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錢玉手裏拿的東西她是知道的,但好端端的,哪個夫君會給自個內人……他不是應該沖上來給她一個耳刮子才對麽。
就像她爹當初把跟着秀才一起逃了的她抓回來那樣,使勁給她一巴掌,把她打得耳鳴,再用皮鞭沾着鹽水打她的麽?
木雪眼神猶疑,錢玉卻不管她信不信,把沾了血的布放在桌上,慢條斯理整理好方才自己丢到地上的衣物,走到了床邊。
見她過來,吓得木雪繡鞋都沒脫,雙手背在身後,一直縮到了床裏面。
錢玉眼神一暗,彎腰咳了幾聲,對她道,“你不信我就算了,這床夠大,你既然想睡裏面,就睡吧。”
說完,抖開龍鳳被,丢給她一床,“這天雖說回暖了,夜裏還是夠涼,你長點心,別傷了風。”
喜燭的照耀下,玉一樣的公子神情淡漠,褪去了方才她見到的粗魯和纨绔,變了個人似的,像是窗外投進來的月光一般,憂郁絕美。
這巨大的反差,讓木雪一度以為自己是經歷了幻覺。
錢玉脫了衣裳,躺在床上,與她拉開了好大一段距離,雙手攏在心口處,拉上被子,閉上了眼睛。
木雪拽着被子的一角,還是有些害怕她突然沖過來對自己如何,強撐着不肯睡,一直坐在床裏頭警惕着她,就這樣迷糊着眼睛撐了會兒,因為連日裏頭勞累過度,這樣安逸的環境下,實在是撐不動了,竟然就那樣坐着睡着了。
聽見耳邊呼吸逐漸均勻,閉目養神的錢玉才睜開眼,轉頭見到木雪睡着的姿勢,忍不住啞然失笑。
小雞一樣把頭放在自己雙臂裏,頭還一點一點的,也不怕磕到自己下巴。
這女人果真是,蠢到家了。
所以才會被一個秀才騙財又騙色麽?
真是傻得可以。錢玉搖頭,輕嘆息一聲,小心翼翼地起身,爬到她身邊,她還在熟睡中,完全沒有察覺到錢玉的到來。
“算是補償你吧。”擡手在空中虛摸她的臉,錢玉輕嘆,輕手輕腳地抱起她,好讓她舒服地躺倒在床上。
抱起的瞬間,羽毛一般的重量讓錢玉一怔,看不出來懷裏頭的人身量快趕上她了,卻只有這麽點重,不過也對,被自己親爹趕出家門,又被全鄉城的人恥笑擠對,吃,吃不好,住,住不好的,雖不知道她是怎麽熬下來的,可身上這點重量就足以證明她過得有多苦了。
“睡吧。”給她掖好被子,錢玉凝視了會兒她的睡顏,無聲道。
***
第二天,約摸是雞鳴一遍時,木雪就醒了,頭偏了偏,睜眼迷蒙見到床頂的紅紗帳時,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已經嫁給了錢家少爺,成人妻子了。
對了,錢家少爺呢?
想到錢玉,木雪一激靈,想起昨夜的事,身上冒出冷汗,忙摸摸自己的衣裳,還是完好的穿在自個兒身上。起身一看,錢玉穿着中衣,睡在離她一尺多遠的地方,閉着眼睛,睡得正熟呢。
人家少爺在睡覺,木雪也不好意思躍過她下床,只得又躺回床上,本想等到天色稍明在起身的,誰知躺下後她迷迷糊糊地又歪了過去。
似睡非睡時,似乎看見了許多人在她面前來回走動,又似乎聽見了人說話的聲音,迷瞪着呢,就覺得有人推喊她,“少奶奶,少奶奶。”
木雪迷蒙着睜眼,見到是個十三四歲的丫頭,長得挺伶俐,站在床邊,見她醒了,露出兩個一深一淺的酒窩,笑了,“少奶奶,你醒了啊,老爺等着你和少爺去敬茶呢。”
木雪一驚,忙坐了起來,“你家少爺呢?”
小丫頭捂着嘴,偷笑着讓開條道,就見錢玉坐在一丈多遠的凳子上,側着頭悠閑地用手敲打着旁邊的木桌。可能是聽見了她的話,她擡起臉,如玉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看着木雪,冷道,“有事?”
對于作夜的事有了些許陰影,木雪有些害怕他,忙搖頭,柔道,“沒,沒事。”
錢玉冷着臉起身,“沒事就快些起來,若是讓我老爹等久了,他發火了,害我拿不到零用,你就等着吧!”
木雪被她淩厲的話吓得臉色一白,就聽他冷聲對站了滿滿一屋子的丫頭板着臉訓斥道,“看着做什麽,還不快給少奶奶梳洗?”
