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節
葉影看着夢中的畫面不停地從她的眼前閃過,女孩或笑或鬧着的面容一直跟随在那時候的葉影的身邊,從涼飕飕的秋天一直到初冬的第一場雪花降臨。還是那個班級,她看到女孩笑吟吟的趴在葉影的桌前,托着腮看着低首看書的女孩,疑惑道:“這本書你都看了很多很多遍了,書頁都翻的打卷了,你怎麽還在看啊?這本書就這麽好看嗎?”
葉影并沒有立刻回答,也許是在思索着怎樣回答她才比較妥當,這樣的思索時間也許是太長了,施藝清無聊的趴在葉影的對面,看着書頭上最右角的地方寫着的很小英文字母:LesConfessions長長的發着呆。就在這樣靜默的空當裏,不遠處有人小聲說了話,盡管隔着遠,但是在這過于安靜的班級裏,還是被輕易的聽了個清楚。
“那個葉影有什麽好的,施藝清這樣活潑可愛的女孩子怎麽跟她走在一起了,她倆的組合看着可真奇怪!”
“可不是,而且看她們的模樣,葉影好像并不怎麽搭理她。她也真是的,自找沒趣。葉影那樣子我看着就不喜歡!”
聽到他們的談話,又有人神秘的湊了過去:“葉影的底細你們了解嗎?告訴你,我可是她那個小區裏的,小區裏的人可都避着她們母女呢!”
“避着?難道他們是瘟神不成!?”就這幾句話,引來了身邊幾個人的大笑聲。
前一個男生搖搖手指,繼續小聲說道:“瘟神可沒聽說,倒是妖精我們聽說了!我媽媽經常跟誰提到葉影的媽媽時,就稱呼她為妖精呢!我小時候還以為她們真的是妖精呢,吓得個半死,如今長大了,這妖精的含義我可總算明白了,來,我告訴你們——”幾個人的頭湊得越發近了,那男孩神秘一笑,聲音壓得越發低了,“就是妓女!”話一出口,衆人都倒吸了一口氣,還沒等發話,突聞一聲“驚如天雷”的拍案聲,幾個人吓得跳了起來。
葉影擡手覆住施藝清氣的發顫的手,朝她搖搖頭。施藝清一下甩開她的手,怒道:“葉影,你傻呀你!他們欺負你都欺負到這份上了,你還能忍得下去!”說着轉過頭狠狠地瞪向那幾個作使傭者,“你們幾個在那邊胡說什麽呢!沒有根據的話不要傳的亂七八糟的,小心爛舌頭!”
那幾個人從驚吓中恢複了過來,聽了施藝清的話,那個和葉影住在一個小區裏的男孩道:“施藝清你知道什麽!葉影的事你壓根完全就不了解!你見過她媽媽嗎?她媽媽的傾城美貌你曉得嗎!?而且她媽媽的怪異你曉得嗎?葉影時常在家裏被她媽媽——”
“夠了!”
葉影“噌”的站起身,冷冷的掃過他們一眼,合上書本,拉住還在據理力争的施藝清大踏步的便向教室門外走去。直覺告訴她,她并不想讓施藝清知道她的事情,那些肮髒的事情不該是讓她知道的。
“喂!你們這些人,我真該咒你們爛舌頭!葉影的好豈是你們這些喜歡嚼舌頭根子的人所能看到的!靠!老娘手上要是有一把刀我就直接割了你們的舌頭!葉影是你們能夠欺負的嗎,你們……”
“施藝清,你累不累。”
“……你們這些殺千刀的——額?葉影,你說什麽?”
“沒什麽,只是讓你喘口氣。”葉影松開她的手,徑自坐在學校的一個小水塘的旁邊。
“她們那些人太過分了,葉影你都不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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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葉影伸出手,看着片片雪花掉落在掌心裏,然後微微揚起唇角,依舊看着掌心漸次融化成水滴的雪花,輕輕地道,“我很高興,有你這樣的朋友。”
施藝清微怔,“你……說我是你的朋友?”
“嗯。”擡眸看她,葉影的眼裏是真真實實的笑容。
雪花漸次飛揚的瞬間,施藝清突然抱住葉影,笑容如花般綻放,她激動地大聲叫嚷着“真好,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雪花洋洋灑灑的落,葉影張開嘴角,口中有白氣氤氲而出的瞬間,她嘴角的笑容越盛越大。
已經是臨近中午的時光了,葉影和施藝清依舊依偎坐在水塘邊,口中熱氣氤氲着将零零飄落的雪花纏繞住。施藝清笑看着雪花飄落在水塘裏,而後瞬間消失在水面上後,她嘴角的笑意更甚了。
“初雪呢!”
擡頭看着朦胧的天空中飄雪的場景,從沒有一個冬天會讓葉影感到這樣的溫暖,也從沒有一個冬天會讓葉影笑的這樣無拘無束。那一刻的葉影便在想了,朋友,有朋友真好呢!她這樣的開心,第一次,有人陪在自己的身邊,會讓她這樣的開心。
“對了,葉影,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麽總是看《忏悔錄》呢?”
