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日,天子便帶着左右大使及一衆随行人員浩浩蕩蕩地跟虞王、妖妃去危邑看石頭了。
那石頭還不算小,一丈見方的,上面凹凸不平,極為粗糙,篆刻着人刻的字,在危邑的一座山丘邊上。那丘陵上原有個三丈高的石丘,石丘邊緣有一塊突出的石頭,就是這一塊。前幾天剛放上去的,現在看着卻跟石丘似渾然一體,頗為天然。衆人看了,都妝模作樣地啧啧稱奇。金太尉倒後悔帶了傅魅來,傅魅也後悔來了,那傅魅只低聲嘟囔:“還以為有什麽好看的。”金太尉笑着捏了捏傅魅的手,便轉過臉去,一同和衆人一起啧啧稱奇,撫掌贊嘆造化之神奇。
那虞王又安排了絲竹隊伍在旁伴奏,妖妃走到石丘之上起舞。大家在石丘下看着,也覺得舞姿頗為飄逸,這妖妃還是有點才藝的。虞王看着看着,便走到了管弦隊那邊,說要為愛妃擊鼓。這鼓聲還真的很厲害,那虞王舉起棒槌擊了兩下,那山上刻字大石就搖搖欲墜,在衆人未看出來之前,那石頭便轟隆一聲地滾了下來。
那石頭落地,揚起沙塵飛揚,人聲也随之鼎沸。那石頭似非墜地,而是落海,一石激起千層浪,那聲浪一浪接一浪,先是那石頭墜地之聲,再是那衆人驚倒之聲,然後是随扈呼喊之聲,便再是石丘後湧出的将士行軍之聲了。
衆人猛地站起來,這才驚覺:“反了!”
反了!虞族反了!
此刻金太尉是真的、真的後悔把傅魅帶來了。第二後悔的,是他剛剛讓傅魅走開了。傅魅說人有三急,去了更衣。傅魅是身子殘疾的人,忌諱多,不像一般男子一樣去旁邊站一會兒就好了。傅魅走遠了,去了女眷用的更衣處。柳祁原也是想去更衣,見傅魅往那去了,便也跟着。傅魅剛從更衣間轉出,卻見柳祁在外頭站着,眉頭緊皺。那傅魅笑道:“怎麽你也在?”那柳祁卻舉起手指,作個噤聲的手勢:“有不對的地方。”傅魅愣了愣,問道:“什麽?”柳祁走近了傅魅,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很不舒服的樣子:“這兒一個女眷都沒有。”傅魅聞言方覺有疑,明明石丘會場上有不少女子,卻一個個都坐穩、站穩在自己的地方,似釘在了原地一樣。那柳祁又目指不遠處:“通往石丘的另一條路有守衛。我們試試看,如果想走那兒,他們許不許?”
二人正說着悄悄話,卻見一個虞族侍人帶着兩名侍衛走來,笑道:“兩位貴賓走得好遠,天子正問兩位去向呢。”柳祁笑了笑:“難道是催我們回去了?”說着,柳祁彎彎的笑眼盈盈目光落在侍衛握刀的手上。
柳祁一個迅步已到侍衛身前,按手、奪刀,不過瞬間之事,刀被奪下的下一刻刀口已割破了侍衛的頸項。另一個侍衛反應也不慢,在柳祁奪刀之際已要舉刀殺人,不想他還未擡起手,一把薄如蟬翼的飛刀已插入自己的氣管。這事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虞族侍人反應過來時已經尿了褲子。
傅魅臉上沒了平日的輕快、天真,那蒼白的臉、過大的眼睛在嚴厲的神色中顯得似鬼魅一樣,頗有幾分兇神惡煞的樣子。那傅魅一邊從侍衛脖子上回收自己撒出去的飛刀,一邊冷眼瞅着虞族侍人。那侍人原要大聲呼叫,卻已被柳祁捂住了嘴。柳祁要動手的時候根本沒想過傅魅會出手,正如傅魅出手的時候根本想不到平日病恹恹的常自碧有這樣身手,也更想不到平日文質彬彬的太傅下手就是要命的。
柳祁原本的武功自然不俗,之前被常無靈折騰壞了,身子虛弱不少。如今慢慢調養過來了,倒好了許多,雖還比不得以前,但應付幾個尋常武夫還是綽綽有餘的。
傅魅低下眼皮,垂眼看地上被常自碧割了喉的屍首,心中也是一陣冷意。常自碧不但會武功,還會殺人。會武功容易,會殺人很難。一般人割人脖子,必會弄得鮮血淋漓,噴到彼此一身一臉,可這具屍體幾乎沒流血——要麽是常自碧撞大運割對了地方,要麽常自碧已經割慣了人。
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畢竟常自碧也沒追究傅魅為何身懷暗器,且傅魅精準的殺人伎倆也很值得懷疑。
傅魅和柳祁便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轉目将焦點放在虞族侍人身上。虞族侍人吓得瑟瑟發抖,柳祁不覺失笑:“自诩兇悍的虞族也有這樣孬種。”傅魅手中掂着飛刀,飛刀的刀身原是冰涼的,但因飲了血,也變得灼熱起來,這溫熱的刀身輕輕地滑過侍人的頸項,并未傷他一絲一毫,卻已叫侍人吓得幾乎昏了過去。那傅魅看着他的反應,說:“孬種麽,又不是什麽稀罕物,哪裏沒有?”二人正要逼供,卻忽然聽見會場那邊已有轟動之聲,傅魅大驚失色,心中想着金迦藍的安危,也顧不得什麽了,只往前沖去。柳祁見他的動靜,也顧不得什麽,只一把扭斷那虞族侍人的脖子,又一手拉住傅魅,只道:“你回去只是送死!”
