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啞屍求生(二)
“葉某出身普通商賈之家,不值一提。”葉知縣一筆帶過,轉向正題。“令郎之事,還請節哀。”
沈富商悲戚道:“犬子……咳,我這兒子頗不成器,卻沒想到……哎,我兒年紀輕輕,又家境寬裕,事事得意,豈會有輕生之舉?還請大人将那無恥兇手繩之以法,還我兒一個公道。”
“這是自然。令阃何在?”
這是何意?沈富商隐去不解,眼中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擔憂。“拙荊不堪傷痛,正卧病在床。”
“那您現在可想去見令郎一面?”
他只一愣,便反應過來,依舊是滿臉悲切。“那是自然。”
葉思睿便令人帶着他去見屍體。待他走了兩步才又抛出一句,“為驗屍之便,本官已下令将令郎發髻剃去,還請見諒。”
沈富商足下一個趔趄,還是衙役伸手攙扶才站穩,顫巍巍地說:“我自然省的,大人過慮了。”心裏已經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縣令罵了一百遍。
人一走,葉思睿見夏天舒跟上來了,又苦口婆心地勸他。“天舒兄,你若配合我查案,為官府效力,我不僅不再懷疑你,還可以将往事一筆勾銷。可你若再生波瀾,休怪我無禮。”
夏天舒終于肯搭理他,卻是直言不諱:“你如何,與我無關。”。
話不投機半句多。
待沈富商心驚肉跳地看過屍體,又簽了字,葉思睿便交代了自己午後要去沈府的消息,迫不及待打發他回去了,至于夏天舒,則留在衙門裏吃了午飯再出發。
縣衙三堂左右有跨院,正是葉思睿及內眷居住之所。葉思睿未成親,故也只住着他和侄兒葉曠,葉曠的先生周徽。周徽平時都在自己屋子裏用飯,所以一起的只有三人。午飯是伺候的婆子燒的,雞鴨魚肉俱全,擺了滿桌。
葉思睿叫葉曠過來。小小的少年不過七歲,見了救命恩人,歡天喜地地行了禮,一口一個“世叔”。夏天舒頂着他熱絡的眼光用飯,面色冷淡。
葉思睿心裏冷笑,和葉曠一道緊盯夏天舒。
用過飯,葉曠回去休息。他一下去葉思睿便說:“适才的飯菜下了毒,無色無味,不想竟瞞過了你的眼睛。你若不傷人,助我查案,兇手不是你,我自會給你解藥。”
夏天舒直視他,毫無懼色。
葉思睿引他發火、懼怕的念頭一次次落空,已是惱到了極點。他說:“你以為我說謊?你當真以為所有□□你都能察覺?配合與否,你自己決定。”
夏天舒沉默片刻,薄唇輕啓:“那好吧。”
葉思睿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吃過飯,夏天舒跟葉思睿同去去沈府。兩人坐了馬車,一路沉默似堅冰難以融化。葉思睿受不住,先開口:“既然你助我破案,我先給你講講案情。”
沈富商算是當地小有名氣的人物,來往多地經商。他的正妻趙氏出自寒門,于他尚未發跡時嫁給他,乃是糟糠之妻。他偏房沒少納,對于正妻卻始終尊敬有加,還在歷年冬日布施,因而在坊間名聲也不錯。他有三個兒子,只有長子沈兆鑫是趙氏所出,也正是此次的死者。只是這位沈大少爺,大約是自小被嬌慣壞了,游手好閑貪淫好色,流連于煙花之地,名聲實在不佳,以致二十多歲還未議親。此次他的屍體就是在當地有名的青樓醉香閣被發現的。
到了沈府,下人已經得了吩咐,引他們入正堂。沈富商正帶着兩個年輕人等着。見了他們照例行禮,指着兩個人說:“這是我兒沈兆貫和沈兆瑜。”沈兆貫剛剛加冠,已經開始接手管理父親的生意。沈兆瑜十五六歲,還在念書,剛考了秀才。因為長兄并未娶親,兩人也未議親。
沈富商在衙門見過了夏天舒,自然地将他當作随行的衙役,只問葉思睿的吩咐。葉思睿道:“沈大少爺從前住在何處?”
沈富商叫丫鬟帶他們去。沈兆鑫住在東廂房,屋子裝潢富貴有餘,典雅不足。案上連擺樣子的文房四寶和書籍都沒有。在房裏侍候的也是一水的丫鬟,十幾個人,穿着一模一樣水藍的衣服,怯生生地跪了一排。
夏天舒一眼掃過去便皺眉。葉思睿立刻看他,他只好輕聲說:“大多破身了。”
葉思睿輕嗤一聲,也不意外。“哪幾個尚是完璧?”
夏天舒也不避諱,直接用手點了兩三個。前幾個看上去笨頭笨腦的,最後一個倒有幾分俏麗。葉思睿直接把注意力放在後者的身上。“你叫什麽名字?”
