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救援
十點過半,這場來自仙英座的流星雨達到了最高、潮,以每小時120顆以上的數字争相追逐着在宇宙中賽跑。漫天傾盆而下的流光縱橫交錯,幻化成一個個美妙的星火,将黑夜割裂後,點亮了無數仰望者的祈願和祝福。
韓應坐在樓道裏,悶悶地抽着煙。煙頭上的火光忽明忽暗,在夜風之中勉力掙紮着,像是他那句還沒說出口的心願,帶着戀戀不舍的糾結和遺憾。
身後不遠處的天臺上,韓庭和他的小女友鬧得正歡,間或響起的鼓掌和嬉笑喧喧嚷嚷,恨不得把滿心的甜蜜和恩愛抛灑向全世界。韓應被這一波強似一波得狗糧塞得心堵,連煙也抽的越發不自在,捏着煙頭草草朝着地上一杵,沒精打采站起身來。
“你還不去睡啊?”
幾步之外的地方,容川正安靜的靠着牆刷手機,仿佛那個小小的顯示屏裏藏着無數珍奇,只要沒人開口,他就能一直自娛自樂地看下去。聽到招呼聲,神情專注的青年終于擡起頭,臉上微微帶笑:“應聚聚不是要帶我去吃燒烤嗎?”
“噢……你還惦記着這個啊?晚飯沒吃飽?”
“那倒不是,太早了睡不着,出去走走也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出了門,走了幾百米就拐進了美食紮堆的鬧市。韓應顯然是街內常客,隔三差五能撞到個寒暄發煙打招呼的熟人。更有好些個和他年紀相仿的青年,推推揉揉地特意湊身過來,滿臉親熱地叫完一聲“應哥”之後,眼睛就開始朝着容川身上撇,上下左右幾圈打量完,就很快湊在一起相互嘀咕着笑得一派了然。
“應聚聚的人緣還真好,這一路上真是夠忙的。走到哪裏都是流量擔當,不服不行!”
容川住在西安市區,習慣了偌大一個小區裏,大門一關誰也不認識誰的鄰裏關系,遇到這種寒暄聲滿天飛,連野貓野狗都能來湊一腳的架勢,由不得啧啧稱奇。
“和人緣有屁關系啊,鎮子就這麽大,住了這麽多年多少也混個眼熟了。這群兔崽子小時候皮癢,沒少被我教訓過,平時看着老子在都縮牆角蹲着,今兒也是膽子撐肥了,看着老子身邊多了個人,就找着借口跑來看熱鬧。”
“這有什麽好看的?”容川摸了摸臉,自認衣飾着裝沒有什麽出格之處。
“嗨!還能幹嘛……他們當你是我的新條仔,過來看八卦呗!”
條仔在廣東話裏指代男朋友,容川早幾天在韓家老少的談話裏get到這個新名詞,就已經好奇心發作十分嚴謹地求助過百度。眼下挂着這個标簽一路被瞻仰,難免有些別扭。勉強繞了十分鐘,發現落在身上的探究目光只增不減,正想提議返程,十幾米外的小吃檔口上,忽然發出了一陣騷動。
“救人啦!救人來!出人命了,快點來人啊!”
檔口得老板揮舞着手裏還挂着油絲的勺子,跑到了道路中間拼命揮舞着向來往的路人求助。人群漸漸圍成了一個圈,不時發出陣陣驚呼,卻都和事發者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嚴守克步,仿佛再多靠近一點就會有瘟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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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應向來熱愛圍觀,聽到喧嚣趕緊扯着容川的袖子,一路小跑着撥開人群,剛把頭探了進去,忍不住就是一聲“我靠!”。
圈子的中央是個衣衫褴褛的老婦,頭發一片花白。此刻正四肢抽搐着躺倒在地上,渾濁的眼睛一陣陣的上翻,嘴裏吐着各種穢物。稍微靠近一點,就能聞到一陣陣的惡臭。
“楊家婆婆也真是作孽哦,這麽大把年紀了還遭這種罪。發病抽風也沒人管,看這個樣子怕是要死在這裏拉!”
“這到底怎麽回事啊?我看老餘這檔口剛才還好好的啊,怎麽忽然就攤上這麽個事?”
