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吃完湯包後,鐘熙纭揮開惆悵的情緒,努力打起精神,像個盡責的導游小姐,繼續帶姜泰瑞在夜市裏逛來逛去。
周遭熱鬧歡樂的氣氛,以及琳琅滿目的攤販,很快就讓她忘了先前的煩惱,興致高昂地帶着他逛遍每個她感興趣的攤位。
可是,接下來他們究竟去了哪些攤位,吃了什麽東西,他不但一點也沒注意,也根本嘗不出滋味。
他的腦子裏,一直不斷地轉着她剛才的話,我這體質和個性,是沒辦法離開臺灣的。
那句話像是一塊石頭,沉沉地壓在胸口,讓他的情緒異常浮躁。
“……到底怎麽樣嘛?”
耳邊充滿困惑的詢問聲,終于讓姜泰瑞回過神。他的視線朝鐘熙耘望去,立刻怔住。
他們正站在一個賣發飾的攤販旁,而她的頭上正戴着一個毛絨絨的粉紅色兔耳朵發箍。
“怎麽樣?好看嗎?”鐘熙耘笑咪咪地問,臉上的表情充滿期待,顯然希望能夠得到他的贊美。
姜泰瑞又多看了她一眼,那明明是給幼兒園小女生用的飾品,可是配上她純真燦爛的笑臉,以及那招牌的兔寶寶牙齒,竟然一點也不顯得突兀。
他盯着她可愛的模樣,竟忘了移開目光,甚至連周遭逛夜市的人們都不存在似的,眼裏只瞧得見她的身影。
“小姐,我就說很适合你吧!看,你男朋友都看呆了。”賣發飾的老板一臉得意地笑着。
男朋友?看呆?
姜泰瑞這時才赧然地回過神,一絲狼狽自他的眼底閃過,但快得沒被任何人捕捉到,更別提神經大條又忙着臉紅的鐘熙纭了。
她一臉尴尬地想要澄清,但姜泰瑞的否認卻比她快多了。
“我才不是她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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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取下她頭上的兔耳發箍,交還給老板之後,二話不說地拉着她的手臂大步離開。
“欸?等、等一下啦!我有點想要買那個發箍呢!”鐘熙耘有些不舍地回頭張望。
“買那個做什麽?都幾歲的人了,還戴那種幼兒園兒童的發箍?不怕你的大頭把它給撐斷嗎?”
被潑了盆冷水,鐘熙耘也不怎麽在意。
“應該不會啦!那發箍的彈性不錯啊!而且老板也說了那發箍很适合我,戴起來很可愛,你不覺得嗎?”
确實很可愛--回想起她頭戴兔耳發箍,露出燦爛笑容的模樣,他的胸口就隐隐掀起一陣騷動,耳朵發燙。
這種不受控制的悸動令他感到慌亂,因此即使對上眼前這雙期望得到他認同的陣子,他仍本能地掩飾住自己的真實情緒,絲毫不想讓她察覺。
他用不以為然的語氣冷哼。“做生意的人,什麽違心之論說不出來?就算是一頭母豬,在他們的口中也美若天仙。”
鐘熙纭的笑臉一僵,像個洩氣的皮球,連肩膀都垮了下來。
“母豬?我有這麽慘嗎?”她悶悶地咕哝。
明明她覺得自己戴起兔耳發箍的模樣還挺可愛的啊!難道真的是她的自我感覺太過良好?
“怎麽沒有?醜人就別作怪,你想害我失眠睡不着嗎?”情急之下,連習慣性的毒舌批評都脫口而出。
……他的意思是她長得太醜,會害他失眠?
鐘熙纭癟起嘴,心裏好受傷。
就算自己距離美女确實有一大段的距離,他也沒必要把話說得這麽狠吧?不過他說得這麽直截了當、毫不遲疑,大概心裏真的是這麽想的吧……見她一臉喪氣,姜泰瑞的胸口一緊,浮躁的情緒又再度竄了上來,他感到懊惱,怪責自己的口是心非,卻又拉不下臉道歉。
明明有股想要安慰她的沖動,偏偏這些話卻像是梗在喉嚨說不出口,溫言軟語實在不是他的作風,想逼自己說點什麽,竟只能僵在原地。
內心百轉千回,最後他只能若無其事地說:“真的想買的話,那就去買啊!”
“算了,我怕會害你作惡夢。走吧!還有很多地方可以逛呢!”
