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但出乎意料的,接下來的日子非常風平浪靜。
金迦藍自然心中有疑惑,總不信誰敢綁架傅魅。然而,大理司那兒辦案,金太尉也親自一一過問,只得出一個結論——常無靈恰好路過,見窄巷中有輛軟轎,巷子裏倒沒旁人,唯獨一個傅魅中了藥,昏迷不醒,便将他帶回了醫館救治。怎麽看都是一個見義勇為的故事。細查之下,那傅魅回家坐的卻不是自己的轎子。原本傅魅的轎子壞了,便坐了魏略的。魏略自己騎馬回家,不想惹出這個烏龍來。那麽說來倒是有人想綁魏略,發現轎子內的不是魏略,便放棄了,将那傅魅丢在路邊。金迦藍倒覺得稀奇:“雖說不該有人敢動我的人,卻又有誰敢綁架魏略這個朝廷命官?”
常自碧也打聽了這些情況,方不得不信了,常無靈說得居然是真的。但常自碧又忍不住問:“為什麽要救傅魅?”他倒不信常無靈醫者父母心,也不信他稀罕一面救人英雄小錦旗,更何況,若常無靈真的喜歡柳祁,難道不妒忌傅魅?
常無靈平日不會理柳祁的發問,但因為現在心情好,才解釋道:“讓太尉欠我一個人情不好嗎?”當然,他也有試探柳祁心意的意思,一開始才弄出一副要整治傅魅的樣子。卻沒想到,他沒把柳祁試探出來,反倒被柳祁給試出真意了。
柳祁又問:“那綁人的是什麽人,你看清楚了嗎?”常無靈答道:“就看了個背影,但看身形……似乎是異族人。”柳祁一怔,似乎明白了什麽。常無靈斜觑柳祁一眼,道:“魏略究竟是什麽來歷?”柳祁知道現在正哄得常無靈開心了,總不能撒謊,便誠懇地答道:“我也只是從奴隸販子那兒買回來的。但他換皮前什麽樣子你也是看見過的。”常無靈點頭,說道:“他原是個異族人。”
最近天家與外族通商頻繁,京城也不少異族人士,一時要查探也很不容易。加之但從身形判斷,也不夠準确,好比金迦藍從身量看也非常異族,且在異族人士中也算高大。
比起來,雖說曾将魏略按着傅魅的樣子整,但那是少年時的事,魏略是越長越不似柳祁理想中的樣子。臉上的骨骼仍自然而然地立體起來,步入青年來,身形體态變得高狀許多。傅魅有時還戲言,說魏略這該不是韭菜精化身,哪有長得那麽快的。陽光下直照下,近看也能見得到魏略的眼珠子沒傅魅那樣漆黑,而是較為淺色,有點像琥珀。但也從未有人疑心過魏略是異族人。
魏略吃了半碗糖水,仍聽着傅魅的話,只道:“所以這是李代桃僵了?”傅魅笑道:“托您的福,我也沒僵。”魏略卻道:“還好沒有,不然太尉遷怒于我,我可吃罪不起!”傅魅卻笑了,又說:“我家大人素性慈善,怎麽會因此跟你計較?”魏略卻低頭不語。
傅魅見魏略吃了半碗糖水就似膩了,不覺失笑:“你又不愛吃甜,何必天天來這長安樓?”魏略卻不甘心地又挖了一口,強行咽下,說道:“長安樓的甜品獨步天下,就是我不愛吃甜的也喜歡吃!”傅魅托着腮看魏略,卻道:“聽說常自碧得空就會來長安樓,你該不會是為了與他偶遇吧?”魏略聞言,不知何言。倒是傅魅又笑了笑,說:“這樣也好的,你別老是挂心舊人了。”
這裏所言的舊人,自然是柳祁。
那傅魅仍不知道柳祁和常自碧的淵源,便仍為魏略祝福,只道:“我看常自碧是個謙謙君子,只不知道他吃不吃你這一款。”其實傅魅也未必就覺得常自碧完美無缺,但估摸着總不可能比柳祁更壞了吧?才有此一言。
柳祁滿肚子壞水,可魏略偏偏喜歡得不得了。
