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裴疆在玉嬌的房中逗留了半個時辰。
因她熬不得夜, 裴疆本早該走了的。但玉嬌知道他即便記憶模糊了, 卻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心軟, 所以便耍了賴, 扯着他的袖子可憐巴巴的問他就不能再待一會嗎?
這招用了兩回, 直到第三回才被他回了一句——“夜深了,你該休息了,我下回再來看你。”
裴疆走了後,玉嬌卻還是躺床上傻樂了許久才入睡。
第二日後, 所有人都察覺到玉嬌有些不同了。
玉嬌與母親在亭子中納涼,一想到昨晚裴疆對自己說的話,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見自個女兒邊捧着肚子邊傻愣愣的發笑, 玉夫人便有些疑惑的看了眼玉嬌身旁的婢女, 小聲詢問:“你們小姐這是怎了?”
青菊也是一頭霧水的搖了搖頭。昨日主子還因她提起姑爺傷心了一整日呢,今兒個怎麽就這麽快的恢複了過來,還這麽的高興?
玉夫人略有擔憂的看向身旁傻樂的女兒, 斟酌了一下才問:“嬌兒可是有什麽開心的事情?”
聽到母親喊自己, 玉嬌才回過神來,有些怔愣的看向母親:“娘親你剛剛說了什麽?”
玉夫人再問:“從早膳到現在, 你臉上都帶着笑, 這是遇上什麽開心的事情了?”
昨日還因女兒開朗了許多而心寬了些, 但現在卻不得不擔心了。她和丈夫都知道能讓女兒回到以前歡快的樣子,唯一的一個辦法就是把裴疆給找回來。
可如今連裴疆的半點消息都沒有, 她就這般開懷, 着實讓人擔心。
莫不是回光返照?先是開懷, 後是極悲?
玉嬌搖着小團扇,随而搖頭,“沒有呀,就是覺得今日心情好了許多……娘親你待在府中無不無聊,若不然我們出去走走吧?”
這心境不一樣了,自然也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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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想出去,娘親便陪你出去。”這以前女兒都是窩在家中,哪裏都不想去,現在卻是主動提出要出去走走,這怎麽能讓她不擔心?
八月荷花開得最盛的季節,禹州的荷花是出了名的好看。
通常到了這個時候,便有許多達官貴人的女眷會到禹州荷花湖賞荷,而女眷皆是聚在荷花湖旁的荷樓樓閣上賞荷話家常。叫一壺香茗,幾碟精致的小點心,甚是悠閑舒适。
荷樓的花銷是尋常百姓承擔不起,再者三樓只接待女客,所以待玉嬌與母親到三樓的時候,樓上只有寥寥幾人。
母女兩人在憑欄處尋了個視野較好的位置坐下。
坐了好一會後,便有較為吵嚷的女聲從樓梯口傳來,似乎有三四個人的聲音。
而後上到了三樓,小姐加上随行的婢女一共八人,起初玉嬌也不在意,但她們卻是都停在了他們的桌前。
玉嬌和玉夫人都疑惑不解的看向他們,玉夫人問:“幾位姑娘有事?”