鐘熙纭強打起精神,試圖再度扮演稱職的導游小姐,然而先前低落的情緒又湧上心頭,而這一回不論她再怎麽努力,也無法将萦繞胸口的那團低氣壓驅散,更找不回,開始的歡樂好心情了。
姜泰瑞跟在她的身邊,看着這樣的她,他也高興不起來。
人聲鼎沸的熱鬧夜市裏,兩人的腳步和心情都變得同樣沉重。
隔天下午,鐘熙纭手裏拎着一大袋剛買來的熱咖啡,前往“安家”集團的辦公大樓。
她在氣派的大門外停住腳步,滿臉猶豫。
剛才她正要幫主管出來辦點事,想不到在離開電臺前,同事卻臨時多交代給她一項任務,要她到“安家”索取衛生棉條試用品。
先前的那一批試用品早已經發完了,同事們的反應十分熱烈,因此想問問看能否再多索取一些。
身為助理的她,當然沒有理由推辭,只好乖乖地過來。由于擔心臨時提出的要求會給對方添麻煩,她連慰勞的謝禮--咖啡都買來了。
跟大家好好地打個招呼、提出追加試用品的要求--明明是很簡單的工作,可是她的心底卻升起一股抗拒。
擡頭望着眼前這幢壯觀的辦公大樓,鐘熙纭的心情複雜,腦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晚她到底有沒有害他失眠,她無從得知,但她自已卻失眠了。
一整個晚上,他的話不斷地浮現腦海,讓她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即使是像他這樣言辭犀利的人,一旦面對心愛的人,也會有一絲溫柔吧?但是他卻總是不斷地挖苦、揶揄她,不是奚落她蠢,就是嘲笑她呆,甚至說她醜得害他失眠。
照這個情況來看,他肯定是真的不喜歡她吧……這個結論重重打擊了鐘熙耘,讓她的心一陣揪痛。
就算自己再怎麽喜歡他,也無法把他的刻薄話當作耳邊風。在被他冷嘲熱諷了這麽多次之後,她追求愛情的勇氣也已告罄。
既然他對她從來不假辭色,當然是對她沒半點意思,她要是向他告白,簡直就是自掘墳墓、自取其辱。
也許,盡量避免和他見面,對她來說是最好的辦法,可偏偏一早她才下決心要和他保持距離,現在卻在同事的要求下,不得不過來一趟。
“沒關系,他是日理萬機的總裁,肯定有一大堆忙不完的事情,我只不過是上去要個試用品,馬上離開,不會遇上的。”
鐘熙耘安慰自己後,拎着手中的咖啡走了進去,然而一踏進他的“地盤”,她的腦袋瓜就立刻不争氣地被他的身影占據。
我不喜歡你……槐人……我失眠……
這些讓她心裏難受的話語,像夢魇一樣在她的腦海糾纏不休。
鐘熙纭一邊等待電梯,一邊努力和腦中的這些“魔音”抗衡,結果根本沒注意到自己什麽時候進了電梯,也沒注意她到底按了哪個樓層的按鍵。
當電梯門在她的面前開啓時,心不在焉的她就這麽走了出來。直到過了幾分鐘之後,她才猛地回過神。
“咦?欸?這是哪裏呀?”
鐘熙耘當場傻眼,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的記憶甚至只停留在一樓的電梯前,連自己怎麽到這裏的過程都毫無印象。
慘了,在人家的公司裏随便亂逛,未免太沒禮貌了!
她在心裏低聲斥責自己,同時左右張望,想趕緊搭電梯離開這裏。
剛才她應該是沿着長廊走過來的,那麽只要往回走,肯定就有電梯了。
鐘熙纭拎着咖啡,加快腳步,就在她急忙彎過轉角的時候,另一邊竟正好也有兩個人走了過來,就這麽撞個正着。
“哇啊--”
她發出慘叫,手中那一大袋咖啡掉落,灑了一地。
噴濺出來的褐色液體立刻造成災情,不僅在自己的衣服和米白色帆布鞋上留下了明顯的污漬,就連對方其中一人也遭到波及。
不過,最讓她頭皮發麻的,是那些咖啡在落地前,有一大半都“灌溉”在對方的西裝上!
“對不起!對不起!”