“別說啦,都是老楊婆家那不争氣的孫子惹的事啊!剛聽老楊婆的退休補助金這兩天剛下來拿到手還沒捂熱呢,就被他那該死的孫子搶去賭了!老楊婆氣不過,飯都沒吃都出來找孫子,走到老餘這兒剛想坐下吃口熱的,這不就犯病了?“
“那還不趕緊送醫院啊?看這個樣子怕是耽誤不得。“
“你還真是說得輕巧啊!送醫院了誰負責給錢的事?老楊婆家一窮二白的,兒子蹲大牢了,孫子又這幅德行,之前有人幫她都被她家裏人訛過好幾次,現在鎮裏好心點的人也就能給口飯,誰還敢多管閑事?”
人群吵吵嚷嚷的,七嘴八舌的議論之下大概也能讓人聽出點端倪。韓應皺着眉頭把袖子一卷,已經大踏步的走到了圓圈中心,蹲下身子正想要把人給扶起來,肩膀一緊,已經被人拉着退後了幾步。
“別亂動!”
“嗯?”韓應愣了愣,朝着容川撇了一眼,随即領悟:“你嫌髒就站遠點,我先扶她去那邊坐坐,這麽大把年紀躺在這被人圍觀像什麽樣子!”
“應聚聚能不能有點常識,癫痫病人發作時不要随意挪動身體,你別好心辦壞事。”容川言簡意赅地上完教育課,很快蹲下身體,扶着老婦人的頭,輕輕平放在地上,随即回頭伸出手:“有沒有鑰匙什麽的?給我一下。”
“你要鑰匙幹什麽?”
雖然還是一肚子的不解,但容川凝神肅穆的時候自有一股讓人不容置疑的強大氣場,形式緊迫之下韓應也不敢再開展十萬個為什麽,随口問了一句,當即從褲子口袋裏撈出了串鑰匙塞了過去。
容川接在手裏,很快拿出一塊手帕将鑰匙包裹着,小心的塞進了老婦人的上下牙床之間。圍觀的人群見他舉止奇特,議論之聲更甚,一直舉着個勺子遠遠看着的小吃檔老板也戰戰兢兢地超前挪了幾步:“小哥啊,你別亂給她嘴裏亂塞東西啊!倒時候真吞進肚子死在我這小店門口,我們可付不起這個責啊!”
容川安撫性地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不用驚慌,随即低頭看了看表,略微沉思了片刻:“應聚聚,這位婆婆抽搐時間太久了,目前還沒有平複的跡象,你趕緊打個120。”
韓應見他神色鎮定,言辭舉動有條不紊,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力量,很快把電話掏了出來。剛剛解鎖撥了個一,老婦人一直抽搐着的身體猛然間大幅度地抖動了兩下,嘴裏“荷荷”兩聲,竟是猛然間沒了動靜。
“哎呀,這下真的死人啦!”
“叫警察,快叫警察啊!!!”
“叫警察有什麽用,有人打120嗎?”
“你說老餘多倒黴啊,好心給老楊婆煮了碗面,結果攤上這事,夠晦氣的!”
驟然炸起的叫嚷聲中,容川側身撞了韓應一下:“應聚聚,你先讓圍觀群衆散開些,又吵又擠的環境不利于通風,會影響到病人呼吸。我試着先給她做個應急處理。”
韓應此刻已然是對他言聽計從,轉身呼散家禽一樣揮着手臂把人朝着街邊趕開,嘴裏罵罵咧咧的剛一回頭,眼見容川單膝跪地,俯身前傾,竟是要和對方雙唇相觸,趕緊一把上前扯住他的後衣領,驚聲呵斥:“你幹嘛?”
“人工呼吸加心髒複蘇,你別添亂,也站一邊去!”
