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臧南渡伸手在岐林脖子上探了探,才問,“經常這樣麽,”他微微歪了歪頭沒管已經連滾帶爬跑掉的葛孟平。
岐林被臧南渡抓着站起來,白皙的手指縫兒往外淌血。
顏色紮眼。
岐林沒說話,大概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臧南渡,所以剛才自己手上的準頭有點兒差,另外手勁兒沒多少掌握,所以刀口在自己脖子上還挺像這麽回事兒。
臧南渡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微微彎腰,眼睛探在上面,“我車上有藥,上來。”
“哥,沒事,”岐林肩膀上搭着自己書包,用校服在自己脖子上蹭了蹭,“不用麻煩,我坐公交回去,沒傷到哪兒。”
岐林沒想着假客氣,這傷如果好的太快,明天的文章不好做。
所以他自己執意走了,臨走回頭給臧南渡規規矩矩鞠了一躬,嘴裏說着謝謝。
臧南渡看着人,站在原地點了一根煙,磨蹭的時候,臧栖山從路對面摸過來,“你來接我就找這種犄角旮旯?”
“我圍着學校繞了三圈兒,大哥。”臧栖山走到臧南渡跟前,自己拿了他身上的煙抽,“你看什麽,這麽入神?”
“人你追到了?”臧南渡收回視線,伸手把臧栖山嘴上那根剛冒火星的煙從中間掐斷,“抽煙不好。”
“別學。”
臧栖山嘴裏嚼着半根煙,盯着自己手心兒看,“沒追着,跑了。”
“你等會兒,”臧栖山往自己身上摸手機,等摸到了才想着自己沒有岐林的電話,然後撥了個號兒,“楊子,三班大群你有麽?我打聽個人,回頭電話發給我。”
“看上哪個了,”臧南渡擡腳往前走,話說出來跟水一樣沒滋沒味。
臧栖山不怎麽想搭理臧南渡,直接擺手,在自己頭上抓了一把,胸口的拉鏈開到最大,自己灌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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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管。”
臧栖山脫了身上藍條杠兒的校服,走了兩步回頭,“我騎重機來的,晚上自己回去,也就住到高考,別拿自己當監護人。”
臧栖山在國內就是個暫住,時間夠了自然飛到國外找爹找媽。
漆黑的晚上,路燈下面亮着超級響的煙屁股。
還有兩個大的誇張的透亮的大紅燈。
岐林攥着肩膀上的書包帶子,自己走在已經黑透的燈光下面,腳上踩着自己的影子,心裏數着數。
下了最後一班公交車,從學校到家的距離,需要走一千兩百三十四步。
家裏的小區老,早年搬來就一直沒挪地方,再久以前,對面還有臧南渡家裏的老人在住。
臧南渡還在對面住的時候,他總能踩着時間節點跟臧南渡在家門口遇見。
路上偶爾會拐個彎兒,去趟附近的鋪子。
店就開在路邊,他半個身子探進去的時候,聽見外面哄哄鳴鳴,動靜因為車速太快導致聲音都變了型。
“哎呦,現在的年輕人,怕不是不要命了哦,開這麽快,”門口坐着一個織毛衣的老太太,她脖子不利索,但是還是因為外面的動靜執拗的歪頭。
等順便看見進店的岐林眼睛一亮,“小夥子長得蠻精神秀氣的,要買什麽跟奶奶說哦。”
“我随便看看,”岐林禮貌一笑,走了一圈兒挺利索就出來了,東西擺在櫃臺上等着結賬。
一盒兒迷你綠皮塑料的口香糖,外加一包兒紫色的金漆香煙,一個火機。
“小孩在買煙哦,成年了嗎,身份證給奶奶看一看的哦,”老太太大熱天穿着一件碎花的半身百褶裙,起身的時候捏着桌面上四方放着的老花鏡,眨眨眼,“剛好十八歲,這個煙要少抽的,知道嗎,對嗓子不好的。”
岐林把一只手用校服把脖子上的傷口輕輕遮住,“我幫家裏哥哥買的,我不抽的。”
老太太聽了一直點頭,叨念着“這樣好、這樣好”,自己摸摸索索找錢去了。
岐林回了家,沒開燈。
回去手機就開始震消息。
一連幾串兒的好友申請。
同一個人,同一個問題。
頭像是臺車。
兩輪兒塗裝誇張的摩托。
-活着呢?
-叫聲哥這麽不樂意?
-同意一下,等你半個小時,不然我報警。
-二十分鐘。
-十分鐘。
-五分鐘。
-六十秒。
岐林看着點了通過,然後就扔在一邊兒沒管。
他把手機放在桌面兒上,看着消息自己閃,他順手放了歌兒。
《烏茲律》
梁戍星現在這個專輯裏最冷的一首,但是岐林稀罕這個調子。
自己哼哼着,摸着脖子上那截兒劃的有點兒深的口子。
随手在直播平臺上注冊了個號兒。
RUTO懸媒,現在名不見經傳,但是岐林知道僅僅一年之後它的火爆程度,早年在上面撈第一桶金的人借着先機後來順風順水。
現在這個時機正好。
岐林嘴上叼着一根煙,煙霧彌漫裏把脖子上的刀口精心加工了一下。
然後衣服沒脫,直接在客廳裏睡了。
早上發現手機有兩個未接。
他對其中一個,備注“臧南渡”。
他一身煙味兒從地上站起來,周身輕薄的煙纏着他的皮膚輕飄飄繞繞跟着他進了衛生間,嘴裏嚼着糖,精心收拾。
這個澡他洗的走心,以至于第二天到了學校頭發還沒幹。
“岐林...你脖子上的傷口看着好深啊,怎麽弄的?”岐林前桌兒是個紮馬尾的女生,她怕葛孟平,但是瞄到斜後方的座位上空着,就想找岐林聊聊天兒。
“葛孟平劃的,”岐林實話實話說,不過口氣跟“我早上喝了杯水”一樣自然。
女生張大眼睛喊了一聲天吶。
“他也太過分了,”女生叫的小聲,“我帶你去醫務室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但是看着岐林脖子上的紅印子很吓人。
“沈月玲,你不是暈血麽?”
