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眼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灑進來,林之遠皺着眉頭,緩緩睜開眼睛。他動了動胳膊,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被另一個人當成了枕頭。他眯着眼睛看對方光裸的背,盡管宿醉後還有些頭昏腦漲,但卻一瞬間回憶起肉體的歡愉。是美妙的一夜。
林之遠笑了笑,準備湊過去吻對方的脖子,起身到一半,忽然僵住了。他記起,Chris劈腿了,前天被他捉奸在床,兩人撕破臉大鬧一場。這個人不可能是Chris ,那是誰?眼前的人腰背線條如此流暢,身上的青青紫紫更添了許多情色意味,栗色的頭發有些長了,新長出來的頭發在頭頂形成一個黑色的圓。看了半晌,神智漸漸清明,仿佛天降驚雷般的,林之遠猛地坐直,罵了句“我操”。 他之前還嘲笑過這人的發型,說要帶他去理發。後來突然發現男朋友劈腿便來找他喝酒訴苦。兩人是怎麽發展到這地步的?林之遠心如擂鼓,又驚又怕,內心深處又隐隐有些激動和興奮。當然這點興奮很快便扛不住害怕了。
他這一番動靜把對方弄醒了。男人翻過身來,露出一張睡意朦胧的臉,在光影中模糊了年齡,仿佛仍是18歲時帶着點不屑和驕傲的樣子。他似乎察覺到身體的異樣,掀開被子看了一眼,睡意全無。
林之遠抽回被壓麻的右手,輕輕甩了甩。他不敢直視對方,輕咳一聲,剛要開口,就從餘光中瞥見一只飛來的拳頭,同時伴随着一聲沙啞的“林之遠我操你大爺!”
“蘇昱珩你冷靜點——”林之遠受了這一拳,急急握住對方的手。可能是昨晚進行了劇烈運動的原因,這一拳也沒甚力道。倒是剛剛蘇昱珩的動作把本就欲遮還羞的被子幾乎都抖落了。林之遠看着他赤裸的身體,明知不合時宜,內心還是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欲望。蘇昱珩長了張略顯清秀的臉,此刻蹙着眉,像個不會做數學題的高中生。明明是震怒的,卻因為這副面相讓戾氣散去不少。林之遠咽了咽唾沫,想要為昨晚的荒唐做一番解釋:“那個,我喝多了嘛。不過你怎麽也喝多了?我那是被戴了綠帽子心情不爽,你喝那麽多做什麽……”他越說聲音越小,看蘇昱珩臉色更差,知道解釋也是徒勞,于是索性閉口不言。
蘇昱珩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把被子扯上來蓋住身體,轉過臉看那一束陽光和跳舞的灰塵。兩人沉默了片刻。林之遠下床朝浴室走去,對他說:“我先去洗澡,今天下午公司開會。”
蘇昱珩像是沒聽見。
林之遠走了幾步,站在原地不動了。他盯着浴室那扇門,那裏仿佛有個黑洞,把他的目光死死吸住了。有一句話湧到了喉間,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們在一起吧。”
“啊?”蘇昱珩條件反射似的,嘴巴比腦袋快半拍,說完才反應過來對方話裏的意思。 “行了,沒讓你對我負責。”他說。
林之遠依然背對着他,說道:“不是因為這個。你也快30的人了,應該安定下來了。咱倆這麽熟,也不用磨合是吧。”
蘇昱珩望着地上散落的衣服,一顆扣子滾在床邊,應該是昨晚脫衣服時不小心崩掉的。他望着那顆扣子不說話。
林之遠自顧自說:“以前你說你不做下面那個,咱倆不可能,好,我信了。結果呢,你他媽還不是跟那個陳與橋——”他有點氣急敗壞,顧不了那麽多,話已出口才後悔,心裏暗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聽到“陳與橋”三個字,蘇昱珩眉頭皺得更深了。
“咱倆試試吧。”林之遠終于轉過身來望着他。那一束陽光恰好打在蘇昱珩身上,他擡眼與林之遠對視。對方站在陰影裏,表情模糊,但是眼神堅定。
“唉。”蘇昱珩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對林之遠說:“老子沒30歲,才28。”
林之遠撇撇嘴:“我還18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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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遠去洗澡了,蘇昱珩趴在床上玩手機。屁股還有點痛,這感覺他已經幾年沒有經歷過了。他點進一個名為“誰先生娃誰老大”的微信群,挑了幾張珍藏的照片和視頻發出去。不一會潛水的都炸了出來,紛紛大呼“遠哥那麽帥一張臉怎能照出如此慘絕人寰的照片”、“遠哥又怎麽惹昱珩了”、“咦這不是當年踢花失敗的視頻嗎誰剪了個鬼畜哈哈哈哈”。蘇昱珩心裏終于稍微平衡了些,跟風嚎了幾句“當年說他帥的是不是恨不得戳瞎雙眼啊”。當群裏的人開始打探林之遠和蘇昱珩的近況,話題逐漸偏向結婚生小孩時,蘇昱珩便默默地匿了。
林之遠洗完澡出來,略尴尬地問蘇昱珩:“你這有藥膏吧?我幫你塗點?”
