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的寶貝

第6章

客廳的落地窗是開着的，陣陣清涼的風透過沒有拉好的淡藍色窗簾吹來，高博額前的頭發被吹的亂了又亂。

兩人站着沒動，林嘉華看着高博的頭頂上那一绺翹起來的頭發，問道，“你來我家幹嘛？”

高博猛的擡起頭，他眼睛裏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絲光芒驟然就消逝了。

“嗡嗡嗡……”林嘉華手機震動的聲音打破了氣氛的死靜。

…………

巨大的沙發上坐了兩個人，高博小心翼翼板板整整的坐在沙發的最左側，垂下的眼皮動了動，長長的睫毛抖幾下，他偷偷側眼看了看坐在沙發另一頭看電視的林嘉華。

林嘉華姿勢挺優雅的靠在沙發靠背上，一腿很随意的搭在另一腿上，一手拿着遙控器，不停的換着臺，另一手舉着手機接電話。

不知道是和誰打電話，也聽不清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麽。林嘉華說的并不多，即使是說也就是簡單的‘嗯，可以，知道，沒問題……’

高博張了好幾次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況且，即使他真的說了，林嘉華也未必會理他，這很讓人尴尬。

“吱……”會客室門開的聲音響起，這聲音在高博聽來猶如救贖一般悅耳動聽，他一下子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從房間裏走出的人是高青碩，大約是和林遠談的不怎麽樣，所以他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爸！”高博輕喊了一聲，快步朝他走過去。

“嗯。”高青碩有點頹廢的應了一聲，他擡頭，目光從高博身上越過，随之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打電話的林嘉華。表情秒變，聲音也上揚了許多，“這就是林局長的公子嗎？真是一表人才啊！”

林嘉華終于放下電話，站起身，淡淡的瞧了眼這對父子。

“林公子是高一吧，我兒子高博也是呢！對了，高博你是哪個班呢？哦，是六班吧，我想起來了？”高青碩極力想找個可以将談話進行下去的話題。

“聽聞林公子喜歡汽車……”

“爸！”高博突然插嘴，他伸手使勁拽着他爸的衣袖，想把他爸拉走。

去人家送禮求人辦事這本就已經夠丢人，偏偏還好死不死的送到了同班同學家裏，高博覺的極其非常難堪，他現在一秒鐘都不想繼續在這裏了。

使勁拉了幾下，沒拉動，他爸還挺開心的叨叨個沒完，“高博今天才剛轉學去的一中，這小子比較害羞，你看看他這愣頭鵝的樣兒啊，我都不好意思說是我兒子，哈哈哈哈……”

“唉，高博，臭小子，你去哪你？你給我回來”高青碩說話的功夫，高博已經扭身繞過他，飛快往門口沖去。

“你這個……”高青碩有些恨鐵不成鋼，無可奈何。他回頭就沖林嘉華擺手，“那我們就走了，林公子再見，改日我再帶着高博來拜訪啊……”

林嘉華就站在沙發前，他冷眼旁觀，直到高博打開客廳的門，跨出了一步，他冷清的不太像這個年齡段的男孩該有的聲音才幽幽響起，“好走不送。”

“……”高博沖出林家的這棟小別墅，使勁喘了一口長氣。

…………………………

回去的這一路，高博默默的坐在副駕駛上沒講話，他心裏頭煩的要命。林嘉華那冷冰冰的模樣一直在他腦子裏回閃，還有他們臨走前聽到的那句，‘好走不送。’

大約在林嘉華的眼裏，他是很讨厭他們這種跟馬屁精似的上趕着給人送禮請人辦事的人吧。不，不是大約，是一定。

越想，高博就越難過！

高青碩開着車也在考慮剛才跟林遠談話的內容，林遠這人做官的時間已經不算短了。這中間有很多原因，導致他這麽多年就屈居于一個局長的職位，甚至有停滞不前的趨勢。

林遠心裏頭有些反感是一回事，可是高青碩卻不想就這麽放棄了。他也是有家有老婆孩子要養的人，他想拿下政府最近的這個采購招标項目，毫不隐瞞的就是為了賺這個錢。

林遠的态度讓他有些喪氣，同學、朋友之間那隔了九曲十八彎的關系似乎并不頂用。

嘆完氣，他又想到了林遠的兒子，那個年紀不大，眼神卻深的吓人的男孩。

“高博，你今晚是怎麽了？”高青碩看了眼他兒子，從一上車就不怎麽吱聲的高博。

“沒什麽。”高博小聲說。

“你跟林局的兒子是一個學校又是一個年級的。在學校裏肯定也少不了見面的機會，跟他搞好關系，對你以後肯定是有好處的！”高青碩語重心長的教育着兒子。

高博有些不耐煩，急忙岔開話題，“咱們快點回家吧，今天老師布置的作業有點多，我還沒寫完呢！”

“唉……”高青碩很無力的嘆了口氣，“你已經不小了，爸爸要養活一家的人，很不容易，你要理解理解我……”

“嗯嗯嗯……”高博胡亂的點了點頭，扭頭又往車窗戶那裏掃了一眼，明亮的車窗上倒映出了他自己那張不大的有些蒼白的臉。

…………………………

林家別墅內，林遠接完了電話從會客室裏出來，高家父子已經離開了，客廳裏只剩一個擡腳要往卧室裏走的林嘉華。

“怎麽現在才回來？”林遠問道。

“有事耽擱了。”林嘉華腳下沒停，繼續往前走。

“晚上……怎麽回來的？”林遠又問。

“開車!”

