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只小妖怪
# 28 對不起
清早的晨光從湖面反射了一遍,透過陽臺落在展之行的手邊,昨晚他和方齊抽煙,抽到後面覺得沒味,開了瓶酒,你一句‘傻子’,我一句‘混蛋’的喝光了一整瓶,然後倒頭就睡,偌大的圓床各占一半,誰也沒有亂性,因為都沒醉。
不過沒醉和宿醉沒關系,展之行醒來第一感覺就是頭疼,然後是壓得他快喘不過氣的重量。他狠狠地掀開手腳都搭在他身上的方齊下床,去洗了一個熱水澡,終于感覺腦袋沒那麽重了。
他擦着頭發出浴室出來,發現昨天晚上怎麽也不肯離開那堆石像灰的兔子不見了,連被方齊裝進玻璃瓶裏的石像灰也沒了。他沒去找兔子和石像灰去哪兒,随便地坐下來,放開擦頭發的毛巾,叫了一份早餐,然後習慣性地拿手機刷新聞。
他從財經看到了時事,然後被一則新聞定住了眼。
——景寶山千年古樹一夜枯死,原因成謎。
這類不可思議的事件比海對岸的總統大選受關注得多,新聞才發出來一個多小時就有了上萬條評論。
展之行一番刷下來,像是看了數本懸疑奇幻小說,什麽千古奇冤,惹怒神靈,開發商強拆轉移視線,甚至殺人藏屍都有,但是沒有一個靠譜的。他刨開了這些沒用的,只看那些好奇的網友去現場拍的照片,并不多,但幾張已經足夠他看清楚,那确實是那棵白兔翁不願離開的樹,只是現在沒有了茂盛的幻象,只剩下一個枯樹幹,和他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樣。
“方齊,方齊!”
展之行叫了兩聲,床上的人沒有反應,他走近過去,結果剛靠近,還沒出聲就被方齊一拽,摔在了床上,接着方齊往他身上壓過來。
“叫你老公幹嘛?”
“看這個。”
展之行一點也不配合方齊大清早的不要臉,一本正經地把手機面向方齊,方齊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蹙起眉頭。
“這應該是他自己破的,算是有始有終吧!”
展之行點頭,他理解方齊說的有始有終的意思,來的時候什麽也不帶,走的時候也什麽不停下,人其實也一樣。
他放下手機,對着趴在他身上的方齊,說道:“我想去看一眼。”
“一棵枯樹有什麽好看?”
“告別。”
簡短的兩個字,方齊沒話話了,展之行趁機掀開他起身,他不得不放棄他想象的美好早晨,暫時忘記他們是在度蜜月,和展之行吃過了早餐,匆匆地出門,時間不過才七點。
他們到了地方,發現拆遷的工作今天暫停了,工地外圍了一圈記者,門被鎖着不讓進。
展之行人群外圍轉了一圈都沒有擠進去,方齊突然拉起他沿旁邊的圍牆走過去。他立即明白了方齊的意思,以前上學的時候他沒少被方齊帶去翻過牆,明明他當學生會主席的時候天天去抓翻牆出校的。
方齊選了一個合适的位置,可他們剛貼到牆根,後面就有兩個記者跟來,四目相對,都對彼此的意圖心知肚明地滞住動作。
“展展,我給你表演個魔術。”
方齊悄聲地對展之行說了一句,然後朝那兩個記者走過去,義正言辭地指責。
“诶!你們幹什麽的,工地危險,不許随便靠近。”
其中一人冷眼瞟過方齊,完全不拿他的話當回事,當即回道:“大家都是同行,擠兌誰呀!”
“誰跟你是同行?給爺跳個舞,然後滾!”
對方兩人先是不屑地冷哼,大有要動手的趨勢,可對着方齊的體型有點猶豫,猶豫着手腳突然抽筋似的抖起來,不屑的表情凝成了一臉詭異的傻笑,跳着展之行從來沒見過的‘舞’撤退了。
展之行立成一根樹樁一動不動,驚訝地看着遠去的記者,對回來的方齊問。
“妖怪?”
