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暖日玉生煙(十)
本尊朝他涼涼一笑, 攬緊狐貍,慢慢道:“樊籬, 你這話可真教人傷心。”
樊籬一臉漫不經心, 還沖本尊和藹微笑。本尊順了順赤炎腦袋上剛剛被我揉亂的白色絨毛, 問道:“你既然跑了這麽大老遠, 肯定也不只是來告訴我這件事的吧?說吧, 要怎麽做, 才能讓赤炎重回仙道?”
赤炎一聽,當即不樂意了, 她認定樊籬是個披着好皮囊的十惡不赦大魔頭, 如今他跑來找本尊,定然是找了個什麽滅絕人性的壞事讓本尊做, 作為交換的條件。
赤炎擡着腦袋,眼睛亮的像黑色夜幕裏挂着的星星,她着急的支起上半身趴在我的肩頭, 搖了搖頭, 寫道:“不要聽他的, 他會騙你, 你不必為我做這些的,即使半年也是好的。”
本尊看着她的眼睛,就是為了這雙眼睛裏情真意切的信賴與感動,就算樊籬真要我去做什麽慘絕人寰的事情來交換救赤炎的法子, 本尊也會去做。
本尊在世間已經沒有任何親近之人, 阿爹和二哥已經死了, 白珏死了,北陵山也再回不去了。我自沉睡四萬年,頭一次被人如此信賴,如此珍重。
我怎能不報之以同等情意。
樊籬看着赤炎那一臉焦急的樣子,抱着胳膊倚在窗邊,朝本尊彎了嘴角笑:“重華,不過兩三日赤炎便對你死心塌地,你可真是好本事。想想本尊在辛夷山裏好吃好喝金玉珍寶的将她供着,她卻寧死都要從花轎裏逃出來。”
他定定的看着我,慢慢才道:“你若是真想給這條狐貍續命,其實我倒是知道一個好法子,只是你大概是不願去做的。”
本尊擡頭看着樊籬,他也望着我,嘴角扯了一抹笑,慢慢道:“你知道,這世上有一樣寶物,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逆轉乾坤也不為過。”
本尊心頭一跳。
他抱着胳膊,慢慢道:“不用我細說了吧,重華,你之前為了那個東西叛出天庭,它的名字你也該知道。”
是的,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它的名字。
輪回珠。
世上的至寶,無上的聖物。牽引世間萬物的魂魄,去往下一個輪回的渡魂寶物。
相傳那是鳳神涅槃時從眼中落下的一滴血,鳳凰一族的古神邸涅槃萬年終究化為飛灰,只有那一滴血流落在了世間,成為了扶桑樹下的一顆寶珠。
鳳凰一族和扶桑金烏是為近鄰,若是真說起來,他們之間興許還有些血緣關系。鳳凰一族素來都是天後之族,歷代的女君在成年之後都會嫁給下一任的天君。鳳凰一族涅槃素來都是在金烏赤炎之中,而且扶桑金烏每每出現都是浴火金羽,鳳凰一族亮出真身也是如此。
龍鳳一族的人形素來是靓男俊女,扶桑金烏居于東海,東烏帝君也是金烏一族,他居于扶桑之上,掌管一方天庭,與天地同壽,與金烏齊平,是世上為數不多尚還在世的一位遠古神邸。
遠古鳳神與東烏帝君關系要好,他們兩族世代交好,而那顆鳳神隕落前淌下的血淚,自然而然是托付給了最親近的人。
輪回珠,就在東烏帝君的手上。
本尊不由得嘆息了一聲,也不知道樊籬是哪裏來的信心,覺得本尊有那滔天的本事,從東烏帝君手裏把那珠子騙過來。
且不說別的,就說本尊明目張膽的出現在東烏帝君面前,那豈不是明擺着告訴全天庭,我重華女帝又回來了,讓他們傾巢而出絞殺我這個女魔頭?
若是尋個別的由頭,本尊不出面,托人去找東烏帝君說情要這顆珠子,那東烏帝君又有多大可能會把昔日好友的遺物交付給他人?就怕是天帝親自來了,東烏帝君都不會多看他一眼,遑論旁人了。
樊籬依舊抱着胳膊,一臉淡然的看着我。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讓本尊不由得稍微沉了眉眼:“你對我就那麽有信心?你覺得我有什麽辦法從東烏帝君手裏把那輪回珠拿到手?”
