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女屍疑雲(七)
夏天舒并不樂觀。“哪有這麽好找。”
葉思睿提醒他,“天舒兄,皂靴可不是人人都能穿。”
“可是和臨縣能穿皂靴的人本來就多,光臨過熏芳閣的人更是不計其數,就算加上身高體型,還是很多,你要他們篩選名單得篩到什麽時候去?”夏天舒依然愁眉不展。葉思睿見狀笑道:“我的案子,你急什麽,再說,還可以找到其他一些線索。”他轉過身對着窗笑道:“天舒兄,怡香院的彩鳳姑娘被發現時,旁邊是不是也點着兩根紅燭?”
夏天舒點點頭,“被人發現時已經滅了。”
“這是兇手帶來的,你猜得到他為什麽不點燈要點蠟燭嗎?”
夏天舒搖搖頭。
葉思睿也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有個猜測,民間有習俗,新婚當晚洞房花燭,必然會點兩根龍鳳呈祥的蠟燭,約有小兒胳膊粗細,到天明,若是蠟燭燒完才滅,夫妻二人便可白首到老。”
“蠟燭不挑燭芯不一會就滅了吧。”夏天舒說。
葉思睿沒想到他問的竟是這個,當即笑了出來,“天舒兄你什麽都懂,就是對世事人情太過漠然。那夫妻為圖個好兆頭,當然會請人一整晚看着,時時記得挑了燭芯。”
“所以?”
“所以,兇手力圖模仿洞房花燭,必是因為認識這兩人,不僅認識,應當還有很深的感情。”
夏天舒沉默不語。
“你也猜到了對不對?玲珑姑娘在屋裏睡覺,那兇手是怎麽進入屋中的?怕是玲珑姑娘往下放了繩子,他爬上來的。他二人這麽幽會,應當不止一次了。”他又問他:“對了,怡香院那邊彩鳳姑娘的屋子如何?”
“就在院子裏,從外面的巷子裏翻牆就能進去。”夏天舒答道。
“大人,大人。”有人叩門,葉思睿叫了一聲:“進來。”便見一個典吏進屋,唱喏行禮,“回大人,小的傳刑房掌案大人的話,熏芳閣的人說,彩鳳姑娘身上戴的首飾,多半都是玲珑姑娘屋裏丢的。但是玲珑姑娘丢的首飾還有一部分沒見到。”
“他做的很好,你先下去吧。”典吏一下去,葉思睿就連連跺腳嘆氣,“不好,不好。”
夏天舒端了一杯涼茶給他,“你先別急,慢慢說,怎麽回事?”
葉思睿說:“我方才不是告訴你了麽?這人點了紅蠟,是為模仿洞房花燭。新婚女兒都要上妝打扮,穿金戴銀,是因為燭光下唯有金銀才會閃閃發光。但是洞房花燭應該用龍鳳呈祥的花燭,他買不起,才用同等粗細的劣質紅燭代替,顯然他家道消乏,窮困潦倒,或許是因為如此,才性格偏執,殺了那兩個□□,卻擺成洞房花燭的模樣。”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就着夏天舒的手喝了口茶。“彩鳳體己少,掏空了首飾盒也沒湊齊一整套金首飾。他連花燭都買不起,哪來的錢給她置辦那些精巧的金首飾?想必是從玲珑姑娘那裏拿的。可是,”他的聲音漸漸低下來,“玲珑姑娘的首飾還沒用完……”
“所以還會死人?”夏天舒脫口而出。
葉思睿搖搖頭,“我不敢說,我寧願是猜錯了。”
一時屋內寂然,只有外頭蟬鳴逐漸響起。
“外頭的夏天當真熱。”葉思睿自言自語道,又強笑道:“我許是杞人憂天了,這熏芳閣的案子案發好幾天,應當已經傳開了,那些個青樓女兒戰戰兢兢還來不及,豈會私會男子。”
葉思睿搖搖頭,“你既說了他們是舊相識,女子情深,未必就會防備。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找到兇手。”
葉思睿勉強打起精神,“你說的有理,我還是去催促一聲,叫他們快些篩選出人來。”
夏天舒忽然又說:“你方才說得很好,可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那兇手若是窮困潦倒,哪來的銀子吃花酒?你也看到了熏芳閣是個什麽去處了。再說他還穿着皂靴,你不是告訴我,普通人家穿不得嗎?”
葉思睿只好說:“你這麽理解就不對了,富和貴可不是一回事。商紳就算富可敵國也不準穿錦衣皂靴,翰林再怎麽清貧,那也是清貴。”
夏天舒卻面露不喜,竟不發一語轉身而去。
葉思睿茫然地看着他走開,心裏犯了嘀咕:他說錯什麽了嗎?