她連聲道歉,手忙腳亂的拿出手帕幫對方擦拭。
完蛋了!死定了!眼前這身鐵灰色西裝看起來很高檔的樣子,送洗費肯定很貴吧?萬一上頭的咖啡漬洗不掉,要她賠償,那可慘了!
鐘熙耘欲哭無淚的擡頭望向對方,硬着頭皮道歉。
“對不起,你有沒有燙到……”話說到一半,在她意外地對上一雙俯視她的墨眸時頓住。
她瞬間呆住,腦中一片空白。
“沒有。”姜泰瑞簡短地回答。
看見她毫無預警地出現在眼前,他的心裏也同樣驚訝,但他無暇詢問她出現的原因,一把搶過她的手帕,快速擦掉她臉上濺到的咖啡漬。
“你呢?”他關切地盯着她,剛才熱咖啡也濺到了她的下巴,他擔心她被燙着了。
“我沒事……”
“沒事?哼,你沒事,我們可有事了!”安琪忍不住抱怨,她一方面不甘被他們當成透明人,另一方面對于發生這樣的意外更是感到氣惱。“你這個冒失鬼,等一下總裁還要開會,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安琪滿臉不悅地瞪着鐘熙耘。
眼看總裁無端被咖啡潑了一身,已經夠嘔的了,更氣的人是,罪魁禍首竟然是她最不想看見的女人!
鐘熙纭低下頭,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對不起,我……”
姜泰瑞沒等她把話說完,一把拉着她,朝着電梯的方向走。
現在她一身狼狽,衣服鞋子被弄髒了不說,搞不好哪裏還燙着了,可不是杵在這裏慢慢解釋、道歉的時候。
安琪一愣,連忙開口呼喚。“等等,總裁……”
姜泰瑞頭也不回的吩咐。“去買一套鐘小姐尺寸的衣服送來。”
在被姜泰瑞強勢地拉進電梯之前,鐘熙纭轉頭看了一眼,就見安琪忿忿不甘地猛跺腳。
她苦笑地心想,如果可以的話,安琪大概恨不得将那些咖啡全部從她的頭上淋下來吧!
出了電梯後,鐘熙纭被一路拉着走。
她滿頭霧水地問:“等等,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
“換衣服。”姜泰瑞簡短地回答。
“嗄?可是我……”
鐘熙纭低頭瞥了自己一眼。
雖然她衣服上的咖啡漬看起來挺慘烈的,但就算是要換衣服,也該是回她自己家裏去換才對,況且他也該趕緊處理自己一身的淩亂,剛才安琪不是才說了他等會兒還要開會嗎?
她正想要開口婉拒他的好意,卻已被他拎進了總裁休息室的更衣間。
“呃,其實我……”她的話沒有機會說完,手裏就被他硬塞了一套全新的男性休閑服。
“你先把髒衣服換掉,順便好好檢查一下自己有沒有哪裏燙傷了,要是有的話就快點告訴我,我再帶你去沖冷水,順便叫人帶燙傷藥過來,知道嗎?”
一口氣交代完後,姜泰瑞自己拿了一套幹淨的西服就轉身離開,把她留在這個兩坪大的空間裏。
鐘熙耘盯着手上那套休閑服,無奈地嘆了口氣。
看來,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嘛!他總是那麽強勢,一遇上他,她注定要被他牽着走。
她認命地默默更衣,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心裏好沮喪。
唉,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樣呢?
明明她可以不用碰上他的,結果卻因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走錯樓層,搞出這一團混亂。
在責怪自己的同時,鐘熙耘的心情因為見到姜泰瑞而更加低落了。
一想到昨晚他要她醜人別作怪,免得害他失眠,她的心裏就好難過。
在明知道他一點也不喜歡她的情況下,還繼續待在他的身邊,她的心裏也不好受啊!
不如偷偷溜走吧!至于幫電臺同事們索取試用品的事情,明天她再過來好了。
打定主意後,鐘熙耘抱着換下的髒衣服,悄悄打開更衣室的門,沒想到已換上幹淨西服的姜泰瑞就在幾步之遙的酒櫃旁,霎時斷絕她的逃生之路。
她一臉尴尬地開口。“那個……我會賠你衣服送洗的費用。”
以他的個性,大概會嘲諷她眼睛放口袋、拿咖啡喂他的西裝吧?她繃緊神經地等待着他的奚落。
一聽見她的聲音,姜泰瑞立刻轉頭望向她,墨眸帶着一絲關心,語氣急切。
“怎麽樣?有燙傷嗎?”