林遠本來還挺平靜的胸腔頓時就冒出了一股火，“等哪天被交警捏手裏了，別說你是我林遠的兒子！！”

“好。”林嘉華回答的倒也幹脆。

“好你個頭啊！”林遠怒不可竭，一腳就将沙發旁邊的一個造型精致的垃圾桶踢翻了，裏面的垃圾也叽裏咕嚕的滾了一地，其中一張橙黃色的糖果包裝紙特別顯眼。

“哎呀，這是幹什麽呀，有話就好好說嘛！”張嫂聽到異樣從廚房裏奔了出來，邊收拾垃圾桶邊勸着，“都是一家人嘛！”

“嘉華，還沒吃飯吧，今晚有你最喜歡的大閘蟹，馬上就蒸好了，快去洗洗手！”

林嘉華聞言，回頭瞧了一眼他爸，一向都冷冷的目光裏卻摻上了一絲不屑與嘲諷，“大閘蟹？剛才來的那倆人送的？我可沒那口福，您還是自個兒留着吧！”

“林嘉華！”林遠是真的怒了，他大吼一聲，連名帶姓，“你給我滾！”

聞言，林嘉華絲毫都沒猶豫，轉身就往外走。

“哎呀，哎呀，這是幹嘛呀？”張嫂急了，她疾步跑上前，一把拉住了林嘉華，“黃天爺爺喲，這大晚上的你是要去哪啊？爺倆就不能好好說句話啊？”

“這死老王也不知道去哪了，您爺倆就當可憐可憐我這老太婆，我心髒不好，行行好，安安穩穩的吃頓晚飯行嗎？”張嫂含辛茹苦苦苦相勸。

“張嫂，你讓他走，你別拉他！我林遠就當沒這個兒子！”林遠也是氣昏了頭，口不擇言，歇斯底裏。

“林先生啊，您可不能這麽說！”張嫂勸完了老的又開始勸小的，身心俱疲，心說都是當大官的人啦，這情商怎麽還就跟小孩兒似的呢？這爺倆的脾氣都是一個樣兒的，但凡有一個能軟點兒的，這架也絕吵不成這爛樣兒。

“嘉華，嘉華，你聽我說！”張嫂奮力拉住林嘉華，“今天不是你生日嗎？你爸爸下午下班後，特地開車去了海鮮市場買回來的，絕對不是別人送的，難道連我老太太的話都不信了嗎？”

“就算是不信我的話，那也得信你爸爸的人品啊？他是什麽人，你應該最清楚啊……”

林嘉華回頭瞧了他爸一眼，眼神裏明顯是帶着不信任的。

林遠冷着臉揚了揚腦袋，“不用謝我，這是你媽要求的，她今天回不來了。”

“……”張嫂翻了個白眼。

幾分鐘後，熱騰騰的飯菜被端上了桌，林家父子坐在飯桌前，均是冷着個臉，誰都沒先開口。

直到張嫂把最後一盤大閘蟹端上了桌，林遠才出聲喊道，“張嫂，別忙活了，一起過來吃吧！”

“好，好！”張嫂接下圍裙，拿了瓶陳釀走了過去，給林遠倒上了一杯，轉頭要給林嘉華倒。

林嘉華搖了搖頭，“我未成年，不喝了，您跟局長喝一個吧！”

林遠忍着沒再吼他，也沒跟他掰哧未成年人能開車卻純裝着不能喝酒的問題，更沒對他赤果果的一口一個‘局長’計較。

“我老太婆哪能喝這個呀？”張嫂挺有眼力勁的笑了起來，“嘉華，來，使勁兒吃！”

林嘉華拿起筷子繞過冒着熱氣的大閘蟹夾了筷子青菜吃了起來，林遠使勁瞪了他一眼，沒稀的多說。

整頓飯的時間，也就是張嫂不厭其煩的張羅着飯菜，忙活着替這爺倆聯絡感情，要是沒她在，不知道這氣氛得冷成啥樣。

晚飯後，林嘉華回了自己卧室，林遠回了自己書房，張嫂回到廚房開始收拾鍋具，準備明天的飲食。

這個一向都不怎麽熱鬧的家再次安靜了下來！

……………………

夜裏快十點鐘的時候，外面滴答滴答的下起了雨，細雨夾雜着涼風從窗外飄了進來，高博一下子給凍醒了，他揉揉眼睛站起身對着窗外的夜景張望了一會，關掉窗子拉好窗簾，重新坐下繼續做作業。

今天的作業有點多，題目難度也有點大，再加上晚上被他爸拉着出去耽擱了些時間，所以到現在這作業也沒能寫完。

高博不是個多麽聰明的孩子，就他現在勉強看的過去的成績也是靠他非常非常努力學習得來的。他還記得小時候，父母和老師總是教育說‘勤能補拙’，‘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以前的時候，他對這些話是深信不疑的，可是越是長大，他就越覺的這話根本不靠譜。他這麽勤奮，這麽用功，可是成績依舊提不上去。

高博深深的嘆了口氣，扭了扭已經酸疼的脖頸，繼續寫作業。

熬到是十點半，他實在是熬不下去了。

他自暴自棄，砸了下自己腦袋，幾下收拾好書包，轉身去了洗手間，洗漱完後回到床上，關了燈，開始睡覺。

做題的時候，他是困的要命，可是這下躺在了床上，他倒是清醒了。

春夜的雨還在不急不緩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滴砸到玻璃窗戶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房間的溫度稍稍有些低，高博身體縮成一團躲進被子裏瞎想。他想到了今晚發生的事情，心裏頭五味陳雜。不光是愧疚、難過、卑微，他還隐約有些擔憂。并沒有奢望被周圍的人喜歡，可是又不想就此被別人輕視。

好像，有些人根本不用做什麽，他只要一出現就能成為一道美麗的風景；而有的人，他即使什麽都沒做，可還是會被無視，甚至是讨厭。

高博在被窩裏胡亂翻滾了一會，直到夜裏十一點多才漸漸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