傅魅卻掙動着說:“這又和你什麽關系?”柳祁見傅魅一臉迫切的,知他是為的誰偏向虎山行,心中又燒起那熊熊妒忌之火,臉色也冷了幾分:“你回去無益,不如和我一起去搬救兵來的有用!”傅魅冷笑,卻不想和柳祁理論,只舉起手中飛刀,紮了一把柳祁的手。柳祁吃痛便縮了手,傅魅趁機轉身往會場飛奔而去了。
那傅魅跑起來時,那繡着金線的洋紅的披風也随之飛揚,配着他輕盈的體态,看着似一只鳳羽蝴蝶撲向繁花。柳祁從背後看着他,心中感慨萬千,這許多、許多年來堵在胸中的一口氣卻忽然爆了出來:“姓傅的,我`操`你媽!”傅魅聽得這話也是懵逼,但他也無心去考究,只繼續往前飛奔。
柳祁也無心考究自己為何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還是更在乎自己的命多一點,便轉過身去,往傅魅南轅北轍的方向急速地疾奔而去。柳祁找到了自己的馬,一路往外跑去。虞族大多數的人馬都安置在了石丘之處了。皇帝都在那兒了,現在也不會有太多人在乎一個走失的太傅。
然而,該有關卡的地方還是有的。該設防的地方自然也設了防。柳祁穿着象征高等官階的蟒袍,頭上戴着象征財富的金玉冠,還有那一身中土風情的細皮嫩肉、鳳眼紅唇,真是怎麽看都怎麽可疑,要是這樣都能過得了邊防,那虞族守關的人都是瞎子加傻`逼。
更何況,現在想要跑回中土也是不可能的。虞族幹得出這樣的事,肯定就把通往中土的關卡緊緊閉鎖,屬于戰時的狀态了。柳祁要跑,就只能跑去三危國了。
去三危國,那得有過關的文牒。
柳祁已脫下了可疑的蟒袍、扯下可疑的發冠,如今真正是蓬頭垢面、粗服亂頭,只是烏發如雲,倒顯得皮膚過于雪白有些顯眼,他又抓了兩把泥土抹臉上,往路邊蹲下。他倒不知道原來流浪乞讨者都是有地盤的,他蹲的這塊地兒幹淨又有瓦片遮頭,是已經有主兒的。那個兇神惡煞的虞族乞丐沖了過來,滿嘴土話地對柳祁罵罵咧咧,并作勢要打他。柳祁一個脾氣也上來了,上手一個猴子偷桃,再來一個鎖喉,将那乞丐打在地上,然後再猛踹幾個窩心腳,最後也回了幾句虞族髒話,結束了這場座位争奪戰。
柳祁這才蹲回了那個位子上,那乞丐滿地找牙地爬走了。那柳祁學着別的流浪漢的樣子,撿起了一根稻草往嘴裏叼着,果然痞裏痞氣的,加上幾句現學現賣的髒話,簡直就是完全融入環境。那柳祁忍不住想道:“我要去三危,得有車、馬、錢和文牒,我一個都沒有。可是,我可以偷、可以搶啊!”
簡直就是茅塞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