他竟然沒罵她?
聽着他堪稱溫柔關懷的語氣,她稍稍迷亂了,不過還有點理智。
“沒有,只是衣服弄髒了而已,我沒事。”
聽她這麽說,姜泰瑞這才放下心來。
“現在是上班時間,你怎麽會跑來?該不會是……想我了吧?”滑過她小臉的墨色眸光微帶笑意,這個想法讓他有種被取悅的感覺。
自從昨晚逛完夜市之後,他的情緒一直處于煩亂之中,更擔心她被他的話語所傷,即使過了一個晚上,心情還是欠佳,直到現在看見她出現在眼前,他才終于又愉快輕松起來。
鐘熙耘的心一緊,語氣僵硬地否認。“我只是來問還有沒有試用品,不小心跑錯樓層了。”
“之前不是發過了嗎?”他的語氣倏地轉冷,原來是為了公事呀……“呃,那些早就被大家分完了,那天有幾位同事請假,沒拿到,她們托我來問看看,沒有也沒關系啦!”
“我們最近做了不少推廣活動,試用包剩下不多,但應該還有一些,我叫人拿給你。”
“噢,謝謝……”
姜泰瑞拿起話筒,吩咐助理找找還有沒有試用品。
助理的效率極高,不到三分鐘就送來滿滿一紙袋的試用品,而過了一會兒,安琪也送來一袋衣物。
從安琪的表情看起來,似乎還想要針對剛才的意外數落鐘熙耘幾句,但姜泰瑞沒給她機會,當着安琪難看的臉色關上休息室的門。
“快去換。”他催道。
鐘熙耘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只好再度進入更衣間。
她打開紙袋,取出裏面的衣物一看,不禁當場傻眼。
安琪肯定是故意的!豔麗缤紛的印花上衣搭配寬松的長褲,怎麽看都比較适合在巷口賣早餐的中年老太太。
她苦笑了下,自嘲地聳了聳肩。算了,誰叫她剛才闖了大禍,安琪沒給她買來電子花車女郎的秀服,她就該謝天謝地了。
鐘熙纭認命地換上那套老太太衣服,走出更衣間。
一看見她的打扮,姜泰瑞詫異地怔了怔,想也知道安琪是故意的,他的心底升起一絲不悅,不過……看她此刻滿臉尴尬不自在的表情,可愛得讓他差點笑出來。
“你現在這身打扮還挺有特色的嘛!”他揶揄道。
才剛說完,就見她不小心踩到過長的褲管,差點跌倒。
“你的腿太短了,買童裝可能還比較适合一點。”他看着她蹲下來折褲管的舉動,下了這樣的評論。
童裝?鐘熙耘的眼角微微抽搐,同時想起了他口中适合幼兒園兒童的兔耳發箍,以及他那些令人黯然心傷的話語。
她自暴自棄地說:“那可不行,要是我真的穿童裝裝可愛的話,不是要害你晚上失眠睡不着嗎?”
姜泰瑞不假思索地随口附和。“說的也是,你還是盡量做些正常人的打扮吧!”她明明是個俏麗的女性,何必老是做一些不符合年齡的裝扮?
然而這番話,簡直像是在鐘熙纭的心上又捅了一刀。
在他的眼裏,她還真不是普通的礙眼呀!看來趕緊消失在他的眼前,才是讓他好夢連連的唯一辦法。
鐘熙纭垮下雙肩,整個人像一顆洩了氣的皮球,就連想要佯裝若無其事也辦不到。
她一手拎着試用品,一手拎着自己的髒衣物,決定快點消失。“對不起,今天給你添麻煩了,還有,謝謝這些試用品,我先走了。”
看着她頹然喪氣的模樣,有那麽一瞬間,姜泰瑞差點忍不住要将她攔下來,但是她已經轉身離開,甚至還幫他關上了門。
盯着緊閉的門板,想着她剛才洩氣沮喪的表情,姜泰瑞的眉心一皺,難得的在心裏自省了起來。
剛才……他是不是傷到她了?
