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棋行險着
這一次見靖文帝比任何時候見靖文帝都讓蕭閱覺的緊張。
都說聖心難測, 聖意難揣。君王喜怒一向讓人難以捉摸, 今日可以把你寵上天,明日也可以讓你跌落萬丈深淵。
蕭閱摸不清靖文帝如今的心情, 甚至這一夜發生的事他之前絲毫不知情,于他而言就猶如空難一般突然呈現。
長樂宮內,蕭閱請安後便一直跪在地上,靖文帝沒有開口,蕭閱一下子倒也不知該說什麽。只微垂着頭用眼角餘光打量着一直盯着已挂在牆上的那幅畫的靖文帝。
膝蓋跪的真疼。
緊張之餘,蕭閱非常實誠的感嘆了下。可自跪下後, 靖文帝就沒讓他起來,他便不敢擅自起身,一直揣摩着待會兒該如何應對。
“閱兒。”靖文帝終于出了聲,幸好語氣雖落寞,但并不生分。蕭閱在心裏暗暗松了口氣。
“父皇有何吩咐?”能否讓我起來說話?
靖文帝轉過身, 仔細看着蕭閱, 問道:“你對今日之事有何看法?”
蕭閱暗裏咬了咬牙, 雖早預料到靖文帝會有此一問,可今日之事他真不好發表任何意見。靖文帝心頭的傷疤已被揭開,此時說什麽都會有風險。
醒醒神, 蕭閱擡頭道:“父皇若心中有惑,查到底便是。”
靖文帝似乎沒有料到蕭閱會這樣說,一直略有些蒼白的臉色顯現出一絲訝異來,片刻後才斂住了神情,“事到如今, 封為同你母後大概已把來龍去脈給你說的清清楚楚了吧。”
很輕的一句話,卻讓蕭閱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但他也不拐彎抹角,齊嬷嬷,李原靖,還有那幅畫同時出現,一定層度上已在靖文帝心裏證實了什麽。
所以,蕭閱徑直道:“是,所以父皇是在疑惑當年那個孩子就在今日賀壽之人中嗎?”
蕭閱的不卑不亢,和這看似十分平常的心态讓靖文帝怔了一瞬,片刻後似想起了什麽,才道:“你起來吧。”
蕭閱暗吐一口氣,謝恩後,這才站了起來,卻也不敢去揉跪疼的膝蓋,只那麽站着,仍如平日裏一般仰視着靖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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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靖文帝面上已無任何神情,只沉默的看着蕭閱,直視着他的雙眸,“朕若說李原靖便是那個孩子,閱兒當如何?”
極輕的一句話,卻讓一室的空氣都驟然凝固一般,讓蕭閱難以喘息。但,他那被靖文帝注視着的雙眸裏除了應景的露出驚訝外,沒有一絲旁的神情。
“李原靖?那父皇确認便好,若真是,南楚之患便不足為患,父皇的宏圖也可早日實現。”蕭閱說道,對靖文帝拱手行了一個禮。
靖文帝又沒有出聲,一室的寂靜讓蕭閱後背冒着細汗,卻極力的讓自己看着無任何異樣,一副舍身取義,只關心大周未來,靖文帝未來的模樣。
末了,靖文帝徐徐的說道:“大周屹立數百年不倒,哪怕天下大分,北流崛起,也依然是這片大陸最強之國。只因大周不拘小節,不為世俗,但凡有才皆可用。男子與男子都可正旨明婚,何況是讓一個失散已久的皇子重回宗廟祖祠。”
蕭閱垂首聽着,靖文帝的弦外之音他已聽的明白,只要能夠證實李原靖的身份,認回他只是分分鐘的事。誰讓大周的制度與衆不同,只要是皇帝的兒子,除非皇帝不認,否則,否管誰生的,都得入宗廟祖祠,已正身份。
所以,難怪皇後會如此緊張。
此時,蕭閱很想知道,這大周祖先制定那曠古絕今的制度時,是不是就是為了可以在外面随便生孩子?
“父皇說的是,只要能證實,兒臣也為父皇高興。”蕭閱笑道。
“閱兒當真高興?”靖文帝反問。
“自然,自天下大分後,先祖們包括父皇的心願都是能一統天下,如今若李原靖真乃父皇親子,南楚不就是我大周的了?”
蕭閱笑言,靖文帝注視着他,末了擡起手拍着他的肩膀,聲音輕和了起來,“吾兒深明大義。朕心甚慰。”
蕭閱笑着受了這話。
“夜深了,今日你也累了,明日不用聽朝,休息去吧。”靖文帝一面拍着他的肩膀,一面道。
蕭閱心裏清楚這話的意思,明日朝野上下怕是會掀起一股大風,自己不在,靖文帝會好處理的多。
“謝父皇體恤。”
踏出長樂宮,看着面前巍峨的宮牆和那沉寂的只有一彎月牙懸挂的夜空。蕭閱輕輕的喘出一口氣,一背的熱汗。
方才靖文帝的話,句句都是試探之意。若自己的回答不合他的心意,此番不知會如何?
若那真正的太子知道他爹一直把他當個替身,會不會死不瞑目?