“是。”丫鬟們點頭答應着就齊齊走了上來。
一個眉眼削齊,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俏麗丫鬟,走到她身邊,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勁,粗魯地猛地把她撈出被子外,看見她身上的衣服合合貼貼地穿在身上,木雪清晰地聽見她松了口氣。
還好少爺沒碰她,果然少爺是嫌棄她一個破鞋,是不會碰她的。
木雪沒想清楚她松口氣的緣故,她就被那丫鬟丢給身後的幾個丫頭,“先給少奶奶找件衣裳,再扶她去梳洗打扮。”
幾個丫鬟答應着團團把她圍住,一個上手扯她衣服上的系帶,一個颠颠跑去打開箱子拿了件華貴的綢緞衣裳,一個跑去打了盆水過來讓她潔面,還有兩個擁着她到梳妝臺邊,拿起桃木梳子給她梳發髻。
一下子被人這樣折騰,木雪有些不習慣,就是她沒被自己親爹木老爺趕出家門的時候,她身邊也只有一個丫鬟服侍,她和她娘除了吃住,其實別的和木家的下人們待遇是一樣的,這樣子什麽都由人經手,在她還是第一次。
替她更衣的丫頭脫了她的腰帶,就要去脫她的裏衣,手剛掀開她衣裳的外襟,就被她忽的一把抓住了手。
丫鬟疑惑的擡頭,就見這位新少奶奶漲紅臉,眼睛望着少爺的方向,低聲道,“這,這就不勞煩你了,我自己,自己會穿。”
她和錢玉雖說成了親,可她有些怕她,男女又有別,她實在是做不來在她面前換下衣物。
說完,她就奪過來小丫鬟手裏拿着的衣裳想自己穿上,小丫鬟的活被奪,忙就上去與她賠禮争道,“少奶奶,這使不得,這些活還是我們做——”
“你的教養規矩呢?”
突如其來的冷淡聲音打斷了兩人的争執,聽見這個聲音,木雪心一涼,年久上鏽的輪軸一般慢慢轉過身去,錢玉眉眼更是冷淡,看着她的目光似乎能結冰。
木雪驚得下意識的松了手,那件華貴的衣裳就這樣掉落在了地上。
“本少爺話不說兩遍,既然入了我錢家,就得守着我錢家的規矩。錢月,給少奶奶更衣,立刻,馬上!”
“是。”名叫錢月的丫鬟就是方才那眉眼間有些刻薄的女子,聽見錢玉的吩咐,不管三七二十一,捋了袖子就淡淡笑着走向木雪。
身上涼飕飕的,被錢玉吓着了的木雪,這時才反應過來,在那丫鬟過來時與她推阻,她的力氣,雖做了許多活,依舊是及不上那丫鬟身骨強,被她上來一扯,除了貼身的一件小衣,她竟然全身近乎赤/裸,眼眶一熱,她下意識護住自己的身子,抿着唇不說話。
見自己力度大了,名喚錢月的丫鬟忙後退一步,面露可惜道,“少奶奶,真是對不住啊,奴婢下手沒個輕重,冒犯了您,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木雪不答話,只是護緊了自己,她能感受到不遠處錢玉灼熱的視線,這樣可以說是羞辱的事情,如果不是她授意,她家的丫鬟哪裏有那麽大的膽子?
所以,果然她是入了狼窟了麽。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幾個小丫頭面對這樣的場面都吓傻了,大氣不敢出一聲的。
少奶奶雖然是少爺八擡大轎娶進來的,可她們府裏誰不知道少奶奶她……
所以府裏頭就有些丫鬟,暗自憤憤不平,雖說少爺平常是渾了些,可畢竟還是大戶人家出身的正經公子,娶個破鞋,傳出去不是惹人笑話麽,連個丫鬟,都比這個少奶奶要好些。
府裏的錢月姐姐也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她本來是老爺指給少爺的丫頭,跟了少爺好幾年了,平常裏都猜她是要給少爺做填房的,又是少爺面前說的話上的人,也怨不得她敢這樣對新來的少奶奶了。
“好了,大清早的,鬧什麽呢。”
知道自己現在出頭不好,錢玉掃了一眼那邊被丫頭們包圍,幾乎是光着身子發抖的人,心裏嘆了口氣,還是替她解了圍,“錢月,讓你服侍人,你就是這樣服侍的?”
錢月張張嘴,正要辯駁,看見錢玉臉上有怒色,熟悉錢玉的她知道少爺這是真生氣了,再辯駁下去恐怕得不償失。
想到錢玉竟然肯為那個破鞋說話,錢月心下暗恨,卻又無可奈何,只得道,“奴婢知錯。”
“知錯就好。”錢玉冷着臉點頭,又深深看一眼低着頭的木雪,對圍在她身邊的幾個丫頭道,“你們幾個,可不許像你們錢月姐姐這樣了,否則,少爺扣光你們的例銀,聽見了麽?”
“奴婢們聽見了。”
“嗯。”錢玉淡淡點頭,深深看了木雪一眼,道,“我先出去等着。”
說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