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朝霧拿着剪刀僵了很久,迎着李知堯的目光也沒有避開。
她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在慢慢找到自己的呼吸後,朝霧收回目光,低眉暗暗深吸了兩口氣,并沒有擺出太過驚慌無措的樣子。然後她慢慢把手裏的剪刀放下,轉身邁開步子往院門上來。
步伐很穩,裙擺曳曳走到院門邊,朝霧十分從容地站定下來,颔首向李知堯行了一禮,“給王爺請安。”
春景和秋若懵到這個時候,看朝霧行了禮,也終于反應過來外面站着的人是誰了——就是李媽媽口中常說的那個晉王,于是“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拜在地上齊聲道:“給王爺請安。”
李知堯的目光落在朝霧身上始終沒有移開,根本也沒分絲毫注意力去看春景和秋若兩個小丫頭。他看着朝霧站在自己面前,低眉颔首,靡顏膩理,睫毛纖長。
他道一句:“免了。”
在春景秋若齊齊起身,朝霧也直起身子後,李知堯打算擡步進院子,然目光往院裏一落,猛一眼看到了院子裏的有個藤編搖籃。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他沒把步子擡起來。
本來因為今日陽光好,柳州初春的景色又十分怡人,再加上宅子內外布置得十分精巧好看,他想來見的女人也越發合他的眼,他心裏的興致是極好的。
但所有的興致,都在他看到搖籃的那一瞬間,被摧毀殆盡。
李知堯倏一下冷了臉,眸光裏透出寒氣,一句話都沒再說,轉身便走掉了。初見就動怒鬧起來不是他想要的,所以還是先回自己院子洗掉一身風塵去。
奔波了這麽多天,也該好好歇一歇。
朝霧穩穩站在院門內,看着李知堯沒有進門直接便走了,下意識便松了口氣。她想起順哥兒來,轉身要往搖籃邊去,結果不過剛走了兩步,腿彎子便一下軟了。
春景和秋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夫人……”
朝霧反手抓住春景的胳膊,壓了很多力氣在她胳膊上,低聲道:“他怎麽會來柳州……”
春景和秋若沒見過晉王,連朝霧和他之間的事,都是從李媽媽那聽說來的。不是特別了解朝霧和他之間的恩怨,自然也回答不了朝霧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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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只能感覺出來,朝霧是真的怕晉王過來,她剛才的鎮定都是裝出來的。
按照常理來說,朝霧跟了晉王就是晉王的人,理應日日盼着他想起自己,來柳州看看自己才是。可現在一切都說明,朝霧并不想他來柳州。
春景和秋若把朝霧扶到搖籃邊坐下,小聲安慰她:“夫人,您別太緊張了……”
朝霧深深吸口氣,看向搖籃裏正在睡覺的順哥兒,眉心緊蹙起來,擡手抓在搖籃邊緣。她不緊張別的,唯一緊張的,也不過就是順哥兒。
***
李知堯回到自己院裏,梳洗一番後便歇着了。
梳洗好到羅漢榻上歇下來後,因為看到嬰兒搖籃的不悅也散了差不多。只要不看不瞧,不想不提那些會讓他心生不快的事情,他也不願随便動怒。
他在羅漢榻上歇了會,又叫來慕青和賀小蘇,問他們兩個,朝霧這一年在柳州都做了什麽。
慕青和賀小蘇互相補充,你一言我一語,把朝霧在他走掉大半個月後,怎麽開始整治下人打理宅院,怎麽開始做生意,把日子過起來,仔仔細細都講了。
講到興奮處,兩人眼裏全是光,那是對朝霧的欣賞和肯定。
李知堯自然看得出來,看着慕青和賀小蘇問:“你們很喜歡她?”
慕青和賀小蘇說完興致還是極高的,被李知堯這麽一問,忙收了臉上的笑意,“那時王爺丢下夫人走了,原以為夫人會自怨自艾哀哀凄凄,沒想到她是做大事的人,着實意外罷了。”
李知堯不再揪着這個往下追究,說多了只會顯得自己酸,好像吃誰的醋一樣。他收了目光去吃茶,又問:“她哪來的錢開鋪子?”
這個問題一出來,把慕青和賀小蘇都問住了。他們也不是沒在私下裏想過這個問題,但沒開口問過朝霧,自然不知道具體的。
他們沖李知堯搖頭,“屬下并不知情。”
李知堯思想片刻,把手裏的茶杯蓋落下,青瓷碰在一起發出一聲脆響。拿着茶杯往手邊小幾上放,他繼續語氣平常地問:“樓骁呢?有沒有來找過她?”
慕青和賀小蘇也沒有說謊,直接道:“傷痊愈後來過一回,有我們看着,他帶不走夫人,也給不了夫人安穩的生活,便就走了。幾日後就離開了柳州,再沒回來過。”
李知堯看向慕青和賀小蘇,“徹底斷了?”