想着,蕭閱嘆了口氣,擡腿時腳卻有些虛軟乏力,身子不注意的就往側傾去,幸而一雙手扶住了他。
“多謝德公公。”直起身子,看着扶住他的德喜,蕭閱謝道。
“殿下注意身子。”收回手,德喜持着拂塵躬了躬身。
蕭閱笑笑,欲要轉身離去之際,卻頓住腳,看向德喜,對他拱手一禮,“有勞公公多多照拂母後。”
德喜見蕭閱向他行禮,忙又将身子躬了躬,“老奴不敢。皇後娘娘溫婉賢淑,母儀天下,宮中無人不服。”
言訖,德喜看向蕭閱,蕭閱點點頭,又對他拱手道:“多謝。”
可轉身離去之際,一向不多言的德喜卻輕聲叫住了他,“殿下。”
蕭閱疑惑,只見德喜輕步走上來,微笑着道:“駱大将軍是皇上心腹,駱大将軍做的便是皇上想的,明日早朝,駱大将軍也會回來。”
言訖,德喜仰起頭對蕭閱道了一句:“恭送殿下。”便退下了。
蕭閱對德喜的話不是很明白。駱鴻确實是靖文帝的心腹,大周的兵符一分為三,有一枚就在駱鴻手中。
靖文帝對封為是信任,但對駱鴻可是推心置腹那般。
可自三國皇子來後,駱鴻便一直駐紮在城外,連壽宴都沒有出席。
那德喜此話是何意?
返回東宮,蕭閱精神有些恹恹,方才離開長樂宮時,皇後竟就在長樂宮外等着他,見他無虞,才離開。母子二人一句話也沒說,但皇後眼中的擔憂和關愛,蕭閱看的一清二楚。
第二日,蕭閱沒有列朝,卻讓四喜悄悄進宮去打探消息。
果然如蕭閱所想那般,今日朝上可是熱鬧的很,靖文帝就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和李原靖滴血認親。加上有齊嬷嬷作證,将當年如何護李原靖到南楚,成了南楚皇子已保命說的清清楚楚。
說是當時南楚皇妃生下一個嬰兒,不足一日夭折了,齊嬷嬷恰巧又将李原靖托付給了自己一個在南楚為宮女的姐妹。那宮女不忍皇妃承受喪子之痛,亦不知如何藏匿李原靖躲避影門追捕,索性取了那死嬰一滴血,将李原靖給換了。
那宮女今日也出現了,将事情說的有頭有尾,由不得人不信。
蕭閱坐在椅子上聽着四喜的話,頓了片刻後才開口問道:“母後怎麽樣了?”
“皇後娘娘除了震驚外有些心悸,但無大礙。”
無大礙,怎會無大礙,皇後此刻怕是心焦不已。李原靖此次認祖歸宗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去祠堂磕個頭便了事,李原靖象征的可是南楚,南楚合為大周,其餘二國還會遠嗎?
雖不知他是如何殺了南楚皇帝,收服人心的。但憑此一點,他分分鐘就能将自己踹出去。
蕭閱見四喜在微微發抖,蹙眉問道:“還有何事?”
四喜噗通一聲跪下,四五十的人了,竟無法抑制的哭了起來,“今日今日李原靖,不,是大皇子,列了許多名單出來,其中包含宮仆奴才,但凡和當初林齡之死沾點邊的今日都被處以極刑,有幾人還是皇後娘娘宮中的,其中一人還是娘娘宮中的掌事宮女。”
掌事宮女?那是皇後的陪嫁丫頭,一直跟着皇後,李原靖這麽做的目的太明顯了。蕭閱拍掌而起,喝問道:“母後究竟怎樣了?”
四喜忙磕下頭去,“皇後娘娘已暈了過去,太醫正在診治。”
媽了個巴子,李原靖!
蕭閱暗罵,卻聽太監禀報成王來了,便忙讓人傳。
蕭桓進來,一臉的憤怒之氣,見了蕭閱忙要行禮,蕭閱阻了他。不待自己開口詢問,蕭桓便憤憤道:“太子,滴血認親,人證物證具在,那李原靖當真是父皇之子。”
“他敢這麽做便是真的,且此前不顯山不露水,便是将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蕭閱輕聲道,眼神難得狠戾了一次。
“今日宮中一片哀嚎之聲,父皇這樣做實在是不妥,可滿朝文武也是敢怒不敢言,就連駱大将軍都一言未發。”
駱鴻也一言未發?蕭閱疑惑。以駱鴻的脾氣,不可能一言不發。
“今日早朝,李原靖已明确表态,既然自己是大周的人,南楚便是大周的。李原靖能做到如此地步,此人真的很是厲害。太子,趕緊想應對之策。”蕭桓焦急的說道。
應對之策?能有什麽應對之策?自己這個太子,看似尊貴,可手中卻是沒有一點實權的,能不能做太子全看靖文帝的心情。
而自己确實不想做太子,但那是建立在自己安全無虞的基礎上。可現在李原靖要傷害的人除自己外,還牽扯了許多。
思索半晌,蕭閱看着成王道:“應對之策?等。”
“等?等什麽?”