葉影沉默了,她低垂下眼睛,眼睫輕顫的瞬間,她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收斂起。施藝清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不願意說,還是在沉思着該怎麽說,最終施藝清擺擺手道:“哎呀,其實我也并不是一定想知道的——”
“這是一本盧梭的自傳體小說,說的是盧梭的生平。”葉影頓了頓,轉眸看向施藝清,“你想聽他的故事嗎?”
“嗯,那你說給我聽聽。”
葉影擡眸看向眼前的雪景,眸底蕩着的情緒複雜難懂。
“盧梭生于日內瓦一個新教徒家庭,祖輩是法國人。在他出世後不幾天,母親便去世了,他随其做鐘表匠的父親生活,由其姑姑撫養……”
……
雪依舊在下着,天空的顏色也越顯淡薄,雪花也許是太過細薄,剛一沾地便化作了水漬,而後滲進了泥土裏,看不見一絲一毫的蹤跡。但是下的久了,泥土吸收水分的速度低于雪花降落的速度後,泥地裏便已然可見一片潮濕,叮鈴鈴的上課鈴聲響起,一層薄雪從枝頭掉落時,兩人依然靜坐在原地,一點也沒有起身去上課的打算。
故事講完了,施藝清沉默了很久,然後若有所思道:“盧梭人緣挺差的。不過伏爾泰和其他一些人對盧梭的态度好像很惡劣,他們從前不是很好的朋友嗎?”
“觀點分歧罷了!各人有各人的思想,不能要求每個人的思想都統一。”
“那瓦朗夫人呢,她以前對盧梭不是很好嗎?就跟親母子似的!是不是盧梭太過依賴瓦朗夫人了,所以遭到她的厭煩了?”
葉影低垂下眼睛,看着膝蓋上漸次消融的雪花,良久才開口道,“任何一次的相遇都是要恰到好處的吧,在最美好的時候分開,其實也不是一件壞事。也許确實是盧梭太過依賴瓦朗夫人,才導致了那後來的結果。”
施藝清看着她,問道:“葉影很喜歡盧梭嗎?”
“談不上喜歡,也并不讨厭,只是很欣賞他,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他的坦率和勇敢,是讓人欽佩的。正如車爾尼雪夫斯基在他的《未入集的作品》裏曾高度評價過《忏悔錄》,他說,從這部作品中,我們看到了盧梭是:‘一個一貧如洗、受人中傷、離鄉背井,但仍能憂情滿懷地思念故鄉的人,一個疑心重重……’”
葉影沒有告訴她,她總是看《忏悔錄》的真正原因,她第一眼看上的是這本書的書名,因為她要忏悔,她的過往,那些被她所遺忘的過往,亦或是她剛剛經歷的過往,或者是還未經歷的将來……她不知道她是在為自己忏悔,還是在為媽媽忏悔,也許兩樣都有吧。
……
葉影從來不知道,她可以和一個人說這麽多的話,她也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讓另一個人的眉眼呈現一片柔和的色彩,在那之前,葉影的眉眼一直是那麽的冷硬,不是不愛笑,也許是已經忘了怎樣去笑,不是不愛說話,也許是黑暗的世界裏用不了說那麽多的話。葉影一直是這樣的活着的,她早已經忘了心髒跳動出的美妙音符是怎樣的感受,如今,她又再次感受到了,那種由心底滋生出來的喜悅之情,是被那個叫施藝清的人喚醒的。
葉影一想到,這樣的人是她的朋友,就在她的身邊,一股感動便這樣油然而生。
但是這世上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葉影并沒有刻意的去瞞着任何人她同施藝清是朋友,那時候的葉影從來沒有想過,媽媽會那樣的怒氣沖天。那是一個寒風交加、大雪紛飛的夜晚,葉影又遭到媽媽死命的毒打,不管她如何哭泣求饒,媽媽也沒有絲毫要放過她的意思,那時候她看到媽媽哭得歇斯底裏的模樣,心底是有一絲弦被觸動的,她感到媽媽蹲下身子撫摸着她的臉的手微微顫抖着,語氣是她從沒有聽過的哀恸,甚至還參雜着一絲瘋狂。
“小影,小影,媽媽只有你了,媽媽只有你了!媽媽不要你有朋友,媽媽不能讓你有朋友,你只能和媽媽在一起,你只能屬于媽媽,不然,媽媽會打斷你的腿,只有這樣,只有這樣,你便哪也去不了了,哪也去不了了……”
那晚媽媽是這樣說的,并且真的掄起了棍子狠狠的敲打在她的腿上,一棍一棍下足了狠勁,那一晚之後葉影住了很長時間的院,她的腿也因此差點廢掉。她住院的期間,沒有一個人來看過她,就連施藝清也沒有來過,葉影知道,不是施藝清不願意來,是媽媽不讓她來,媽媽将自己的意願強加在葉影的身上,也将葉影真實的意願扭曲了灌輸進施藝清的耳中,葉影累了,葉影怕了,等到整個寒假過去了之後,葉影和施藝清又再次成為了陌生人的關系。
施藝清的欲言又止,葉影的冷然漠視,成為了葉影與施藝清最後的相處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