“眠,催眠的眠,還有個外號叫睡神,失眠找他絕對立即見效!”
方齊擡着得意的下巴,展之行看到他胸口的口袋裏又探出來一個腦袋,然後整個鑽出來,居然有一個藍球那麽大,圓滾滾的,确實像睡得太多的樣子,像只長了個腦袋的大柚子,拍到地上仿佛還能像球一樣彈起來。
不過展之行更感興趣的是方齊的口袋,上回他就已經很奇怪,就像是異次元的口袋,能裝下整個妖怪世界似的。他好奇地湊過去牽開口袋朝裏看,并沒有看出什麽不同,反倒是這個動作暧昧得像是他要去啃方齊的胸。
方齊突然就一把按下他的腦袋,他的鼻子冷不防地撞在方齊的胸口,痛得呼了一口涼起,結果起來看到方齊挂着一臉得逞的笑意。
“展展,你對我的胸有什麽意見嗎?”
展之行一拳把方齊的口袋拍回去,為鼻子報了仇,回身一言不發地去翻牆,動作幹淨利落,絕對是個熟練工。然而方齊在後面一把抓住了他的褲子。無奈的是他平時上班天天西裝,今早想難道休息就換了一身休閑裝,輕便舒适,缺點是褲腰是松緊帶的,這會兒被方齊一拽,就有往下掉的趨勢。
“方!齊!”
展之行卡在圍牆上,不上不下,回頭怒瞪着方齊。方齊連忙松了手,真誠地解釋。
“我不是故意!”
“我只看結果。”
展之行留了一句沒有語調的話,跳進了圍牆裏面,方齊拿不準他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連忙地追上去。但展之展完全不理他,腳步不停地往裏走,他跟在後面沒話找話。
“展展,你不想知道嗎?我的衣服口袋其實就是普通的口袋,只是我覺得從口袋裏出來看起來正常點,其實它們可以從任何地方出現的,不過我怕突然蹦出來,要是吓到你怎麽辦!”
方齊的念叨展之行裝作沒聽見,心裏不住地吐槽從口袋裏鑽出來,正常人都不會覺得正常!
兩人一路腳步不停,很快就到了樹在的地方,不過此時已經失去了生機,四處都死氣沉沉,樹也被工人連根挖起,橫在地上。
展之行和方齊過去,被工人當成了記者,二話不說就要趕他們走。
“你們怎麽進來的!快出去!不讓拍照!出去!快走!”
“師傅,別誤會,我們不是是記者,是莫總派我們來了解情況的,昨天來過。怎麽一晚上,好好的樹就枯死了?”
工人衡量了一下,大概确定他們不像記者,就相信了展之行的話,然後噼哩啪啦地說了一大堆,也沒說出個原因來。
展之行也沒仔細聽,等工人說完了才接道:“我們能仔細看一看嗎?”
工人點頭,同意了展之行的要求,展之行和方齊一起走近,看到的只有一棵枯死的樹幹,和挖開的泥,白兔翁的存在沒有在這棵樹上留下任何的痕跡,可是展之行卻仿佛能夠看到樹仍然茂盛,樹下有一只粉色的兔子蹦來蹦去,兔子背上有個小小的白胡子老頭,一副高傲地樣子說着‘本仙才不是妖,是仙人’。
“展展!”
方齊突然地叫了一聲,展之行看過去,發現樹根處的長出了一株小樹苗,他驚喜地湊過去。
“這是樹新發的芽?”
方齊沒有回話,把樹苗底下的土刨開,發現樹根連着一塊石頭,石頭上還能看出一點血跡。
展之行思忖了一下,“這個是昨天的小男孩磕破頭的那塊石頭?”