一個婢女擡着下巴朝着玉嬌母女道:“這是我家夫人的位置,你們自尋他處。”
婢女口中的夫人,約莫就是被人簇擁在中間,一襲黃色衣裙,面容秀麗卻帶着幾分傲然之色的女子。
女子的小腹也隆起,比玉嬌的肚子大些。
玉嬌見到黃衣女子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竟覺着有些面熟。
不過面不面熟倒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正在飲茶,忽然出現幾人說占了她們的位置,着實讓人郁悶。
玉嬌雖然性子收斂了許多,又并非是沒脾氣了。如今這種情況,唯有泥人才會一言不發灰溜溜的挪桌子。
玉嬌語聲淡淡:“可方才小二并未說這位置有人定了,且……”掃了桌面一眼,再看向她們:“且桌面上并未刻有你們的名字。”
幾人聽到玉嬌的話,臉色都微微一變。那黃色衣服的女子更是微微挑起了眉,看着玉嬌的眼神中多了幾分不耐。
婢女怒斥:“你們可知我家夫人是誰,你們若是得罪了我家夫人,定然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玉嬌父親雖為淮州的首富,但玉嬌也是只在家裏驕縱,在外邊也沒有這麽的仗勢壓人過,畢竟玉嬌很清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沒準就一回仗勢欺人,就欺到了不該欺的人身上。
先前在家裏邊都能欺到不該欺壓的裴疆身上,這就是一個教訓,所以玉嬌學乖了。
如今雖然不是她欺壓旁人,但那婢女能這般盛氣淩人的說出這樣的話,且黃衣女子穿衣打扮雖然淡雅,但看得出來她身上每一樣飾物都極為精巧。
玉嬌認得出來,黃衣女子身上的錦緞是貢品,先前朝廷也意思意思的賞賜了一些東西給玉家,其中就有這樣精巧刺繡的錦緞。這樣的刺繡,約莫只有宮中的繡娘才繡得出來。
如此一看,這黃衣女子的來頭肯定不小。
玉家雖有朝廷暫時庇護,但也不能與官硬碰硬的,況且強龍還不壓地頭蛇,這些人很有可能是禹州當官的家眷。
玉夫人顯然也想到了,便與玉嬌道:“嬌兒,我們還是換一個位置吧。”
玉嬌來禹州只是為了和裴疆近一些,并不想節外生枝給他惹麻煩,所以起了身,由桑桑扶着離開桌子。
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許是為了讨好黃衣女子,所以來了句:“嫂嫂你別被這種人影響了心情。”
這種人……
玉嬌腳步微頓,轉身看向她們。
那姑娘見她看過來,便擡着下巴瞪了回去,語氣不善:“看什麽看,說的便是你。”
俨然像是個被寵壞的千金小姐。
黃衣女子拉了拉她的手,輕聲道:“繡婉你也別為不應當的人而動氣。”
黃衣女子從頭到尾就說了這麽一句話,就好似方才自己婢女盛氣淩人與她無關一樣。
玉嬌暗暗說服自己,她也不能為這種人而動怒,就當是被路邊的野狗吠了兩聲作罷。
在另外一頭坐下,玉嬌有些悶的撇嘴,玉夫人好歹也見識多了些,便勸她:“別與他們計較,這般仗勢欺人下去,遲早會欺到比她們權勢還大的頭上去,屆時定會遭殃的。”
玉嬌點了點頭,她就有些氣而已,但也沒想真與她們計較。
餘光落在黃衣女子的身上,總覺得是在哪見過,但一時有些想不起來了。
這時那邊的桌子收拾好了,衆人也坐了下來,開始唠嗑了起來。
因離得近,她們也不曾刻意壓低聲音,所以說些什麽都能聽得見。玉嬌對于她們聊什麽是全然沒有興趣的,只是聽到她們提起寧遠将軍的時候,頓時來了興趣。
端起一杯溫水,小口輕啜,耳朵卻是豎了起來。
“那日寧遠将軍來尋我爹爹,我偷瞧了一眼,那寧遠将軍的身姿甚是挺拔,樣貌更是英俊得讓人移不開目光,長得好看也就罷了,就連聲音也好聽得很。”
說話的是那個稱黃衣女子為嫂嫂的繡婉。
另外一人尤為激動:“你還與他說上話了?!”
紫衣女子低下頭,略有嬌羞的道:“我爹有意撮合,所以那日我與他說上了好幾句話。”
玉嬌聞言,驀地用力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黃衣女子繼而輕聲道:“聽說寧遠将軍還未娶妻,百裏夫人先前就為他挑選妻子,而繡婉你貴為禹州刺史嫡女,若配寧遠将軍也甚是相襯。”
玉嬌聽着她們的話,心底頓時一堵。
她信裴疆不會另娶她人,但聽着她們的話,倒顯得她的身份與裴疆的身份不搭配,心裏頭頓時來了氣,連着繼續賞荷的雅致都全沒了。
重重發下杯盞,與母親說道:“娘親,我們回去吧。”
雖信裴疆,但這會她還是想無理取鬧的楸着他的衣襟逼問他這個繡婉是怎麽回事!
