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女屍疑雲(九)
正說着,何權派人來找他們倆,“老爺請葉大人前去休息。老爺說葉大人看着文弱,見過了校場就罷了,不要累着了。”
葉思睿來校場本是權宜之計,一聽傳喚便下馬跟去。
何英跑了幾步跟他并肩而行,“你也挺厲害的,表面真看不出來。”葉思睿看了看,他剛剛運動過,喘過來氣,面上紅潤,不由感嘆,這父子說話方式都是一樣的。“你剛才說你每月月錢只有一兩銀子?”
何英滿不在乎地說:“對啊。”
“一兩銀子怎麽夠用?”葉思睿好奇地問。
“說起來我也沒什麽花錢的愛好,和弟兄們去酒樓,今兒一個做東,明兒另一個做東,并不用時時花錢。”他解釋道。
葉思睿點點頭,若有所思。
葉思睿剛一回來,葉阜便起身告辭。何權強留他們吃晚飯,還是被葉思睿婉拒了,何權便命人把君山銀針包好叫他們帶走,依舊坐轎回府不提。
晚些時候下了暴雨,用過晚飯後葉思睿就在屋裏休息。突然聽到外頭的小厮說:“大人,刑房的典吏來找您。”
“叫他進來吧。”葉思睿說。
前來的典吏取下了箬笠和蓑衣,彎腰行禮。他裏頭的衣裳也打濕了大半。“辛苦你跑一趟,”葉思睿說,“有什麽事?”
那個典吏從衣服裏頭掏出一張紙,雙手呈給葉思睿,“掌案叫我送到您手上,是剛剛才整理出來的。”兩個妓院共同的常客名單和資料,竟然只有這麽一張紙。
葉思睿收到手裏,囑咐小厮打了燈籠送他回去。等到屋裏只剩他一個人了,葉思睿才走到燭臺下,展開那張紙,一目十行地掃完,提筆圈起來三個名字:何英,呂恒慮,宋鼎玉。
他坐下來,感覺腦仁疼。
何英去青樓也就罷了,可是他這麽個眼高于頂的富家子弟,為什麽會去城南的怡香院?呂恒慮和宋鼎玉這兩個舉人,為什麽也會去逛妓院?
葉思睿靜坐片刻,取出信紙寫了一封短信,封好口,寫上何英的名字,叫了一個小厮過來。“把這封信送到安順侯府二公子手中,說是關于騎射有幾個問題急着請教他,請他當場回信。”
小厮領命,收好了信。雖然不曾流露,葉思睿還是能看出他的怪異:這麽個暴雨夜晚,送信去安順侯府門,只為了請教騎射的問題?
葉思睿又坐了一坐,叫門口的另一個小斯過來,“你知道進京趕考的舉人什麽時候出發嗎?”
“這,小的确實不清楚,不過應該就在這幾日吧?”小厮小心翼翼地回答。
葉思睿陰沉着臉叫他退下去。
死去的女子,紅燭,金首飾,金首飾還有沒找到的……腳印,皂靴,暗地相會……今年是會試年……
葉思睿猛然起身。“來人,取一把傘來!再套一輛馬車。”
“大人,外頭雨下的大,還是穿蓑衣吧。”小厮躬身說道。
“不必,我只是去西廂房。”
“大人,雨太大了,撐傘也無用,不穿蓑衣淋濕衣裳會受涼的。”小厮說道,“您要是生病了,王嬷嬷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你叫什麽名字?”葉思睿打量他,這個小厮面目不出衆,看着頂多十三四歲,嗓子還未變聲,說話還帶着童音。
小厮跪下回話:“奴才是王嬷嬷送過來的,請大人賜名。”
“你倒是很聽話,就叫觀言吧。以後貼身伺候我吧。”
觀言喜得立刻磕了個頭。
觀言最終還是拗不過葉思睿。出門時兩個小厮穿蓑笠,一個給他打傘,一個在前面打燈籠,到了西廂房,葉思睿敲了敲門,“天舒兄?”
夏天舒開了門。葉思睿單獨進去。這是他第一次來西廂房夏天舒的房間,屋裏的家具都是從前留下來的,屬于夏天舒的東西似乎只有櫥裏的衣服,牆上的寶劍還有……案上的玉笛。
葉思睿打量了一圈,便打算從庫裏取點東西給他擺設,但此刻顧不上啰嗦這些。“你去一趟悅來客棧。”他說,“松和書院的吳山長和四名舉人都住在那裏。你看一看四人是不是都在屋裏,然後請吳山長來一趟衙門,不要驚動其他人。”
“現在嗎?”夏天舒問。
“現在,你親自駕着馬車去,務必把吳山長毫發無傷地接過來。”
他叫小厮拿了箬笠和蓑衣,看着夏天舒穿戴好。“還有什麽吩咐?”夏天舒問他。
“注意安全。”他說。
送走夏天舒,葉思睿在屋子裏靜靜等待。一邊等,一邊看着窗外的雨,試圖理清思路。
觀言來報:“大人,有個衙役來找您。”
葉思睿說:“叫他進來。”
馬廬一進門就跪下叩首,“小的知錯了。”
葉思睿随意打量他一眼,“看不出來,你受了刑?”
馬廬說:“小的皮糙肉厚,笞二十并不覺得什麽。往後但凡大人有用,小的任大人差遣。”說完,有叩了個頭。
葉思睿并未勉勵他,只說:“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去送信的小厮回來了。“大人,安順侯小公子說了,又問題可以盡管問他。” 葉思睿從他手裏接過回信。“你辛苦了。觀言!”小厮走了過來,“大人有什麽吩咐?”