葉思睿去了東廂房。這一間是葉曠的卧室,王嬷嬷守在門口,他一看就知道。王嬷嬷見了他問了好,“老爺,小少爺從昨兒起就說要去看您,我派了小厮去問,說是您還在和其他大人談話,就勸住了。”
“你做得很好。只是下次曠兒若想找我,派人來問之後也只會我一聲。”葉思睿說。挑了簾子進去,葉曠正坐在桌前看書。
“你看什麽書?”葉思睿問,葉曠扭身行了禮,“回睿叔,在溫習《大學》。”
“溫故而知新,很好。”葉思睿說。
“早晨去正屋問安,小厮說睿叔還沒醒,我等了一會,師父叫我回來了。”葉曠說,想來他覺得此舉不合規矩,皺成了個包子臉。
“我昨日飲酒,今兒休沐,就沒有早起,你既去過,心意已到,不用拘禮。”葉思睿轉而問道:“你師父住在哪兒?”
葉曠見他毫無責怪自己的意思,便舒展了眉眼。“師父住在西廂房。”
東廂房地位高于西廂房,西廂房用于待客,按理是沒問題。“你自己選的麽?”他問,“你住着東廂房,倒叫你師父住西廂房?”
“回老爺,是老奴安排的。”王嬷嬷在門口說道。“夏先生畢竟是客居,老奴便安排他住了西廂。老爺若覺得不妥當,還請示下。”
葉思睿想了想夏天舒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又想想他早晨不知為何負氣離開。“正屋套間有意見朝南開了窗,陽光正好,很是雅靜,我想給曠兒做書房,就叫他挪去我屋裏。把夏先生的東西搬到東廂房,西廂先空着吧。”
王嬷嬷低頭應下。“老奴遵命。”葉思睿想到新來事務繁多,都指望她,又說:“你看着他們,吩咐丫鬟小厮去搬就行了。府裏人不夠,還得叫人牙子買幾個小,還是您老眼力毒,去挑人,買回來□□也得麻煩您了。”
王嬷嬷嘴角泛了一絲笑,“老爺客氣了,老奴本來就是照顧老爺少爺的,并不麻煩。”
從曠兒屋裏出來,葉思睿本來想去找夏天舒,又想到不知道他這會氣消了沒有,還是先去了趟壯班。壯班除了把守城中、縣衙關要外,還擔負着巡邏的責任。他一進屋子,便見一水的青衫和紅腰帶,皆如“壯班”之名,個個都是體壯如牛的漢子。他在這群人面前顯得愈發文弱了,吩咐什麽還要仰着頭,少了些底氣。
“大人有什麽吩咐?”為首的客氣地問他。
“這些天已經出了兩起命案了,你們巡邏時也用些心,尤其往青樓妓院那些地方走,若有形色可疑的,直接抓起來。”
一個衙役這時突然開口:“形色可疑的抓起來?怕是大牢不夠放哦。”他說話是京城口音,應該是這些人中比較有威信的,話音剛落,一群人也不顧縣令就在面前,開懷大笑起來。
葉思睿便任他們笑,笑到最後,那個說話的人先覺着不妥停了下來,其他人也逐漸停下來。葉思睿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回大人,他叫潑驢。”有人搶先答道。“閉嘴!”那漢子喊了一聲,全場皆靜。他頂着衆人的視線走到葉思睿面前,躬身回答:“回大人,我叫馬廬。”他的眼光桀骜不馴,仿佛倒要看看這個縣令能把他怎麽樣。
馬廬可不就是驢麽?葉思睿一笑,“馬廬,你說得很好,那本官便等着你将大牢填滿,若是今兒填不滿,便拿你是問。”
馬廬收起嘻嘻哈哈的笑,低頭領命。
葉思睿從壯班出來時,一個班頭追了過來,“大人請恕罪,那馬廬平素最為無禮,但是行動果決,臂力驚人,壯班的漢子多敬重他。大人這樣的命令,豈不是逼他迫害無辜,強人所難?”
葉思睿收住腳步。“他不會亂抓無辜,否則在壯班就不會有這樣的威信了。不過你說強人所難倒是對的,本官就是要叫他為難。”馬廬拿他的命令取笑,他卻沒有跟他開玩笑的意思。
班頭顯然很不贊同,又不敢反駁上官。“這……”
葉思睿沒時間跟他啰嗦,便直接說:“此人可用,但要為我所用,還得聽話才行。晚上他回來,倘若抓的人超過十個,便饒了他,少了,以失職罪笞二十,就說是我賞他的。”
班頭不敢再多言,唱喏而去。
眼看到了正午,葉思睿回正屋用飯,他派了小厮去西廂房請夏天舒來用飯,決心如果他不來就親自去請。好在葉曠和王嬷嬷剛剛進來,夏天舒就到了。他一貫面無表情,也看不出是不是已經消氣。
葉思睿吩咐擺飯,叫王嬷嬷帶着布菜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天舒兄。”他看着夏天舒盛了一碗湯,盡可能和顏悅色地問道:“我想把曠兒接到我屋裏住,你挪去東廂房可好?”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