“嗯?”女生聽見聲音自己擡頭,然後就愣愣的眨了眨眼。
這不是——
四班臧栖山?!
她現在有點兒缺氧,臧栖山的顏她磕了很久,但是麽這麽近距離看過。
而且他還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連自己暈血這件事都知道!
嗯?
暈血?
沒有啊?
“不是,你搞錯了——”女生還想着解釋,但是對方沒讓她把話說完。
“借過,”臧栖山繞過沈月玲,“要個人。”
沈月玲就看着臧栖山把人往懷裏揣。
然後她腦子裏就開始飄彈幕。
臧栖山第一次公主抱給了男人。
她沒搞懂。
岐林伸了胳膊把人擋住,“我——”他的拒絕沒有對方的動作來得快。
葛孟平是第三個進來的,“我操,”他也不知道最近倒的什麽黴,點背老是遇見臧家的人。
邪了門兒了,他在這個學校裏誰都不怕,就是得繞着臧栖山走,看見這兩個人的動作,他摸不清狀況。
“大早上的這麽利索,”葛孟平甩了書包往桌子上一墊,又不想明着慫,就搞了點兒動靜,“岐林,這是交新朋友了了,恭喜。”
“那你把我朋友的脖子糟的不輕,怎麽算?”臧栖山口氣在葛孟平聽來不像開玩笑,他就尬笑了兩聲,“你話別亂說,好好一脖子我糟它幹嘛。”
“那可巧,你着好好的脖子,我想糟糟。”臧栖山沒動手,但是葛孟平已經擡眼換了個眼神。
“臧栖山你想出他的頭?”葛孟平慢慢站起來,“你們什麽關系啊。”
葛孟平帶着痞嗆兒,“我看——”
“啪一—”
葛孟平左臉在相同的位置又挨了一巴掌。
因為這次是臧栖山打得,
所以這次葛孟平沒出聲兒。
醫務室裏沒老師,臧栖山把人往床上放,岐林乖乖坐着,眼睛在臧栖山身上轉,嘴上說着,“不用。”
臧栖山自己在櫃子裏翻騰一會兒,“抹脖子塗什麽?”
“臧栖山,”沒等岐林說話,門口兒有個老師敲門。
“你把門開開。”
岐林墊了腳要下床,臧栖山自己按着岐林往床上坐,“別管,塗這個成麽?”
空氣裏攢着水,醫務室裏沒開空調,岐林坐了一會兒就開始出汗。
“把門開開,讓校醫過來。”岐林胳膊被臧栖山攥着,只能用嘴給他建議。
“我說了,”
“別管。”
臧栖山撐着胳膊盯着岐林的臉,“你摘了眼鏡兒什麽樣兒啊?”
他說着也做着。
岐林微微側了個頭,之後哐當一陣,門被踹開了。
玻璃渣子碎了一地,一雙皮鞋踩在上面,咯吱咯吱響。
“老師叫我來,”
“說你打人了。”
臧南渡進門的時候微微低着頭,用手撐着門框,給後頭跟着的老師道歉,不過生硬的很,“不好意思。”這幾個字說出來,一排老師跟在後面一個勁兒說不用。
臧栖山一條胳膊已經搭在岐林身上,看見臧南渡也沒停,但是被岐林按住了,“我說了,不用。”
幾個老師看見岐林脖子上的傷口,都覺得這事兒嚴重了。
以前葛孟平說鬧也就鬧了,但是現在這個情況說重了就是故意傷人,而且臧家的人也牽扯進來,還明顯站隊岐林,他們夾在中間就更難辦。
“你跟着去老師了解情況,”臧南渡伸手把臧栖山那條胳膊拽下來,伸了一條腿揣在臧栖山校服的白褲腿上,嘴裏輕說了聲,“滾。”
臧栖山不甘心,自己插兜兒,臨走還彎腰沖岐林交代,“等着我還你條脖子。”
等人都走了,岐林坐在床上沒動。
外面還有想進來的學生,看見裏面站着個西裝高個兒,都是好奇往裏看了一眼之後都沒往裏進。
“嫌吵?”臧南渡往裏走了走,離床半米的天花板上挂着純白色的紗簾,他手伸扯了,圍了床小半圈兒,然後脫了西裝外套,單膝跪在岐林面前,“離他遠點兒。”
臧南渡說完看小孩兒歪着頭,就又補了一句,
“我說臧栖山,數狼的,”
“吃肉。”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看着岐林,獨有少年的單薄肩膀,混合着清淡香草的味道。
岐林的眼睛就這麽看着他。
臧南渡在這種眼神下極少有的沒了自控,帶着一身煙味兒湊近,對着小孩兒咬耳朵,在空氣裏念了極輕的一聲,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