長久以來,他習慣用言語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唯有他自己清楚,當他愈是毒舌,就表示心裏愈是在意。
可是那個反應遲鈍的小笨蛋,顯然把他的話全當了真,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才好。
想着她離去前的表情,能讓神經大條的她露出那樣的神色,顯然心裏真的受傷了吧?一想到這一點,姜泰瑞的眉頭就不禁皺得更緊了些。
或許,他該提醒自己,下一回在她面前稍微收斂、克制一點,免得又惹她傷心難過了……第五章
午後。
“安家”寬敞的會議室內,經理等級以上的人物排排坐,正輪番上陣報告,将近日工作成果彙報給位居金字塔頂端的總裁大人。
“……根據各賣場據點陸續傳回的數據顯示,AS系列的銷量明顯增加,在都會區尤其反應熱烈,成長幅度高達五倍。”
AS系列就是主力推廣的棉條産品,負責該品項的林經理自覺是很優異的成績了,但坐在臺下的總裁大人只是很平淡的擡了擡目光。
“所以?”低沈的嗓音比平日更沈,彷佛有某種不快的情緒,讓林經理的壓力突然暴增。
“呃,目前當然是要維持産品的熱度,沖銷量,鄉下地方可能是因為信息不夠流通,所以賣場反應欠佳,我會和廣告部門再商量如何加強宣傳……”這是最妥善的做法了,但總裁大人還是沒首肯,反應很冷。
“然後?”
“呃……然後……”林經理惶恐的結巴半晌,才意會到總裁不是否決他,而是在問他還有沒有其他要報告的,趕忙哈腰陪笑。“我的報告就到這邊。”
“嗯,那今天會議就到這邊。”
姜泰瑞此話一落,如坐針氈的主管們紛紛起身收拾文件,快速從這一室的低氣壓中逃跑。
趁兵荒馬亂、無人注意之際,林經理挨到安琪身邊,小聲打聽。
“安琪,總裁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和稍早那通來自美國的電話有關啊?”
“唔……也許吧!”望着沉默收拾文件的堂哥,安琪抿唇思索。
那通伯父打來的電話是由她轉接的,伯父作了個罕見的決策,雖然太倉促,但她也是贊成的。
“聽說美國那邊覺得還是日本比較好,打算要裁撤臺灣這裏的部門,最快明年,就會把亞洲總部改遷到東京,不過總裁的地位不受影響,他應該也沒什麽好不高興的吧?”林經理愁眉苦臉地說着。
受影響的只是他們這些員工,認真說起來,這等于集團再次肯定姜泰瑞的能力,總裁大人表情陰郁是為哪樁?
林經理想來想去,只能做出一種推測:“總裁是不是好不容易回到故鄉來,舍不得離開?”
安琪笑出聲來,搖了搖頭。
“不會的,他最忌諱把私人情緒帶到公事上,所以林經理,你和我聊這些,我知道你是關心總裁,但要是讓總裁聽到你在私下瞎扯這些小道消息,沒專心工作,他可是會釘得你滿頭包哦!”
善意的勸告完,正好姜泰瑞颀長的身影從旁經過,安琪立刻丢下狂冒冷汗的林經理,追了上去。
“總裁,會議前給你的企劃案看完了沒?”
“全看完了,我标出了幾個問題,你拿回去讓負責部門重拟。”姜泰瑞的嗓音依舊冷沈,顯然還處于不快的情緒中。
“哇,效率這麽高!”安琪谄媚的稱贊了句,希望能讓他開心一些。
眼看效果不彰,他還是板着一張臉,她也只好繼續談論正事。“我把萬老先生的帖子放在活頁夾裏了,要我挑個禮物送過去嗎?”
“不,萬老先生的壽宴,我會親自出席。”
萬老先生是他過世生父的授業恩師,小時候他常和父親一同到萬老先生的家中作客,受到很多的照顧。
這趟回臺灣,他不忘抽空去探望萬老先生,見他老人家雖然年事已高,卻仍精神飽滿、元氣十足,他也感到很高興。
既然萬老先生的生日将至,他又收到了正式的壽宴邀請帖,于情于理他都應該親自前去致意的。
安琪點點頭。“好,我明白了。”
“還有,你幫我打個草稿,內容就寫我反對将亞洲中心挪到東京,請我父親再慎重考慮這個決定。”
聽見這個吩咐,安琪錯愕的停下腳步。
“你竟然要我寫這種信?”
“不行嗎?嗯,也對,這麽重要的信,還是我自己寫吧。”姜泰瑞走出會議室,不曾稍停的腳步,顯然心意已決。
安琪這才回神,紅色高跟鞋激動的跟上他。
“誰寫信不是重點!你瘋啦?居然和伯父唱反調?你明知他對這種跨國的重大決策是不容許異議的!”