玉夫人以為她是因剛剛被趕而生了氣,只應了聲“那就回去吧”。
那邊在營中正皺着眉頭處理事務的裴疆,壓根不知昨晚還摟着他脖子的小嬌娘,這會卻是氣得想揪他的衣襟。
百裏寒從帳外進來,看見他眉頭緊蹙,便問:“兄長可是遇上什麽難題了?”
裴疆擡起頭看向她,淡淡的道:“禹州地方官呈上許多帖子,我不擅長應酬罷了。”
裴疆不愛這些勾心鬥角,但卻又不得已參與進去。
裴疆再回到百裏家之時,對入朝為官沒有什麽興趣,但不知為何卻會時常冒出必須得爬得更高的念頭,似乎這樣才方能保護住什麽極為重要的東西。
因此,裴疆才會聽從皇帝所言,入軍營待了五個月,撿起了荒廢了十年的才能。
裴疆自幼跟在父親的身旁,十歲開始出入軍營跟着百裏家軍訓練,十五歲時小有所成,成了百裏家軍的少将軍。
有些東西進了骨子,所以即使荒廢了十年,卻也很快上了手。
“經過幾日的應酬,兄長可查出些什麽了。”百裏寒問道。
裴疆阖上帖子,淡淡的道:“我正在與禹州刺史往來,得多加試探才能确定他是否也是同盟會中的人。”
“我尚未以百裏寒的身份露臉,兄長可否需要我潛入刺史府?”
裴疆打量了她一眼,直接拒絕:“潛入刺史府,必然扮成婢女最為合适,但你不适合。”
性子冷冰冰的,且氣勢逼人,旁人一眼就能瞧出端倪了。
裴疆想了想,随而道:“但倒有一事需麻煩你。”
百裏寒略有疑惑:“什麽事?”
裴疆:“我聽莫子言說過我為裴疆之時,有人加害于我,我略有擔憂你的小嫂子,從而想安排個人保護她。但趙虎是大男人,且也不能在玉家自由出入,更不能随伴左右,我思來想去最為合适的人便是你。”
百裏寒抿唇沉默,好半晌後:“兄長,我是将軍,比你還高一品。”
裴疆點頭,反問:“所以?”
“兄長不覺得讓我保護一介女子,有些大材小用了?”
這話裴疆便不認同了,蹙眉道:“她不是一介女子,她是你嫂子。”
帳中靜默半晌,兄妹倆也相視了半響,帳中也漸漸的有些寒意蔓延了開來。
“兄長,你記憶全恢複了?”許久後百裏寒率先開口。
裴疆漠聲應:“并未。”
聽到他的回答,百裏寒才把自己疑惑已久的問題給問了出來。
“若兄長還未恢複記憶,那麽小嫂子對兄長而言只能算是個剛認識的陌生人,可兄長為何會在丈夫這個角色上代入得這麽好?還為何三番兩次的夜半出營,闖入算是陌生人的小嫂子的房中?難道兄長真的只是貪圖美色,不在意有無記憶?”
百裏寒是個話少的人,但卻是連着質問了一長串。
被質問的裴疆:……
在此之前,裴疆認為自己做得嚴密,不會有人知道他半夜出營是去尋玉嬌的。
默了一息後,裴疆沉聲強調:“我不是失憶,而是記憶模糊。”
有很多深刻的事情,裴疆是有印象的,但就是記得不真切而已。
沒有見到玉嬌之前,裴疆與那紅衣女子有關的記憶,都看不清她的臉,但自從見到玉嬌後,那些畫面也逐漸的清晰了起來。
還有一點是裴疆不認同的,他總覺得貪圖美色的那人并不是自己。
自從見到玉嬌後,漸漸的能記起一些事,還有她說過的話。
就像現在,玉嬌清脆的嗓音宛如環繞在耳際——“裴疆,我覺得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