說到最後,本尊笑了笑,若是真的動手,本尊興許真能闖進他東烏帝君的天宮裏,可是到時候要如何全身而退,還真是問題。
饒是本尊在天庭做了幾萬年戰神,我也有那自知之明。闖進去容易,可是想要殺出來,可就難了。
樊籬朝我笑一笑,微擡了下巴,朝着赤炎示意:“辦法我不知道,那可就是你的問題了。反正赤炎在你手裏,她能活多久也是看你的心意。”
赤炎雖然不懂輪回珠是什麽,但是她知道東烏帝君不是個好惹的角色。聽到樊籬這樣唆使本尊動手去奪那輪回珠為她續命,她連忙立起身子,把前爪放在我的肩上,看着我堅定的搖頭,急急寫道:“不要,不要聽他的話,我不需要,半年夠了,重華,我帶你回青尢,我還有那麽久的性命,已經夠了。你莫要去冒險,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狐貍,你不必的。”
她寫着寫着,眼裏眨巴出一陣淚光,慢慢寫道:“我從那花轎裏逃出來的時候就想過後果了,這是我自己做的抉擇,你能救我,我很高興,這半年我陪着你,給你解悶,你不要相信他的話,他在害你。”
本尊很少看到能将生死看得如此開的狐貍,我攬住狐貍,慢聲道:“你給我解悶,我替你續命,一報還一報,不為過。”
赤炎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她淚汪汪的看着我,半響才倔強的挪開腦袋,在我手心寫道:“我不要,你已經救過我兩次,我欠你許多,我不要你為我冒險,不要,不要。”
本尊也沉了眉,聲色冷漠:“不要也得要,做好人就要做到底,我既救了你,自然要将你救到底。若是我救了你,你活不過半年便死了,那我這些舉動豈不是毫無意義?那我和樊籬這一架豈不是白打了?”
樊籬在旁抱着胳膊,漫不經心的笑。他似乎對我的話毫無感覺,自我堕魔,我與他之間便維持着微妙的平衡,明明互相提防互相猜忌,卻從來不會撕破,兩個人都默認着這種互相利用互相壓制的相處。
我與樊籬各自心懷鬼胎各自提防,卻又相處融洽,甚至是一團和氣。
赤炎聽着我說這一通歪理,只擰着腦袋看着我,一臉倔強。本尊知道狐貍性子看上去天真活潑,可認定了一個事情,骨子就犟得狠。
果不其然,赤炎聽着我這般徐徐善誘,眼睛裏卻兇狠的狠,她回頭瞪了一眼樊籬,跳下我的膝頭,一副生氣的模樣,甩着尾巴往外跑了。
樊籬依舊風輕雲淡,笑容款款:“狐貍野性難訓,你若是要将她帶在身邊,遲早會被她咬一口。”
我看向樊籬,皮笑肉不笑:“反正閑來無事,把她養在身邊也無妨。這游歷人間也無事,倒不如找個人做個伴。”
樊籬看着我,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半響他才慢慢道:“我倒是知道個好法子,只要你肯舍得。我聽說東烏那老東西對昔日的玉瑕仙子動過情,你若是肯拉下面子來用玉瑕仙子的名號..........”
玉瑕仙子是白珏的封號。
聽到樊籬叫東烏帝君老東西,本尊差點笑出聲。這世上論俊美飄逸,還真是沒人比得過東烏帝君。東烏帝君是遠古神邸,比樊籬都要大幾十萬歲,樊籬這樣叫他,在仙魔不兩立的條件下,還真是确切。
可聽到樊籬提起用白珏來引出東烏帝君,本尊的臉立刻冷淡了下來。我擡頭看他,漠然嘲諷道:“白珏已經死了四萬年,灰飛煙滅,你還想要用什麽打動東烏帝君?”
樊籬冷豔一笑,嘴角噙着一絲捉摸不透的笑,看着我:“重華,你到底還是舍不得。若是我今日裏說,要将白珏的骨灰拿來做誘餌.........”
沖天戟應聲而出,低低的龍吟聲在房間裏回蕩,那白色的龍骨上挂着一片衣角,玄色,破碎不堪。
壓抑的氣氛幾乎要将房屋裏的空氣撕裂。本尊溫和笑着,将沖天戟從樊籬的衣訣上拔出來,樊籬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他不愧是魔神,一剎那便躲開了沖天戟致命的一擊。
樊籬靜靜的看着我拔出沖天戟,将那化作的玉簪別回黑發上。我坐回紫檀木椅中,慢條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鬓發:“樊籬,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有些事你也該清楚。這世上,能動白珏的只有我一個人。即使是死,白珏也只能死在我手上,以前,現在,以後,我都不想從旁人嘴裏聽到她的名字。”
那一縷黑發從鬓角滑落,本尊溫和的看着他,和藹微笑。樊籬挑了挑眉,半響才笑道:“原來如此。”
他看着我,臉上浮現一抹奇異的微笑。袖角被沖天戟刺破了一塊,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袖角,朝着本尊慢慢道:“重華,赤炎如今雖然道行全無,卻也是可以變作人形的。你給她一口仙氣便成,維持個人形費不了多大周折。”
他看着我,目光明銳而深寒,笑容款款:“就怕你不想見到赤炎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