那丫鬟被吓得低了頭,聲音細如蚊吟:“奴……奴叫珠兒。”
“你先起來。”葉思睿說,吩咐其他丫鬟先退下,屋裏只留下珠兒一個。夏天舒跟着到門邊把守。珠兒看上去更害怕了。
“你覺得你家大少爺為人如何?“葉思睿和顏悅色地問,丹鳳眼笑得彎彎,柔和了氣質。
珠兒還是不敢擡頭,“少爺……少爺人很好。”
見她膽小,葉思睿問了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待她情緒稍稍平複,才問:“你家少爺出事那日是什麽情況?你細細說來。”
珠兒的聲音還有些發顫,好在敘述還算清晰。“少爺那天精神不太好,中午喝了參湯就睡下了,睡了很久,醒來就不舒服的樣子,直接出門了。”
參湯?葉思睿心中敲起警鐘,“參湯是誰送的?”
“是廚房送的。少爺身體不大好,一直在喝參湯。”
珠兒說的很含蓄,葉思睿想想就明白了,天天在外面尋花訪柳,身體可不會虛麽。“你家大少爺跟二少爺和三少爺關系如何?”他換了個話題。
珠兒頓了頓,沒有立即回答。
“不必怕,今兒問的話我不會說與他人。”葉思睿察言觀色,反應極快。
珠兒這才說:“奴婢說不準呢,不過少爺是嫡子,與庶出自然有別。”
這回答也夠了,葉思睿點點頭,讓她先出去了,吩咐夏天舒一次放進來兩三個丫鬟,分別問問題。她們答案和珠兒的一般無二。沈兆鑫仗着自己是嫡出對兩個庶弟很不客氣,尤其是已經參與家裏生意的二弟沈兆貫。相對的,二姨娘和三姨娘對沈兆鑫的态度也不大好,只是不敢當着夫人面做什麽罷了。沈兆瑜年紀輕輕,又讀了書有了功名,對長兄還算敬畏。沈兆貫則看不起他尋花問柳,時不時拿話刺他,氣的沈兆鑫火冒三丈。
此次沈兆鑫出事,沈府裏無人明說,但都覺得是二姨娘和二少爺做的。除掉嫡子,萬貫家産就都是他們的了。
葉思睿又問起她們對珠兒的看法,回答有些酸溜溜的,他還是聽懂了。沈兆鑫□□熏心,屋裏稍有姿色的姑娘都沒有放過,丫鬟們也就半推半就。唯有珠兒一直不肯讓他近身,惹得他十分惦記。
問得差不多了,他們又去西廂分別見了沈兆貫和沈兆瑜。沈兆貫與其父相仿,看着就是商人模樣。沈兆瑜倒有些出人意料,溫吞腼腆,不像這個家裏的人。他倆說法相似,大哥平日與他們并不親近,那天他們一個在鋪子裏忙活一個在書院念書,根本沒見過大哥,再聽說就是他出事的消息了。
葉思睿轉去了廚房,問起沈兆鑫喝的參湯。廚房的小厮回道:“回大人,是夫人吩咐的。少爺身子欠佳,每日都要給少爺熬參湯喝。”
“先前熬剩的渣滓可有剩下?”葉思睿問。
小厮面露為難。“這……”葉思睿知曉是難為了他,擺擺手。“罷了,參湯是哪位廚子熬的?熬好了是誰給少爺送去的?”
小厮想了想,才回道:“夫人吩咐的事,廚房裏哪位空了手哪位給少爺熬,都是少爺屋裏的珠兒姐姐端去的。”
看着也沒什麽好問的,葉思睿和夏天舒正準備離開,有丫鬟前來行禮傳話,“夫人請兩位入內一見。”
一入屋撲面而來濃重的藥味。遮擋的屏風後頭傳來虛弱的女聲:“請葉大人入內一觀。”又世一個年輕些的女聲,大概是伺候的丫鬟:“夫人,若是老爺知道了……”
“大人是東安的父母官,老身這把年紀了,如何見不得。”趙氏令丫鬟撤去了屏風,葉思睿這才見一個躺在榻上的女子,身上蓋了褥子,瘦弱憔悴,風韻猶存。他餘光掃視夏天舒,夏天舒已自覺地退到門邊。
趙氏讓丫鬟攙扶着艱難地坐起來,有氣無力地說:“妾身抱恙,無法與大人見禮,大人莫怪。”
“夫人節哀,保重身體。”葉思睿連忙開口。
“我兒不幸,老身實在……”趙氏說得很費力,不得不停下來喘氣,拿帕子拭淚,“老身實在難受。老身這把年紀,卻唯獨有這一個兒子,愛若珍寶。卻不想……請大人還我兒……還我兒一個公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葉思睿看着都難受,連忙示意丫鬟扶她躺下。“夫人放心,本官定會竭盡全力。”趙氏卻仿佛沒聽見一樣,躺在床上,神情恍惚。
葉思睿默默退了出來。
“慈母情懷。”葉思睿長嘆一聲,久久不語。他只管感慨,夏天舒卻冷着臉,一個字都不接。葉思睿自讨沒趣,只得說:“再去醉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