“賞他一吊錢。”觀言依言從櫃裏取了錢給他。
葉思睿展開信,何英的字倒是潇灑飄逸。
和臨縣全城的青樓我都去過。
葉思睿噗嗤一聲笑了,大約能想出他自命不凡的表情。
馬車駛進院子的聲音被暴雨遮蓋了,卻被觀言派出去盯着的人一眼發現。“大人,回來了!”葉思睿命人備下熱水、暖茶和巾子,親自撐傘迎上去。夏天舒跳下馬車,扶着吳山長下來,立刻有小厮沖上去給吳山長撐傘,一行人走到正屋。
葉思睿吩咐道:“熱水備好了嗎?伺候夏先生去沐浴,把巾子拿來幾條給吳山長擦擦,暖茶也端上來。”
夏天舒說:“不急,等會還得送他回去。”葉思睿想來也是,跟他往邊上走了幾步避開其他人。“怎麽樣?”夏天舒說:“四個人都在屋裏睡下了。”葉思睿稍感心安,就叫他脫下蓑衣,到自己屋裏去,擦幹身上的水,換一身衣服再過來。
葉思睿和吳山長互相見禮,吳山長問:“大人深夜傳喚至此,不知有何貴幹啊?”
葉思睿說:“确實有件事麻煩山長。”他掏出一個紙包,仔細地打開,最後露出一小塊紅色的土,“大人可見過這樣的土地?”
“這自然是見過的。”吳山長捋須笑道,“松和書院的書齋外頭便是一塊這樣的紅土,據說是風水先生說此處聚集天地靈氣,故用來修建書齋了。”
葉思睿之前盯緊了他的臉,注意着他神色的變化,覺得他并非說謊,又問道:“此事事關緊要,您可确定?”
吳山長被他質疑,露出老大不高興的表情,“我天天從那裏走,豈會連這都不認得。你叫我來就是問這個的?”
葉思睿連忙說:“并沒有懷疑您的意思,實在是事關緊要,現在也不便向您透露。”
老人家雖然表示了理解,免不了犯嘀咕,葉思睿又問:“今年會試,那幾個學生什麽時候出發入京?”
“本來明天就該出發了。”吳山長說,“總不能冒雨趕路,這麽大雨路上淤泥不好走,怎麽也得等三四天地幹了再走吧。”
葉思睿心裏默念,感謝這場雨。
問完了話,再讓夏天舒把吳山長送回去,葉思睿還是叮囑他不要驚動了那幾個學生。夏天舒也不問原因,簡簡單單地應了,葉思睿就感到莫名安心,相信他有諾必行。
忙活了一晚,上床睡覺時,葉思睿腦子裏還在模模糊糊想着不知道夏天舒回來沒有。
第二天天不亮,葉思睿便爬起來,穿好常服戴好烏紗帽,準備升早堂。暴雨下了一晚,已經轉成朦胧細雨了。上堂之前他叫觀言親自去安順侯府又送了一次信,觀言打着呵欠迷迷糊糊,洗了把冷水臉才清醒過來。葉思睿叮囑他,務必在何英去書院之前把信送到,然後帶着回信回來。
早堂先要三班六房的掌案一一向縣令彙報前一日的事項,然後一一點對公文、申、貼和狀子,再依次佥押用印。之後縣令接見各鄉裏長,監督公事的督辦,若有延期不辦予以懲戒。
葉思睿升堂時,裏長們已經挨次站在二堂外的廊下等候了。他用袖口掩住一個呵欠,稍稍振作了精神。
“升——堂——”皂班的衙役們站立二堂兩側齊呼。縣丞、主簿和典史帶着三班六房的官吏們向他作揖行禮。
早堂要持續一個多時辰,又兼葉思睿第一次升早堂,需要先熟悉縣衙裏的官吏和各鄉裏長,耗時更久。葉思睿未用早飯,等到結束時早已饑腸辘辘,迫不及待地回後衙正屋用飯。
細雨已停,只是天上一片白雲茫茫,不見太陽。
用過飯,等到葉思睿回屋,觀言才上前來,把信給他。“好小子。”葉思睿誇了他一句,拆了信看:定芳閣。
只此三字。
“去,去快班叫人,叫他們派四五個步快去,把定芳閣給我盯得死死的,穿着便裝去,不準驚動了人。再派兩個馬快去悅來客棧,把那四個舉人去哪兒盯緊了。”葉思睿對觀言說,“我說的話,一個字都別學錯,記住了沒?”
“記住了。”觀言一溜煙跑不見影了。
草草用過飯,葉思睿又趕着升午堂。午堂要聽取詞訟,審理案件,還要辦理公務,所以時間更長,要持續兩個時辰。葉思睿全心全意撲在青樓女屍的案子上,而更多的詞訟不過是偷竊一類,還有街坊鄰裏雞毛蒜皮的沖突。不過是銀錢得失,還有愚昧的百姓和更加愚昧的風俗人情。他看不上這樣的案子,卻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案子才是常态。
午堂後還有晚堂,晚堂要繼續審理案子,錄取口供,總結一天的工作。葉思睿下午将案件審理的七七八八,又分配了事務,提前結束了晚堂。
一整天,定芳閣和悅來客棧兩頭都沒有動靜。
“嘟嘟嘟”
窗戶輕輕響了三聲,螢草趴在窗邊輕輕地問:“是誰?”
“是我。”
她有一些驚喜,這驚喜卻被霧霾籠罩,那是一絲她不願承認的恐懼。但她最後還是把窗戶打開,暖暖的夜風吹了進來。“你怎麽現在來了?”
“我馬上就要走了,今天不來什麽時候才能見你?”男子靈巧地翻過窗戶,螢草關上窗。男子輕車熟路走到桌邊點上燈。
他突然停住了。屋子裏等着他的并非只有螢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