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敖歡猛地将柳祁丢進河裏,柳祁撲騰了幾下便浮了起來。敖歡倒覺得有些可惜,他還挺想看柳祁溺水撲騰,絕望之際他來個救美的,沒想到柳祁水性相當不錯,還頗為迅捷地往對岸游去了。敖歡便脫了鞋,也跳入河中。那柳祁原本水性不錯,卻不想那敖歡自幼徜徉江河,入了水游得像鯊魚一樣,撲騰撲騰的就已經趕上了柳祁,一手就把柳祁的腳踝抓住,只往水裏拖。
柳祁似被水鬼纏身一樣,猛地往下沉,低頭看着河水裏一臉笑容的敖歡,心裏一陣無力:“媽的,這敖歡這是我的克星!”但柳祁并不甘于将無力感擺在臉上,只放松了手腳,一臉不在乎地看着敖歡,似乎在說:“我不信你要和我一起沉河。”敖
歡便嘻嘻一笑,上前攬住了柳祁的腰,順着水流而下,一路游回岸邊。
柳祁故意倒栽在水裏,把自己想象成一塊大石頭往下墜,給敖歡上岸加大難度,那敖歡看着柳祁這種自殺式的折騰方法,并不覺得柳祁腦子有病,只覺得柳祁很是可愛。那敖歡粗壯的手臂一彎,便将那柳祁挾起,二人到了岸邊,卻并未上岸。原來這河邊水淺,那柳祁就坐在水裏泡着,也不上岸,臉上有幾分愠色和十分水汽,濕透了的衣衫貼着體形,竟有些勾人。
敖歡笑着說:“你知道我為什麽叫敖歡?”柳祁并不認為敖歡要跟他促膝談心,只認為敖歡是套他的話,因此柳祁戒備十足地說:“哦,原來你叫敖歡啊?”敖歡聽了這話一愣,又一笑,沒想到柳祁那麽堅持這個角色。那柳祁冷橫他一眼:“聽名字就不是什麽正經人。”敖歡卻笑道:“是,我不正經。我原有一個妹妹,叫喜。咱們是龍鳳胎,一歡一喜,你還覺得不正經麽?”柳祁愣了愣,倒接不上話了。那敖歡愉快的語調卻漸漸低沉:“她一出生就死了。說是被我擠死的,還是怎麽着。反正大夫說,咱倆只有一個活了,想是我太霸道了,把自己親妹妹都克死了。”柳祁聽了,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卻只又記挂起自家那對龍鳳胎孩子來,心中有些恻然,臉上卻還是冷冰冰的:“哦,那我該離你遠一些,以保平安。”敖歡那低沉的語調又升起來了:“啊哈哈,不是吧?我看你是孤家寡人一個吧?”柳祁不置可否。那敖歡便道:“我看你比我更能吧,我一克個一克,你一克克一窩啊!”柳祁還真的是被他堵住了,一般克死人,以“家”為單位很了不起了,他柳祁滅起來是“族”為單位的,可謂是身手不凡。
那柳祁一怔,半晌回過神來,冷道:“那您該離我遠一點,以保平安。”敖歡卻忽然握住了柳祁的手,笑道:“你我兩個大煞星,互相禍害,也算是為民除害。”這話說得輕薄,行為也很輕浮,柳祁正惱着要回句什麽厲害的話來怼他,擡起眼來,對着敖歡的眼神,卻看到了與語氣行為截然不同的認真,好像剛剛那句話是什麽了不起的表白一樣。那柳祁忽感呼吸一頓,連心跳也急速起來。
柳祁明明腹中字字珠玑,現在卻凝神細望,半晌才不軟不硬地吐了一個字:“呸。”
敖歡聽了這話,松開了柳祁的手。柳祁原覺得手被那人抓得生疼,如今忽被放下,卻覺空落落了。他又想,敖歡大概又有什麽奚落人的話要說了,卻不想敖歡沒有一句話,只忽翻身将柳祁壓倒。柳祁被壓在灘上,感覺水一層層地蕩在他的身上,那是冰涼的,敖歡的呼吸也一波一波的蕩在他的耳邊,卻是灼熱的。
柳祁的發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松開了,在水裏散得似黑色的墨暈開,臉上的泥污沖刷幹淨,又露出雪白的臉龐來。那是在人間少見的膚色,好像團雪一樣,眼瞳也很淺色,陽光折射下似是淺褐色,看着淡漠又撩人。敖歡的眸子是碧色的,清澈的碧色,映着柳祁的容顏,敖歡的長發是深赤色的,在陽光下似很熱烈。像是敖歡的吻一樣。
敖歡像是撕咬一樣的吻,柳祁覺得自己不像是被一個貴公子親吻,倒像是被一頭野獸撲倒吞噬。
柳祁要推開敖歡,然而做不到,不知道是敖歡力氣太大,還是他自己忽然使不上什麽勁兒,像被藥了一樣。可柳祁分明只道自己沒吃錯藥。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柳祁努力使自己清醒,寄望那河流的水漫過自己的身軀,冷卻自己毫無預兆地發熱的頭腦。
可是這樣的寄望真的是不切實際。
那水淌過二人緊貼的身軀,柳祁聽到了許多水漬的聲音,他已不知道那是水聲,還是他與敖歡唇舌交纏的聲音。這個吻明明是純粹的掠奪,似将柳祁胸腔裏的空氣都要抽幹,徒留他一具枯萎的屍體,可柳祁卻覺得自己像是要綻放了一樣。在柳祁快要沉下去的時候,敖歡才将他的嘴放開,大股的空氣從嘴巴湧入,那柳祁才似醒了過來,茫然地眨了眨濕潤的眼睛。
敖歡笑了。
柳祁看着敖歡的笑容,心中一陣發緊,雙眼也清明起來,搜索枯腸地要占據主導,半天便瞪着眼彎着唇冷笑:“真是魏略的好兄弟。”
這話說出來,倒很有柳祁的水準。敖歡也是一怔,顯然這話是真正刺中敖歡痛處的。柳祁有些訝異地看着敖歡被擊中的樣子。他沒想到自己真的插刀插中了,這還是頭一回他在敖歡那兒占了點上風。然而柳祁倒是一點也驕傲不起來。
敖歡卻很快調适了過來,仍是那笑眯眯的樣子:“你不是個虞族賤民麽,怎麽認得魏略?”
