女兒的異常,木母顫巍巍拄着拐杖高興地拉着她坐到飯桌上,“雪兒啊,你吃吃看,這裏頭有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松餅,快吃吃看,味道怎麽樣。”
她心情本就陰郁,提及用飯,她更不由自主地會想到方才和錢玉一起吃飯時發生的事,霎時間,一點想吃的胃口都沒了,可難得看她娘那般高興,也不忍心拂逆老人家的意思,夾起一塊松餅放入口中輕輕咀嚼起來。
入口,一股清新的荷葉味便盈滿了整個口腔,陌生的味道使木雪一愣,随即皺眉看向木母,“娘,這味道跟小時候吃的怎麽不一樣?這真的是松餅麽?”
“唉,你這傻孩子,這才是真的松餅。”慈愛地撫着她的臉,木母一臉疼惜,“你小時候看見你大哥手裏拿的松餅,吵着也要吃,我被你纏得沒辦法,又不能真的找夫人要,只能自己做了餅騙你是松餅,可憐我的兒,生下來就沒過過好日子。”
“娘,怎麽又提起這些了。”見她娘又想起苦日子抹眼淚了,木雪皺眉,忙起身寬慰她娘“大夫不是說了不能多哭了麽,您看您,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您以後也不愁我吃不飽穿不暖了,這樣的話,以後別提了。”
經木雪開解,木母也想開了,欣慰笑道,“說得也是,雪兒啊,你可要跟錢少爺好好的啊,昨兒個我看了,那孩子長得可真是俊。”
是啊,長得是挺俊,可惜性子不俊就是了。
木雪牽強笑笑,“女兒曉得的,娘快吃飯吧。”
木母放心的點點頭,欣慰道,“唉,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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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她娘用過午飯,娘倆兒又說了會兒話,眼看着日頭落山了,木雪雖說有些依依不舍,還是跟她娘道別,“娘你注意身子,我明兒再來看您。”
“好好好,快回去吧,時候晚了,惹人不快就不好了,啊。”
木雪點頭,又細細囑咐了丫鬟們好好照料她娘,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坐上家丁們擡過來的轎子,晃晃悠悠的往錢府趕過去。
到達錢府時正正好是寅時上下,錢府被燈籠照的燈火通明,丫鬟打起簾子,木雪剛低頭從轎子裏出來,在錢府門口來回走動,上火一樣等在錢府外頭多時的喬管家見了,一臉喜色的忙急匆匆跑過來,對她道,“少奶奶,您可回來了!”
木雪被他這樣嚴重的說辭激得愣在了原地,不明所以道,“喬伯伯,是有什麽事麽?”
“大事,大事啊!”喬管家年過半百的人了,急得像個毛頭小夥似的,“在您回來之前,少爺她,她被老爺好一頓打,關到祠堂裏禁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