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奪命噩夢(三)
葉思睿變了臉色, “是湯大人住宿的驿站?”
小厮連忙說:“正是!”
“叫馬廬帶上一個班跟我走!”葉思睿顧不上管湯良工在哪兒,帶上人直奔驿站。
小小的驿站遠遠看上去就火光熏天,已經被火焰包圍, 看不到形狀。周圍的民房也在被火舌逐漸吞噬。剛剛靠近火場, 便覺得熱氣撲面。早在小厮報告葉思睿之前,火夫派了人來滅火。“周圍的房子裏住的人呢!, 驅散了沒有!”葉思睿大聲沖着他們吼道。濃煙熏得他連連咳嗽。
“大人,旁邊住的都是村民, 早起下地了!”為首的人也大聲回答。
“婦孺兒童呢?”葉思睿又問。
“已經派人去搜了!”
火夫們拿着拿着水桶取水來。按規定, 京城居民每家都要設置水缸水桶。和臨縣雖不比京城, 一裏之內好歹也有十多處水缸。一些人滅火,另一些人把還未引燃的房子拆了防止火勢蔓延。他們都是做滅火的差役,行~事已經很熟練了。一些及時從火場逃出來的驿卒和下人們, 還有旁邊幾戶的居民也加入滅火的隊伍。葉思睿揪住一個驿卒。“兩位湯公子呢?”葉思睿問。湯良工的兒子和侄子應當還在屋中。
那個驿卒被他一吓,雙~腿一軟跪下,話也說不利索了,“湯湯湯, 湯少爺還在卧房睡覺……”
葉思睿一松手把他丢開,沖着火夫們喊:“聽到沒有!進去救人!”
“大人,驿站裏火勢太兇了, 進不去的!”為首的人咬咬牙,還是大聲回道。
“讓小的去吧!”觀言突然說。
“你送什麽死!”葉思睿像揪小雞一樣把瘦弱的他拖到一邊。他知道他們說的是實情,可是湯良工的兒子和侄子就能放任不管了嗎?他又看那些忙碌的火夫,他們只是被雇傭的貧民, 怎能強迫他們去送死?“馬廬!”“在!”,馬廬手下的衙役已經加入了救火的隊伍,只有他還在身邊。“你進去,務必把湯大人的兒子和侄子救出來!”
“是!”馬廬答得十分幹脆,把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浸在水桶裏,拎出來再往身上一披,就沖進了火場。
葉思睿無法幹坐着等他,也跟着拿水桶拎水,火勢漸漸控制住了,可是那房子也經不起一桶桶水澆上去,開始坍塌。葉思睿心神不定。旁邊的火夫衙役圍上來,“大人,房屋坍塌,此地危險,不要逗留了!”觀言也哭着勸。葉思睿教過葉曠千金之子不坐堂,怎麽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馬廬還沒出來,他怎麽敢走。
“怎麽樣了!”湯良工大步流星沖了過來。
“大人您怎麽來了?”衙役們湧過來不叫他靠近火場。葉思睿沒時間廢話,直接說:“你兒子和侄子還在火場,已經叫人去救他們了。”
湯良工也不廢話,當頭一巴掌,“混賬!”
葉思睿無法辯解,受了那一巴掌,湯良工青筋暴起,滿面漲紅,“混賬!這麽大的火,怎麽敢叫人進去送死!”
“馬廬!”葉思睿來不及震驚,身後傳來驚呼。他扭過頭,一個身影出現在屋門口,幾個火夫都湊上去澆水,拉他一把。馬廬背着個人沖了出來,把他往地上一放,就要往火場裏再沖。“不能進去了!”火夫攔住他。像是在證明火夫的話,門廊上的石頭塊滾了下來,整面牆轟然坍塌。
葉思睿和湯良工早就沖上去看他背出來的人,少年胳膊已經嚴重燒傷,滿面黑灰,已經昏迷了。葉思睿拍拍他的臉“醒醒,醒醒。”
“景煥還是志用?”湯良工焦急的問。火夫也不管什麽,一盆水照着臉澆上去。他嗆了兩口水,醒了過來,“叔叔……”
“叔叔在這,在這兒啊。”湯良工輕聲安慰他,看不出是否失望。
葉思睿一看吩咐一個壯班的衙役背湯志用去醫館。他看到馬廬坐在地上喘氣,走過去問他:“你受傷了沒?”
馬廬發須全都烤焦了,面上黑一塊白一塊,大滴的汗珠順着流下來,沖出一道白溝。“沒事,都是些皮肉傷。”葉思睿看他身上黑黑紅紅看不清傷勢,也吩咐他去醫館,他卻全然無視,又要加入滅火,葉思睿又抓~住他問,“你在哪兒找到的湯公子?”
馬廬身上的衣服還是熱着的。“湯公子被困在樓梯裏了!有石頭木頭從上頭砸下來砸塌了樓梯陷住了,小的費了半天的勁挖開把他拖了出來,樓上的房間實在來不及去了!”葉思睿看他的手,果然土中包着血,四五個指甲蓋翻了過來。“你做得好,快去處理傷!”