“誰知道。”
方齊站起身,對着旁邊負責的工人說:“大哥,這裏有棵樹苗我們能不能帶走,回去好跟老板有個交代。”
那工人看了一眼,就是根手指長的樹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還熱心地給他們找了個瓦盆,裝了一盆土和樹苗一起給他們,然後怕他們亂跑似的把他們送了出去。
兩人回到車上,方齊把樹苗放到後座,去抓安全帶,但展之行卻沒有開車的意思,而是若有所思地對他提問。
“方齊,你對于雪鴉了解多少?”
方齊抓着安全帶的手在聽到展之行的問題時一頓,安全帶彈了回去,他轉頭盯着展之行。
“小時候爺爺跟我講過,雪鴉其實是特別重情的妖怪,雖然碰到它确實沒有好事,但如果是被它認可的人,它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去幫那個人。”
展之行驚訝地瞪起眼,他對雪鴉的印象就像故事裏專門做壞事的反派,是沒有優點的,方齊的話突然之間讓他對雪鴉的印象錯亂了,愣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口。
“幾天前,我做過一個夢,夢到過雪鴉,就在那天放學,你走了再也沒回來的那天,夢裏你沒有一去不回,而是在雪鴉出現,說要來取走我的運氣時,回來了。”
方齊的動作僵成一幀定格的畫面,直直地盯着展之行。展之行也對着他的視線,頓了片刻,又繼續說。
“方齊,這是我做的夢?還是我真的忘了什麽?弄錯了什麽?”
“展展,我——”
“你不想說可以不說,但是不要糊弄我,胡亂轉移話題。”
“對不起。”
“行了。”
展之行積蓄的怒氣突地冒出來,不再理方齊地開車,他從來都不想聽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的‘對不起’,他氣方齊的不坦誠,氣自己糊裏糊塗地過了十年,氣他什麽也弄不清楚。
車裏一路都是壓抑的沉默,直到回了度假村的房間裏,兩人之間的氣氛也沒有好轉,方齊把樹苗放到陽臺澆水,而展之行伫在湖邊抽煙。
“展展。”
展之行抽到第三根煙時,方齊在身後喊了一聲,他充耳不聞地連頭發都沒抖一下。
接着方齊走過來站到他旁邊,他們之間隔着一個轉身的距離,方齊趴在欄杆上對閃着粼光的湖面,醞釀了良久才開口。
“那天我去賣飲料,回來時突然聽到你的聲音,我急忙地跑回去,看到雪鴉攻擊你,我一時心急直接攻擊了雪鴉,結果被雪鴉詛咒出車禍,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話,就突然沖出來一輛車朝我撞過來。
我只知道這些,你為什麽會忘記這一段,以為我就那麽失蹤了,我也不清楚。不過,這樣也挺好!”
“好?”
展之行終于轉身,瞪大了雙眼對着方齊,他并沒因為方齊幾句話就想起當時的事,但是方齊的話在他腦中變成了真實的畫面,仿佛在重演當時的場景。
那輛車突然開過來的時候,他和方齊站在一起,而方齊毫不猶豫地推開了他,然後被車撞得飛起來。
他驀地緊緊捍起雙拳,咬緊了牙關說話。
“為什麽不告訴我?方齊,你把我當成什麽人?知道你受傷你認為我會離開嗎?什麽叫這樣挺好?你覺得我當成你棄我而去,好幾年都每天做惡夢,叫好?”
“可總比你看着我躺床上昏迷幾年,連動都不動一下的好,誰也不知道我還會不會醒——”
“方!齊!”
展之行驀然吼了一聲,拽起方齊起衣領,恨不得一拳把面前自做主張的人揍進湖裏。
可他揚起拳頭,最後落下來,卻變成了抱住方齊的動作。
“對不起。”
展之行第一次脫口而出這三個字,他此刻才知道,原來‘對不起’不只是毫無用處的後悔,還有對自己無能為力的自責,和不住噴發而出想保護對方的心疼。
他不由地重複了一遍。
“對不起,方齊!”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