事關伯父的原則,而姜泰瑞一旦頑固起來也不肯退讓,安琪已經可以預見父子激烈争執的畫面,心急的想要勸阻。
姜泰瑞終于停下腳步,神色堅定地望着安琪。
“但這次他的決定錯了,臺灣這裏原有的部門運作得很穩定,我認為沒必要遷到東京。”
于公,他已缜密的權衡過遷移的利弊,于私……既然于公的理由已經夠充分了,私心的部分,他無須跟任何人交代。
安琪不能認同地搖頭。“在臺灣這小市場穩定有什麽意義?伯父放眼的是全亞洲的生意--”
“我待在臺灣,一樣可以指揮全亞洲,不是非東京不可。”
“你胡說什麽?當初東京也是伯父考慮的地點之一,甚至你一開始也建議選東京不是嗎?現在伯父只不過是決定要維持原案,你為什麽要反對?”安琪無法理解地問。
照理說,依他當初的建議把亞洲中心移到東京,他應該要大表贊同才是,短短的時間內,他的态度竟有這麽大的轉變,一定有重大的理由。
究竟是什麽人影響了他?顯然不是跟在他身邊、他正眼都不看的自己,安琪酸溜溜地想着,而一個身影浮上腦海。
安琪的牙一咬,嫉妒的情緒在心底泛濫。
“你想留在臺灣,是為了電臺的鐘小姐吧?”
姜泰瑞的臉色一沈,墨眸閃動着陰郁的光芒。
“你手邊不是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快去做!”他不想回答安琪的問題,扔下這句話之後,就徑自大步離開。
總裁休息室,籠罩在一股低氣壓之中。
姜泰瑞為自己倒了杯紅酒,一個人伫立窗邊,低頭俯望腳下的街景。
安琪說的沒錯,将亞洲中心設在東京,确實是,開始他的建議。
以客觀的條件來判斷,東京是個十分理想的地點,也因此當初總公司最後選定臺灣時,他的心裏還有幾分不認同。
那個時候,他以為自己對臺灣沒有那麽深的情感,也以為自己不會再遇見那個讓他放在心底深處的人。
但是來到臺灣之後,他很快地發現一切和他原先所預期的有所出入。
首先,臺灣的環境比他原先以為的還要好,甚至擁有一些獨特的優勢,這也是他認為不是非得把亞洲中心遷到東京不可的原因。
除此之外,與她的重逢更是始料未及,而在他們再度相遇後,他發現這幾年來自己始終沒有忘記她,對她的感情只是被藏在心裏角落,并沒有淡去,而這一次,他不想再與她分別……一想到繼父希望撤離臺灣,他的心底就升起一股抗拒感,那份想留下來的渴望,強烈得讓他産生不惜反對繼父決策的念頭。
但,這麽做是對的嗎?
理智告訴他,凡事應該要以公司的利益及長遠發展為優先考慮,因為私人情緒影響了公事,一向是他所忌諱的事。
可是現在,在這麽重要的決策上,他卻讓自己的私心左右了意念……你想留在臺灣,是為了電臺的鐘小姐吧--安琪的诘問,回蕩在腦中。當時他沒有回答,但是答案他自己心裏清楚得很。
沒錯,他想留在臺灣的最大原因,确實是因為她,那個神經大條的小笨蛋。
可是,就算繼父真的改變主意,不将亞洲中心移往東京,他恐怕也很難久留臺灣,畢竟他的家在美國,而他也可能會随着公司的調動前往世界各地。
他與她遲早要分離,除非……她跟他走。
盡管随時将她帶在身邊的這個念頭十分美妙,但她會願意嗎?
從逛夜市那一晚她的談話中,不難感覺出她對臺灣這個地方有多麽留戀,顯然早已打定主意要一輩子留在這裏。
要是他開口要求她跟他走,她會怎麽選擇?
即使她最終願意,但是口口聲聲宣稱離不開臺灣的她,到了異國能夠适應嗎?
會快樂嗎?
還是會像一朵離了水的花朵,逐漸地枯萎,失去蓬勃的生氣?
浮上腦海的問題,讓姜泰瑞的情緒更加煩躁。
他知道不顧一切地要求她跟他走,實在太過自私,可是如果繼父下定決心要轉移陣地到東京,他們将無可避免地再次分離。
一旦離開臺灣,下次再見到她,會不會又隔了十多年?