柳祁在世時,以喜好男色出名,但為了保住自己侯府嫡子的位置,還是不得不服從壓力,娶了個太皇太後家的親戚女回來。彼時柳祁權勢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連太皇太後都敢正面硬杠,對那夫人自然不怎麽樣。偏生那時,魏略還蒙在鼓裏,連柳祁有了夫人都不知道。柳夫人彼時倒聽說了,柳祁寵的娈童成千上百、來來去去,但多年來一直不厭倦地捧在手心的只有一個叫略兒的。
柳夫人當時懷着孕,卻飽遭冷落,忍不住來見見這個魏略是什麽貨色,如何能勾留住柳祁的心。須知道,讓柳祁動心是很容易的,但把他的心留住卻很難。柳祁寵起一個人來的時候,果然似能将全顆心都捧出來了一樣,使受寵者不會生一點疑慮。故許多柳祁寵過的人恃寵生嬌,那柳祁卻一直縱容,只縱得那人無法無天、肆意妄為,又将其輕易抛棄。魏略知道自己終究有些不同,但這些不同估計也抵不過柳祁天性上的涼薄。
魏略很早就接受了自己是男寵的事實。只是柳祁對他的青眼有加和與別不同讓他多了好幾分妄念和執念。且柳祁讓他學習詩書,又親自指點他琴棋書畫,好似亦師亦友,亦老師亦炮友。這也讓魏略比其他娈童不同,魏略讀過書了,有文化了,本身又聰明,這成為他痛苦的根源。
如果一個人時運不濟,還是不要讀太多書比較好。
魏略表面上總喜歡橫行霸道,但實際上倒沒那麽多欺壓別人的心思。他原來只是看出來,小侯爺喜歡他趾高氣昂、驕縱刁蠻的樣子。說到底,小侯爺是在他身上找別人的影子。
有時候,魏略卻又能在別人身上找到柳祁的影子。好比是那個常自碧,又好比是柳離。柳離就是那位夫人生的孩子。那夫人當時來找魏略,魏略卻并不知道這是柳祁的夫人,只以為又是什麽上門找茬的外室,倒是頭一回見女的,便不客氣地譏諷起來,不想把那柳夫人氣得動了胎氣。魏略方知道那是柳祁明媒正娶的老婆,還懷着身孕,只道:“這回我的寵也該到頭,命也該到頭了。”
柳夫人動了胎氣,乃至其後難産而死,柳祁都沒有跟魏略說過一句怪責的話。魏略卻深感不安,到底當時魏略還不知道柳夫人容易動胎氣、之後難産死,都全因為柳祁的意思和常無靈的手段。柳祁對魏略的寵溺,怎麽看都已經是不尋常了,魏略再願意擺正自己的位置,也總不免得時時陷入被愛的幻夢裏。偶爾能從夢中清醒片刻,都是因為他聽說了哪個娈童受寵了、又被抛棄了,或是自己忽然也想明白了些,但很快,柳祁的溫情無限又能使他緩緩下沉,泥足深陷。
最終,魏略是一下子痛醒的。
魏略養在柳府內府的內院的深處,平時連外院的人都見不着,與世不通,不然也不至于連柳祁娶妻生子都蒙在鼓裏。卻在那一天,柳祁帶了一個外人進來見他,還是一個男人。柳祁是玩男人的高手,內府內院裏什麽品種的男子都有,國內的國外的,有雞兒的沒雞兒的,應有盡有,但魏略還是頭一回看見這種美男,看着是個極仙風道骨的人,但眼神中不怒自威,既像個與世無争的神子,又似個殺伐果斷的人。魏略不覺一陣警惕,只怕自己比不上人。柳祁卻笑着介紹,說這位是迦藍。魏略不知道誰是迦藍,但金迦藍卻似乎認識為了一般,定定地看着魏略的臉,可謂是凝矚不轉,近乎失禮唐突。但柳祁卻對這個反應很滿意。
晚上,柳祁與魏略溫存過後,便戀戀不舍地說:“唉,你看那迦藍,人品貴重,相貌端莊,你跟了他,定然不會吃虧的。”柳祁說了這話,魏略雖然難過,但并沒有過分糾纏。這倒出乎柳祁的意料之外,他以為自己把魏略已經養得驕縱無比,出了這樣的事,必然要大鬧一場。甚至柳祁做好了把魏略綁到金迦藍府上的準備。