慕青和賀小蘇點頭,“是。”
李知堯低聲,“最好是。”
話問完了,李知堯也沒有和慕青賀小蘇敘舊的興致,只覺異常乏累,需要繼續再休息一陣,便把他們打發走了,走前還交代了他們一件事。
“讓她晚上過來。”
慕青和賀小蘇知道他說的“她”是朝霧,什麽都不多說,答應下來便出去了。出去後直接往朝霧的院子去,到門外叫了春景,把李知堯的話傳給了她。
春景得了話,臉色并不好看,再小心傳到朝霧那裏。看朝霧聽完話後不吱聲,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本來就是最尋常的事,她是晉王的女人,就該伺候晉王的,拒絕不掉。
即便找些身子不爽快之類的借口來拖,也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遲早還得伺候。倘或耍心計激怒了晉王,她們全部都沒好果子吃。
朝霧也沒打算再耍什麽心計,她比誰都想得明白,除非李知堯此生忘了她徹底不再回來,一旦回來,她就逃不開這件事。他找她,從來都是為了這點事。
她不出聲,她默默告訴自己,忍耐只是一時的,一定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天。
她可以伺候他,但心裏永遠不會停止恨他,厭惡他。
***
李知堯在自己房裏歇了小半日,到傍晚間出了院子。沒有出去亂逛的興致,便往自己的書房裏去了。他雖毫無文雅之心,但平時喜歡沒事在書房翻翻兵書。
進去書房大概掃了眼,覺得和他走前沒什麽變化,雖然他也記得不太清了。然剛到書案後坐下來,忽又發現書案上多了一沓用過的宣紙。
最上面的一張宣紙上,是一張墨蘭圖。
李知堯知道,慕青和賀小蘇幾個不會做這些事,對他們而言,拿筆比拿刀無趣多了。所以他也就知道,這些都是朝霧的筆跡。翻兩頁看到下面有字,更确定了這樣的判斷。
女人的字,靈動秀氣,細膩婉約得一如她們的性子。
想着朝霧居然還會來他的書房,李知堯心裏莫名産生了些異樣的感受,連眼神也瞬間溫柔了些許,嘴角微牽。他臉色常冷,這一絲的柔和便顯得異樣難得。
而李知堯這樣的神色并沒維持太久,在他一頁一頁翻下去,忽翻到一頁上面寫着好幾個“樓骁”時,他的眼神瞬間便冷到了極致。隐隐牽起的嘴角也落了,只剩冷氣。
他盯着那張宣紙看了很久,然後伸手慢慢抽出來,捏在手裏又看了半晌。他靜靜地想,每次都是這樣,他剛産生一些想對她好的心思,她總能有辦法立馬打消他這種念頭。
在他的書房裏用着他的筆墨,寫別的男人的名字。
住着他的宅子,心裏卻全是別人。
好心情再一次被毀得一幹二淨,李知堯揚聲叫慕青進來,吩咐他:“讓她晚上別去我院裏了。”
他暫時不想再見她,怕會忍不住掐死她。
慕青得了話,立馬又去找春景。
春景松了口氣,再進屋去告訴朝霧。
而朝霧卻沒松這口氣,讓她過去伺候的時候她倒沒覺得什麽,這會兒突然不讓她去了,她反而不踏實了起來。比起李知堯直接羞辱折磨她,她更怕李知堯什麽都不做。
因為心裏踏實不下來,朝霧一整個晚上都沒怎麽睡好,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翻得在房裏上夜的春景也沒太睡好,惺忪着眼睛問她:“夫人,您睡不着麽?”
朝霧側卧在床上,“吵到你了?”
春景“唔”一聲,立馬又搖搖頭,“您有心事麽?”
朝霧不知道該怎麽和春景說,她上一次這麽輾轉難眠,心裏害怕滿溢,第二天樓骁就被李知堯設局抓了。她此時的不安沒有當時強烈,卻是一模一樣的。
她沒和春景說過那些事,只好道:“也沒什麽,就是晉王突然回來,心裏總有些不踏實。你快睡吧,我也盡量睡些時候。”
春景是真的困,又“唔唔”兩聲便就睡着了。
朝霧心裏的不安和焦慮延續到了第二天,反應在行為上,便是她死死在順哥兒邊上守了一整天,好像怕人來跟她搶孩子一樣。
春景和秋若明白其中的原因,知道朝霧怕晉王把孩子送走,所以也不知道勸什麽。她們根本不了解晉王,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對孩子下手,只能什麽都不說。
而守了一整天下來,晉王那邊并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再派人來傳話讓朝霧過去。
而越是這樣,朝霧就越是不安。
在朝霧心裏,李知堯并不是個有耐性的人。
她的意識反饋是,如果他突然有耐性,就一定是在謀劃什麽讓她更接受不了的事情。
李知堯那邊一直沒有動靜,朝霧自己則不願意再這麽忐忑不安地等下去了。她想着,與其被動地等着被李知堯有動作,被他完全玩于弄股掌之間,心裏不得踏實,她不如自己掌握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