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節
中午的時候,媽媽如約前來,帶來了油膩膩的午飯,直看着葉影一口一口将午飯吃完,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葉影的教室。
中午的太陽很大,毒辣辣的,像是要燒毀一切的毒辣暴熱。葉影站在二樓教室的走廊邊上,皮膚被太陽曬的焦灼般的疼痛,她擡手覆上手臂上裸露的肌膚,一片灼熱。這個位置是最好的,站在這個角度,因為遮蔽物比較少,一路能看到校門口的情況,她看到媽媽拿着飯盒穿過矮矮的栽滿松樹的花臺,向着校門口走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鐵門外的牆角處時,葉影才淡漠着表情,轉過身離開。
“你們母女相處的方式可真奇怪!”
身後傳來的是林烨的聲音,葉影腳步微頓,而後又繼續擡起,正欲向樓梯口走去,迎面卻走來了一個人,她怔怔的僵住了腳步,半晌動彈不得。
真的是他,是那個雨夜裏帶給她溫暖的少年;是那個總是朝着她暖暖的笑着的少年;是那個幹淨到讓她自慚形穢的少年;是那個就算他離開她也會在夢中時刻牽挂着的少年。
是他,是他了!
原來,她沒有看錯,也沒有聽錯,這個世上除了他,還有誰會讓她心緒大亂,苦苦追尋。她的祁韞,她的祁韞,那個總是朝着她暖暖笑着的祁韞,那個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的祁韞,他在這裏,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祁韞,祁韞,祁韞……
“你……認識我?”
就這樣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将葉影整顆歡喜的心瞬間打入了谷底。
他問:你認識我?
葉影垂在身側的手慢慢的握緊成拳頭,緊靠在大腿外側,尖長的指甲輕易地便刺進了肥嘟嘟的肉裏,她看着他的臉,突然自卑的垂下腦袋。
“不認識。”
如今的她,還有什麽資格再站在他的面前呢?他是她心中幹淨而又溫暖的神話,而如今的她,那麽的醜陋不堪,從以往的瞻仰,再到現今,她連瞻仰他的資格都不會再有。她緊握的雙手越發的用力了,指骨突出的高度也越發的明顯了,葉影依舊垂着腦袋,默默地穿過他的身側,緊握的拳頭慢慢地松懈,改成緊攥着衣服下擺的衣角。
太陽依舊毒辣辣的照着,盡管躲在走廊的最邊上,也免不了被烤到的可能性,葉影就是在這樣一個被滾燙光線燒灼的環境下,被祁韞拉住了略顯灼燙的手腕。盡管是這樣一個灼熱的天氣,祁韞的手心卻是異常的涼爽,握在她的手腕上,涼涼的,很舒服。
“小……影?”他喊的并不确定,但還是固執的拉着她的手腕沒有放開,“你是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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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認識你。”
葉影再次重複。将他的手從她的腕上抽離,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從沒有一個夏季的時光會讓葉影感到如此的寒冷,葉影冷的又是一陣顫抖,站在一層階梯上,她突然撒腿向着樓下奔去,跑得很快很快,那樣的速度,就像是直接要從樓梯上摔下去一樣。
葉影再次狂奔至學校幽靜的小道上,正值正午很炎熱的當口,這裏本來就鮮少有人來,此時就更是荒蕪一人。葉影快步走到花園拐角的垃圾桶旁,将食指伸進嘴巴裏,然後她又開始嘔吐,不停地吐,将中午吃的飯菜全部吐了出來,雙手撐住垃圾桶的邊緣,大口大口的喘息。緊接着,一張幹淨的手帕出現在了葉影的眼皮底下,她眼睫輕顫,不動聲色的接過手帕,頭也不回的就要轉身離開。