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是認識十年的朋友,可是一句話就能把氣氛變得詭異。蘇昱珩發現他還是不太能接受兩人居然上床了的事實。“不用了。”他悶悶地說。
“你今天還開門嗎?”林之遠沒話找話。
“廢話嗎。”
兩人所在的房間其實是一間酒吧的休息室。酒吧是蘇昱珩開的,名字叫Stay,有三年歷史。林之遠在開業時曾建議蘇昱珩在招牌上加一句“距離成為百年老店還有100年”來吸引客人并和對面的“紙鳶”競争,被蘇昱珩以哈哈大笑加“你神經病吧”堵了回去。由于Stay的老板是同性戀,酒吧開着開着就成了Gay吧。雖然這不是蘇昱珩的本意,但林之遠口口聲聲說現代社會就要專業化,做得廣泛不如做得專業。蘇昱珩想只要能賺錢就行,也就任其發展了,誰知Stay的生意竟然真的越來越好,成為A市著名同性交友聖地之一。昨夜林之遠滿臉頹廢地來Stay找他喝酒,這才有了今早的尴尬。
林之遠撿起地上的襯衫,湊近鼻子聞了聞,似乎頗為嫌棄,但他在這也沒放衣服,只能皺着眉頭将就。蘇昱珩看他一臉的不情願,還是本着多年友情問了一句:“我這邊有幹淨的,要不要先穿我的。”
“會不會有點小啊?”林之遠得了便宜還賣乖。
蘇昱珩翻了個白眼:“你他媽就比我高兩厘米嘚瑟什麽勁啊。穿不進去也只能說明你太胖了。”
林之遠“切”了一聲:“你那副小身板。又不經常鍛煉,腹肌有沒有啊。”
“媽的老子六塊腹肌好嗎!”蘇昱珩掀開被子:“睜大你的狗眼看看!”
他本是尋常的舉動,然而掀開被子後,兩人之間的氣氛又變得格外暧昧。林之遠盯着他身上那些自己咬出的痕跡,喉嚨動了動。蘇昱珩急忙又把被子拉上去,兩人俱是沉默。
林之遠到衣櫃裏找出一件襯衫,穿上确實有點緊。可能真是自己胖了,他想。
蘇昱珩依舊在擺弄手機,手指亂戳也不知道他在玩什麽游戲。
林之遠說:“我們在一起試試吧。”他一直等蘇昱珩的回答,但對方不知是否聽到,仍在專心致志地看手機。直到他拉開門準備離開,才聽到一聲模糊的“嗯。”林之遠懷疑自己聽錯了,但他又不敢追問,頓了頓徑直離開了。
林之遠一走,蘇昱珩就把手機扔在一邊,一邊亂揉頭發一邊“操操操操”地嘀咕。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答應,可能因為上了床真的就做不成朋友了吧。那麽,試一試也好,林之遠說的沒錯,他不小了,需要安定。
蘇昱珩又在床上賴了半天才起身洗澡。他自己上藥的時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其實昨夜他雖然記不太清,也知道自己可能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把林之遠當成了陳與橋,但身體有自己的記憶。林之遠一直吹噓自己床上功夫好,看來也不是瞎說。想着想着,蘇昱珩有點熱,似乎林之遠就在不遠處看着他,挂着神秘莫測又得意的微笑。他頓時全身僵硬,不知如何自處,最後只能憋出一句“這他媽都什麽事啊。”
酒吧下午四點就開始準備了,五點開門。蘇昱珩下樓的時候已經四點半了,員工們都來了,見到他也沒太震驚,紛紛打個招呼又接着忙手頭上的事。他慢吞吞地走到吧臺邊,調酒師沈安牧正在擦酒杯,一見他就擠眉弄眼:“怎麽,遠哥終于得手了?”蘇昱珩一驚,心想林之遠早就走了,沈安牧怎麽知道?對方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看你走路那個樣子,昨天挺瘋的啊?說實話我想來想去也就遠哥了。”蘇昱珩哭笑不得。他跟沈安牧認識也不短了,可以說沈安牧是他第一個員工,現在是Stay的元老級人物。兩個人之間也很熟,經常開玩笑。饒是如此,蘇昱珩還是覺得和他人談論昨晚的荒唐事有些不舒服,裝作惡狠狠地對沈安牧道:“別瞎說。”沈安牧舉手投降:“好好好,我瞎說。”