柳祁也算是被噎住了,然後他開始反思。他反思自己為什麽死不承認自己是常自碧。在敖歡面前自認常自碧沒什麽壞處的,起碼不會比自認賤民更慘。可他卻那樣自欺欺人地躲避,簡直就是既不明智、也不合理。
柳祁淡淡地擡起眼皮,又支起身子來,終于改用漢語說:“開個玩笑。”
敖歡愣了愣,似乎對那場欺辱賤民的戲碼還意猶未盡,沒想到柳祁卻忽然喊停了,還沒過瘾呢。那敖歡頗有些失望地說:“噢,這可不像自碧啊。”柳祁冷笑,挽了一把濕發,說:“王子怎會在此?”敖歡便将應對傅魅那套說辭又說了一遍,半晌還加了一句:“傅魅也在我那兒。”柳祁一怔,半晌笑道:“王子真是有心,何不将我們帶回聖上那兒?”敖歡卻問道:“你知道天子現在在哪兒嗎?”柳祁心中不安,臉上強笑:“我自然不知,難道您也不知道?”
“是的,”敖歡答,“我也不知道。不僅是天子,還有那個金太尉,也不知道哪兒去了。但現在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嗎?”
柳祁閉上嘴了,不說話了。那敖歡卻伸手撈了一把柳祁沾了水而沉甸甸的黑頭發,笑道:“但是就算知道,你又該回去嗎?”柳祁心中警鈴大作:“您這是什麽意思?”敖歡淡笑:“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在柳祁還是侯爺的時候,就和虞族貴族有來往,甚至有暗下的聯系,不然也不可能忽然定下了和親的事情。如今虞族叛亂,柳祁卻在叛亂發動之前消失,天子會怎麽想?本來柳祁就不得天子信任,如今來這麽一出,柳祁回去能有個善終就算好了,也更別想什麽光明前程了。
現在虞族也在通緝他,他還能去哪兒呢?
只有三危了。
柳祁斜睨着敖歡,眼中的防備顯然得近乎無禮。敖歡并不以為意,只将五指扣住柳祁的五指,說道:“自碧,你的手好涼,當心冷壞了。咱們走吧。”柳祁問道:“去哪?”敖歡并不提“三危”,也不提什麽“聖駕”了,只說:“去蒼原驿站,傅魅也那兒等着了。”
也許是魏略一直怨念柳祁對傅魅的念念不忘,以至于敖歡也覺得傅魅就是柳祁心中最愛。柳祁聽了傅魅的反應,卻并不如敖歡預料那樣熱切。那柳祁只說:“我得怎麽出城?”敖歡便道:“我原想讓你喬裝,拿他人文牒出城。不想你自己先喬裝好了,也省卻我好些功夫。”
柳祁不覺挑眉:“你原先也想把我打扮成乞丐?”敖歡笑了:“總不能将你打扮成書生或是公子,那太容易被認出了。”柳祁卻道:“可你也沒打算将我打扮成乞丐吧?帶個乞丐出城,也太過顯眼了。”敖歡笑道:“這說的不錯。我原想将你舒舒服服、穩穩妥妥地帶出去,又不想叫別人輕易将你認出,因此……”柳祁一個福至心靈,眼睛微微睜大:“你該不是……想将我做女裝?”
敖歡聞言一愣,笑道:“哎唷,我們都想到一處去了。”柳祁想說“操`你媽”,但撇了撇嘴,只說:“這、這也是有道理的。”柳祁做女裝的話,檢查也會放松許多,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敖歡卻又說:“到底我的文牒身份是三危國官員,你也可以做這個打扮,我就說你是逃犯,要将你押解回去,也是一樣的。”柳祁眨了眨眼,說:“我做賊的話,就得戴着鐐铐走在馬後頭了。扮女人就能坐馬車裏,還有奴仆伺候,是麽?”敖歡抿嘴笑:“是。”柳祁道:“女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