馬廬嘿嘿一笑,去拎水了。
一行人一直忙到中午,大火終于撲滅,只留下滿地漆黑殘垣。葉思睿卻還不得休息。他叫壯班的衙役回去,換了快班的衙役過來,又把仵作和夏天舒都叫了過來。“挖!”他命令道,“把屋裏的人都給我挖出來!”
衙役們甩開膀子幹活,仵作在一邊等着,夏天舒走過來問他:“怎麽樣了?”
葉思睿說:“湯景煥沒救出來,湯志用被送去醫館了,不知道傷勢如何。”
“葉知縣!”湯良工在背後叫他。葉思睿連忙迎上去,“大人……節哀,令侄傷勢如何了?”
湯良工滿臉不耐煩,毫無悲戚之色。“志用沒事。”然後迫不及待問他:“受災的那幾戶人家你準備如何處置?”
葉思睿經他提醒,才想起自己忽略了這個。火災燒毀了四戶人家的屋子,連着被拆除的兩戶,一共六戶人家。萬幸沒有死人,只有一兩個燒傷的,他也都叫人背去醫館了。他掂量着說:“按道理,失火的房子,應該由同裏的一百一十戶人家賠付。”
“少給我廢話。”湯良工怒容不減。“我問你,他們沒了房子今天吃什麽,穿什麽,住在哪兒?”
葉思睿恍然大悟,連忙又吩咐觀言回衙門傳信,除去皂班站崗和壯班巡邏的部分人,其他衙役全部出來搭建流民棚。葉阜親自帶着剩下的人趕來了。衙門裏的廚子出來擺大鍋,給那六戶居民和衙役們做飯吃,婦女們也去搭把手。他則召集了那六戶剩餘的老弱婦孺,保證他們有飯吃有屋睡,賠款一到位就給他們重新建房子。知縣親自到場滅火,知州也在一旁監督,據說知州的兒子都沒救出來。幾戶居民的情緒還算穩定。也好在是夏季,搭個棚子無需講究保暖,遮風避雨即可。
到了晌午,幾戶人家中下地的男人也回來了,衙役們也都丢了手圍在一起吃飯。夏天舒方才與他說了兩句話,也跟着衙役們去挖廢墟,挖出來的焦屍已經一具一具拖到空曠的地上擺好,只待仵作查驗。觀言跑不見了,葉思睿打了飯,繞開焦屍和湯良工,與夏天舒在一處吃飯。
“你辛苦了。”葉思睿看他滿頭大汗,衣裳下擺、袖口都沾染了土塵,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看自己,卻比他更慘。早晨穿着常服沖出門來不及換衣服,這會青衫上除了黑灰和浮沉,還有深一塊淺一塊的汗漬,胸前的鷺鸶補子也不成樣子,臉上恐怕也不好到哪兒去。“我倒也是狼狽。”他笑道,心想怕是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
“你的臉?”夏天舒問。
葉思睿這才想起自己還被湯良工甩了一巴掌,摸~摸臉,這才覺得一陣刺痛,“他可真有勁……回去再說吧,現在顧不上。”
夏天舒扒着飯吃得飛快,吃完之後又跟着去挖屍體。葉思睿找驿長和湯良工點了人數,連湯景煥在內,一共有九人沒有逃出來,既有驿卒也有下人。大多數人那個時候在正廳吃飯,所以來得及逃出。
吃飯時,衙役扶着湯志用回來了,他胳膊上裹滿了紗布,臉上也塗着一塊一塊的藥膏,但總算傷勢不是特別嚴重,還能吃點東西。
待九具焦屍全都拖出來之後,那邊的流民棚搭得也差不多了。老弱婦孺們紛紛進棚子裏休息。葉思睿留了仵作、廚子和少數維持秩序的壯班衙役,把其他人都打發回了衙門。觀言死命不願走,說要跟着他,只得罷了。
夏天舒也沒走,和仵作一同查驗屍體。湯良工見他穿着并非衙役,問葉思睿:“這是誰?”
“這是……我請的幕僚,他會驗屍的。”湯良工冷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麽,跟着仵作看屍體。
驿卒身上穿着統一,雖然被大火燒得差不多,但是仔細看,還能辯出一些殘餘。靠着這樣,他們把兩名驿卒拖開,剩下的六人,就是湯家的下人,還有湯景煥了。湯景煥年紀小,身量也纖細,很快就被認出。
那屍體燒得面目全非,漆黑一片,湯良工俯身看了看,說:“這是景煥。”聲音平穩,葉思睿又看湯良工表情,還是看不出悲喜。獨子死了,他竟如此平靜麽?
“這是景煥身上戴的。”他繼續解釋,毫不介意地直接伸手從焦屍脖子上摳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他的長命鎖。”
仵作拿白布裹着被燒黑了的長命鎖包起來。湯良工站起身,直視葉思睿。“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仵作蹲下來開始驗屍,夏天舒也蹲在一旁抻着脖子看。葉思睿心裏并沒有報什麽希望,屍體燒成這樣了,還能驗出來什麽?
“大人。”不過片刻,仵作便站起來看他,神色有異。“湯公子……湯公子不是被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