一想到這一點,無法忍受的情緒就像一把烈火,在他的胸口狠狠焚燒,那股燒灼疼痛的感覺,讓他什麽也顧不得了!
姜泰瑞一口氣喝光杯中的紅酒,大步離開休息室,來到自己辦公桌的筆記計算器前,親自寫信給繼父。
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的敲打,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就已完成,并且按下了發送鍵。
看着計算器屏幕上“信件已寄出”的訊息,姜泰瑞閉上眼,往後一躺,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真皮座椅上。
不知道繼父看了信之後,會有什麽反應?
會被他說服嗎?
根據過去的經驗,繼父一旦決定的事情,除非有充分且必要的理由,否則很少改變,而如果繼父執意要撤離臺灣的話……姜泰瑞煩躁地皺緊眉心,不願再想下去,腦中卻浮現一張可愛的臉孔。
即使知道自己終究得離開臺灣,但就算只是多一些時間也好,他想要盡可能地留在有她的地方,随時可以看到她……周二晚上,萬老先生的壽宴在他的豪華別墅展開。
他雖然已經八十高齡了,思想卻一點也不古板,事實上,他根本就是個老頑童,玩起來比年輕人還瘋。
今晚的壽宴就是為了配合他的喜好,才決定以化妝舞會的形式進行,每個前來赴宴的賓客都必須好好的裝扮才行。
随着宴會時間的接近,受邀的賓客也陸續抵達。一輛豪華房車停在別墅外,車門一開,修長的美麗身影一現身,立刻吸引不少目光。
酆畋站在車門旁,微笑地回頭望向車內。
“已經到了,還不下車?”
車裏嬌小的身影先是遲疑了半晌,才跟着下車。
鐘熙耘小心翼翼地踩着她穿不慣的細跟高跟鞋,臉上略帶一絲忐忑。“我真的也可以進去嗎?”
萬老先生是他們電臺的股東,每年壽宴都會邀請電臺的主持人參加,但她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助理,從來就不在受邀之列,因此她想都沒想過自己會有來到這種豪華大場面的一天。
“有我帶你進去,不會有問題的,你不是一直好奇化妝舞會到底是什麽樣子嗎?”酆畋溫柔地微笑。
身穿吸血鬼服裝的酆畋,氣質優雅陰柔,今晚不知道又要迷倒多少男男女女。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我這樣的打扮……看起來會不會很奇怪?”鐘熙纭低頭看了自己一眼。
望着身穿古典宮廷小禮服的自己,她怎麽看怎麽不習慣,甚至就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擺才好了。
今天上午,酆畋說要帶她出席今晚萬老先生的壽宴時,她心裏又驚又喜,卻在興奮過後陷入苦惱。
她可沒有參加化妝舞會的行頭啊!總不能拿萬聖節的廉價南瓜裝來應急吧?難得有機會參加,她也想好好裝扮一回呀!
得知她的煩惱後,酆畋打包票會幫她打點好一切,別無選擇的她,也只能把自己交由酆畋擺布,而她現在這身行頭,就是酆畋的成果。
“你這個問題,是在懷疑我的眼光不好?”酆畋笑着反問。
鐘熙耘連忙搖頭。“不是,你的眼光怎麽可能不好?”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并非不美,事實上,當她被打扮完畢、推到鏡子面前時,目瞪口呆地盯着鏡子足足有三分鐘之久,簡直不敢相信鏡子裏那個古典又帶着俏皮的女人竟是自己。
只是,這樣的衣着打扮美則美矣,對她來說卻像是硬把屬于別人的華麗行頭套在自己的身上,十分不習慣,尤其是腳下這雙三寸半的銀色高跟鞋,簡直是一大折磨。
如果不是對自己和酆畋的交情有信心,她肯定會懷疑酆畋是故意拿這雙高跟鞋來惡整她,想害她跌斷脖子。
“那就對了,沒什麽好擔心的,相信我,你這個樣子很好。”
有了酆畋的保證,鐘熙耘心裏的不安頓時化去不少,但仍不免感到緊張。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化妝舞會,有沒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小耳朵高高豎起,等着前輩的指教。
酆畋卻只是笑着安撫。“你別想這麽多,只管放松心情,好好享受就行了。”
鐘熙纭點點頭,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過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