蘇昱珩環顧四周,看見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穿着服務生的衣服擦桌子。他走過去招呼一聲:“小周,不是說給你放假嗎。”那男孩是真的年輕,皮膚細嫩唇紅齒白,聞言沖蘇昱珩腼腆一笑:“我不能不工作光拿工資呀。”蘇昱珩無奈,又關切道:“你爸怎麽樣了?”聞言,周晉的臉上籠上一層憂色,眼眶紅了:“醫生說……手術風險很大,我爸他不願做,現在一直在保守治療。”
“唉。”蘇昱珩也不知作何安慰,只能拍拍周晉的肩,沒什麽分量地安慰:“沒事,會好的。”他又叮囑周晉:“等會開門了你就待在後廚別出來,酒吧人雜。”周晉點點頭:“謝謝蘇哥。”周晉不像其他員工那樣叫他老板,反而一直喊他“蘇哥”,蘇昱珩覺得親切,也就應了,倒是真把周晉當弟弟照顧。
夜幕降臨,酒吧裏的客人越來越多。各色各樣的人在Stay裏卸下僞裝,露出或可憐或醜惡的神态來。蘇昱珩坐在角落裏,像是在看一場戲。不遠處兩個男人在接吻,他饒有興致地數兩人能堅持多久。果然,沒過兩分鐘,兩人便站起身來往外走。那姿勢,連體嬰見了都慚愧。Stay向南兩百米有個小有情調的賓館,正方便這些人春風一度。蘇昱珩不由得在心裏為林之遠的先見之明稱贊了一聲。當時給酒吧選址的時候,蘇昱珩不同意在這,認為對面已經有一家頗有名氣的“紙鳶”,自己毫無競争力,但林之遠拿着那一套“我們要走專業化路線”的說辭打動了他,并和附近賓館的老板搭上線,使得擁有Stay會員卡的客戶在賓館過夜能夠打折,成功吸引了不少回頭客,口耳相傳,Stay才慢慢做大。蘇昱珩想到林之遠,舊恩也難抵昨晚的新仇,恨恨道:“奸商那一套。”
蘇昱珩坐了一會,某個部位還是有些不舒服,他看酒吧一切正常就準備回家。最近駐唱在Stay的樂隊叫蘋果樹,在地下小有名氣,正在聲嘶力竭地唱他們的原創歌曲《蘋果樹》:“若我死去,就燒成灰,歸于塵土,種一棵樹,一棵蘋果樹。”蘇昱珩聽完這首歌,心情更壓抑了。這時樂隊休息,吉他手去上廁所路過他,跟他打招呼:“蘇老板。”蘇昱珩點點頭,問他:“這歌你寫的啊。”吉他手笑笑算是默認。“挺好聽的,”蘇昱珩稱贊他:“将來紅了別忘了我啊。”吉他手頭發垂到肩膀,他一邊甩頭一邊哈哈笑:“那是當然。”
蘇昱珩昨天沒開車,打算打的回去,剛出酒吧門就接到林之遠電話。手機響了好一會他才慢吞吞地接了:“幹嘛?”不知為何,他跟平時接對方電話時的心情不太一樣了。
林之遠倒沒那麽心思細,蘇昱珩答應和他在一起這件事令他一整天都非常雀躍,連總經理見了他都說一看就有喜事。此刻他以為蘇昱珩還為昨天的事惱怒,氣勢也低了三分:“你在酒吧嗎?你不是沒開車嗎我接你回家。可以先一起去吃個飯什麽的。”
蘇昱珩本想說“誰要跟你一起吃”,平時他也愛和林之遠擡杠,可如今再看,這話多像幼稚的小孩在撒嬌,頗不自在。半晌才道:“行吧。”
林之遠很快就到了,他下車準備為蘇昱珩拉車門的時候,看見蘇昱珩已經自己拉開車門鑽了進去。蘇昱珩扭頭看他,也是很不好意思:“那個,你也別搞太刻意了吧。雖說試試,但咱們還像以前那樣相處就行了,不用這樣。我也不是你那些小男朋友,不需要費心思。”
林之遠聽到最後一句,像是吃了一大口冰,但還是掩飾性地聳聳肩,回到駕駛位坐下。這一瞬間他明白了,兩人交往這件事,對蘇昱珩來講是真的雲淡風輕,而他只能裝作若無其事。
車裏很安靜,蘇昱珩靠在車窗上望着遠方天際的晚霞。有風從窗戶的縫隙吹進來,把他的頭發吹亂了,仿佛電影裏一段唯美的慢鏡頭。林之遠很想揉一揉他的頭發,但忍住了,找了個話題:“我看見群裏你發的東西了。”
“什麽東西?”蘇昱珩轉過頭,眼睛很亮,狡黠地一笑。
“你都是什麽時候拍的這些照片啊。”林之遠對于自己高大英俊的院草形象被破壞頗為不滿:“還有那個踢花的視頻,絕對是你丫故意的。明明不是我的錯,要不是你突然躲,我會踢不中嗎?花瓣到處飛那麽帥的一幕你不發,偏偏把之前沒踢中那一腳剪下來,還弄個鬼畜,你存心的吧。”
蘇昱珩故作天真地眨着眼睛:“這年頭,手裏沒點東西怎麽行走江湖啊。”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起來,好像18歲剛認識時一樣沒心沒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