“小影。”祁韞的聲音輕輕地,“對不起,如果是因為當初的不告而別——”
“沒有!”背對着他,葉影攥緊掌心中的手帕,聲音卻依舊冰冷,擡起腳步,又是要離開的樣子。
“小影——”
“祁韞!”她打斷他的話,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我現在的樣子,你也看的清清楚楚,在我沒有變回以前的葉影之前,我不想見你。”
“你不需要這樣。”
葉影沉默了很久很久,像是過了幾個世紀般的漫長時光,頭頂有熱辣辣的光線穿過樹葉的縫隙打在葉影的身上,光影交錯移動着,在她的身上投射出或深或淺的光斑。
“祁韞,不要讓我在你的面前覺得難堪。所以,”她的手掌越攥越緊,“在我想見你之前,求你,別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的自尊,我的驕傲,我的美麗,我所有的一切最美好的東西只想給你一個人看到。
這是葉影在見到祁韞的開始到現在,一直存在的願望,不管過去多久,不管時間空間如何變換,葉影也始終記得心底的這個願望,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裏,葉影就是抱持着這樣的念想,才能安然入睡。直到他不動聲色的離開時,這樣的願望也從沒有從葉影的意識裏消退,只是她以為她再也見不到他,于是就在此後沒有他的日子裏,她把這樣的願望封存在了心底,而後,盲目的服從着媽媽的每一個指令,做着每一件媽媽所希望她做的事,她恨她的媽媽,但更多的,她害怕她,無時無刻。
這樣的恨就像埋在心底的種子,只要給它一點“營養”灌溉,它便會開始一點一點的慢慢長高,直到長到心髒的高度,它便會彎曲纏繞着将心髒纏繞住,一點一點,直至最後整個的将心髒纏繞包裹住時,那些恨就會齊湧着噴薄而發,不顧一切!
祁韞站在原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慢慢垂下眼睫,睫毛的陰影整個的覆蓋住他的下眼睑,投下大片的陰暗。
葉影捏緊手帕,走得很快,直到轉過科技樓的轉角處時,林烨斜靠在牆壁上,朝着直走過他的葉影幽幽的開了口。
“你想要減肥的話,我可以幫你。”
葉影腳步頓了頓,沒有說話,不多時,複又向前走去。
“你這樣只會使你的健康狀況日益下降。”林烨站直身子,雙手插進褲兜裏,朝着葉影離得越來越遠的背影喊道,“你要是改變主意了,随時都可以來找我。”
一片雲将陽光遮住,天空微暗的片刻,葉影的腳步微不可見的頓了一下,可只是一刻,光線又招搖着灑滿大地,葉影的腳步依舊如常,向着前方越走越遠。
其實,命運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玩笑。它總是出乎意料的将某樣東西送來你的身邊,然後又在你沒有發覺的時候,甚至是你已經和命運送來的東西緊緊相連的時候,命運又狠心的将它從你的身邊帶走,沒有任何預兆,迫使着你只能在驚慌失措中接受這樣的結局。
施藝清就是這樣的例子。
毫無預兆的出現在葉影的生命中,又悄無聲息的離開。然後命運又這樣的開始捉弄起她,将一個與施藝清毫不相幹卻又與她異常相似的人送來她的身邊,是恩賜,還是還債,冥冥之中是不是早就已經定數好?
就像小時候走夜路回家,你明知道前方是一片黑暗,你卻還是想要走進這片黑暗裏;你明知道黑暗将前方的道路密不透實的封鎖,你卻還是心心念着家的位置;你明知道黑暗中的那條小道上布滿了大大小小凸起來的石子,你還是不顧被咯傷腳趾的疼痛,毅然決然的踏進了那片黑暗中。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所渴望的那個目的地,是能夠包容我們,收納我們,給我們幸福與溫馨的地方,是我們窮盡一生也無法忘記的地方。
詩琴就是像施藝清這樣一個例子,她像施藝清一樣,毫無預兆的闖進了她的生活中,輕易地打破了她和祁韞在14歲那年一直維持着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