“人工呼吸?”韓應臉刷的一下就黑了。
這種救護措施他之前上學的時候學校倒是也科普過,然而因為一直沒有機會實踐,此前大多只出現在英雄救美的腦洞中。年輕貌美的小鮮肉因為溺水暫時失去意識,紅唇微啓,一臉嬌弱的等着他上去kiss,睜開眼鏡以後含羞帶怯的抛個媚眼,然後就是以身相許在一起做一些踉踉跄跄這樣那樣不太和諧的事。
眼前的老妪和美貌鮮肉是扯不上什麽關系了,最可怕的是嘴裏流着的穢物看上去實在是令人作嘔。剛才抽搐過後,惡臭不斷加劇,凝神觀察,對方滾落過的地方黃黃黑黑的一片,竟是連大小便都集體失禁了。
而容川此刻就跪在那,眉頭微微皺起,一邊用手指迅速清理着對方嘴邊的嘔吐物,一邊努力克制着反胃的本能反應向前湊身。韓應吐了口氣,抓着他的手臂向上一提,電話塞了過去,不容置疑的重新安排分工:“120你打,人工呼吸我來!”
“喂……”
“少羅嗦!趕緊的,打完電話去做什麽心髒複蘇,那個老子搞不懂!”
一聲交代之後,韓應的頭已迅速經埋了下去,十分壯烈貼上了對方的嘴唇。
“你……還好吧?”
10分鐘後,120的急救車呼嘯而至,屆時老妪已然回複了心跳,正歪着頭,滿面流淚的緊緊拉着身邊人的手,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麽。韓應被她緊緊拽住,滿嘴都是腥氣,連口也沒法漱,然而看着那核桃一樣皺巴巴的臉,又不忍心把人推開,只能半跪在地上,聽着對方絮絮叨叨,鹌鹑一樣不斷嗯嗯着點頭。
最終,在他拍胸打肚着“我一定去醫院看您”的保證下,老婦人才勉強松開手被擡上了車。容川從錢包裏數了十幾張鈔票塞到醫務人員手裏,轉身買了瓶礦泉水遞了過去。
韓應蹲到街角邊,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嘴巴從裏到外洗刷了好一陣,才抽着氣站起身來。眼見着容川順手又遞過來了一塊手帕,趕緊接了過來,拿到鼻子邊聞了聞,只覺得味道清新,帶着對方身上特有的松木香,一時間也舍不得用,捏在手裏期期艾艾的開口:“這個……不用還了吧?”
容川“唔”了一聲,不置可否的彎了彎嘴角:“應聚聚之前幫人做過人工呼吸?”
“沒有啊!學校裏學過而已,當時覺得好玩就記下來了。你怎麽這麽問?”
“噢……就是覺得應聚聚姿勢标準,就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想來有些東西融會貫通,在其他領域是實踐出真知,磨練出了高超的技能點,所以用到救護工作上也很娴熟。”
“呸!滾蛋!!!”
韓應被他嘲笑了一陣,臉色有些讪讪,容川看他滿臉水淋淋的,瞳色深邃,嘴唇因為用力漱洗過而顯得格外嫣紅,月色之下當真擔得起美顏盛世四個字,不由得一陣心跳,趕緊揚聲表揚道:“不過沒想到應聚聚這麽有愛心,一會我上微博去給你點個贊。”
“光有愛心有卵用,你不在我也搞不定啊!”這方面韓應倒是很實在,面對嘉獎也不吝分享:“話說你剛才給她塞個鑰匙是幹嘛?”
“癫痫病人發病的時候,很容易因為激烈抽搐導致咬傷舌頭,正常狀況下要用壓舌板把他們的牙齒分開,剛才沒有條件,就只能借應聚聚的鑰匙一用。”
“我靠,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我爺爺是老醫師,平時也會給我們家裏人做做科普。他其實還蠻希望家裏有人繼承他的手藝的,可惜我爸沒聽話,我又跑去學了設計,爺爺的期待也只能落空了。”
這是容川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家裏人三次元的信息,韓應豎着耳朵聽得津津有味。然而還來不及深入,容川已經左顧右盼地看了看:“應聚聚,這附近哪裏有銀行,我現金帶的不多,得再取點錢。”
“你取錢幹嘛?要用錢我有啊!”
“剛才和醫院那邊簡單聊了下,那位婆婆住院看病的錢估計不太夠。”
“靠!這事我到忘了!”
韓應神思回歸,狠狠一咬牙:“錢你也別取了,老子現在就去找他家那個不要臉的孫子,讓他把吞走的那些錢給老子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