等封為出擊,等李原靖自我膨脹,等阿駱和夕禹回來。
“等時機,時機還未到,在這之前,我不會讓我的太子之位被李原靖搶了去。”蕭閱對蕭桓篤定的說道。昨夜封為的暗示他很清楚,也知道封為有方法一舉擊敗李原靖,只是需要時間,法子有些慢,且兇狠,說不定會是一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
可如今只要是個法子都得用,只是封為究竟要怎麽做?
而且,有一點蕭閱覺的疑惑,“皇兄不覺的李原靖太過順利了嗎?”
“太子的意思是?”
“先不說他究竟是不是父皇的孩子,我總覺的他背後有高人相助。”
“您的意思是,咱大周有人在幫他?”
蕭閱看着蕭桓,點了點頭。他的猜測并非空穴來風,只是李原靖真的太順利了。
而且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從真太子好端端的被弄到北流開始,到現在。聯想起來,蕭閱總覺的這其中有一條模模糊糊的線,将這些看似不搭邊的散事串聯着。
靖文帝一連幾日都未有召見蕭閱,而東宮的宮人和府兵侍衛,全都換成了靖文帝安排的人。蕭閱無召不得出。變相的将他軟禁了起來,且連一個正經的名頭都沒有。
反而有一種,正主回來了,替身該下場的感覺。滿朝文武對此也不聞不問,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替一個沒實權的太子說話而觸靖文帝的黴頭。更何況這些日子李原靖正在和靖文帝暢談如何将南楚融入大周,擴充版圖。
蕭閱知道李原靖的野心,就從他想稱霸這中原天下來看,從大周出發,可比從南楚出發容易多了。畢竟大周的實力高出南楚百餘年。
而靖文帝對自己嘛,所謂君王之愛,也不過如此。但想想這些日子和靖文帝的父慈子孝,蕭閱難免還是有些傷感。
只是苦了皇後,成日裏為自己提心吊膽。
自被貶後,蕭閱也十分耐得住性子,瞧着完全沒有失寵的覺悟,該吃吃該喝喝。只前兩日他曾見空中有幾只白鴿列隊飛過,那是影門的信號。
駱少津曾教過他如何看,那幾只白鴿列隊的意思便是:一擊即中。封為的意思,還是讓自己等。
靖文帝換人時,蕭閱特地将柴房裏的元貝藏了起來,且藏在自己的房間內,和自己同吃同住了幾日。也好在這幾日太多事,就連抓元貝入東宮的人都忘了他的存在,否者被人知曉又是一番風波。
“你走吧。”給元貝松了綁,蕭閱看也不想看他,揮揮手讓他走人。
元貝在蕭閱的房間藏了幾天,每日對蕭閱怒目而視,可現在他那恨不得殺了蕭閱的眼神,對蕭閱而言簡直無關痛癢。
“哎,不管你信不信。你被閹,完全是一場誤會,我哪想到那句将你留下會讓你變成太監。”
蕭閱見元貝盯着自己的眼神還是那千篇一律的機械狠毒,嘆道。
四喜跟他說過,他和元貝。是那時元貝潛入京安,身上銀兩卻被偷去,餓的暈倒在街頭,被‘自己’外出瞧見帶了回來。誰讓元貝編的理由是老家瘟疫,家中全死絕了,只剩他孤苦伶仃一人。所以‘自己’不僅好吃好喝的招呼他救他一命不說,還大發善心的要将他留在身邊和‘自己’做朋友。
但‘自己’怎麽也沒想到,太子要留一個無家可歸的窮苦少年在身邊,除了讓他當太監外,還能當什麽?管事的當時也會錯了意,可笑連元貝自己也不懂這“留在身邊”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待去了淨身房後,一切都晚了。
“我知道,若你當真是故意的,你早死了。”元貝淡淡的說道,眼神中的狠仍一分未減。
“所以,現在你殺不了我,我也煩的不想殺你了,你走吧。”
“哼,告辭。”元貝冷哼一聲,從窗口飛了出去。
蕭閱連看元貝一眼的心情都沒有,只淡定自若的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正要飲用時,房門卻被人推開。蕭閱以為是送膳食的太監,并未多加注意,卻聽見是四喜的聲音。
“你怎麽來了?”
“殿下,皇後娘娘不大好。”四喜壓低聲音,環顧左右,輕聲道。
“什麽是不大好?”蕭閱蹙眉。
“皇上在徹查當年林齡之死,不知怎的,矛頭都直指皇後娘娘。”四喜正說着,外頭巡邏的便路過,四喜只匆忙看了蕭閱一眼,便端着托盤彎着身子退了出去。
蕭閱再也坐不住,他得進宮去看看皇後,可該怎樣進去。
“要我帶你進皇宮嗎?”正着急時,元貝的聲音便突然響起。蕭閱扭頭朝窗外看過去,疑道:“你?”
“比起李原靖,我更喜歡你這種人當大周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我回來啦。因為家裏有人生病住院了,所以天天下班跑醫院,更新就又落下了。每次斷更幾天再回來,我就有一種深深的抱歉感。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